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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陌生城市陌生人(下) ...

  •   这次接的旅行团来自香港,正值暑假,大部分都是正在上学的年轻人。我用流利的广东话向他们问好,他们觉得亲切,我们很快就熟络起来。其实做一名导游除了很好的亲和力以外,还要知道各地方言,越多越全越好。这两年来我很努力去适应我的工作和现在的生活,因为我是真的很想在这里一直就这么过下去,到老的时候还可以看景阳的山水,晨钟暮鼓,日升月沉,生生不息。

      我常常想,如果阿浩看见现在的我,可以和这么多陌生人谈笑风生,每天说很多很多话,很少很少望着天空发呆流眼泪,不知道会不会觉得这是一个奇迹呢?当然只是想想,因为我不能也不想见阿浩了,不仅仅是阿浩,所有我过去的生命里出现的那些人我统统不想见,无论我对他们多么想念,多么愧疚。

      阿浩全名叫做舒浩,是我的弟弟,也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亲人。我们从小相依为命,为了我他可以做任何事情,也可以放弃任何事情。他常常说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就是我,最恨的人就是所有对我不好的人。阿浩是一个简单的孩子,爱恨的标准全因我而定。他有着我们父亲的英俊与母亲的坚强,从小就是人见人爱的男孩。但是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我想我已经没有力气去面对我的弟弟,我的阿浩。

      算算时间,我们已经有两年没有见面了。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姐姐,从小到大一直没有好好照顾他,让他经历了许多惨痛的事情,为了我他几乎倾尽所有,牺牲了他的前途,他的爱情。

      但是他却是世上最称职的弟弟。是那种为了姐姐,就算是死亡都可以一起的孩子。当我终于知道一切都过去了,他重新开始好好生活并且找回了他的爱情的时候,感到了莫大的安慰,心里存放内疚的地方稍稍有了缓解。

      我在车上和游客们聊天告诉他们今后一个星期的行程,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像往常一样把他们带到下榻的酒店,分配好房间之后就离开了。就在临出门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舒静小姐,等一下好吗?”

      我回头看,是其中的一个游客,一个安安静静的男孩子。普通话好得出奇。

      我问他:“有事吗?”

      他吞吞吐吐地说:“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你能不能带我去景阳大学?我想去那里看看,因为线路上没有安排,不知道能不能帮这个忙。导游费我可以加倍付给你。”

      虽然忙碌了一天的我已经感到疲惫了,但是我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景大不是一个知名的学校,远没有景阳的风景那么吸引人们的目光,这个年轻的游客一到这里就急匆匆地想去景大,我想应该是有特别的原因吧。于是我带着他在夜色中又一次走进了景阳大学的校门。

      路上这个男孩告诉我,他叫宋扬,是香港的新移民,从小是在内地长大的。他会来景阳不是为了闻名全国的风景名胜,就是为了到景大看一看的,他说景大有着世界上最善良最美丽的女孩,也有着最惊天动地的爱情。他要到景大来找这样的女孩。

      我笑了:“谁告诉你的?我就是景大毕业的,我怎么不知道?”

      他很认真地说:“是我姐夫告诉我的,是真的,因为我姐夫最爱的就是这个女孩。只是最后这个女孩没有选择他。”

      “你姐夫最爱的应该是你姐姐吧?”

      “不是的,我姐姐是他退而求其次的。自从我姐夫告诉我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就决定一定要来这里看看的。”他很坦诚地告诉我。

      世上来景阳大学的有真正求学而来的,也有像我这样逃避过去来的,但是像宋扬这个孩子这样寻找爱情而来的我闻所未闻。但是我还是很负责任地把他带到景大了。他对景大透出的那种向往的神情和当初我走进景大的心情孑然不同。

      那个时候我只是期待景阳大学能够容纳我,让我可以平静得过完四年的大学生活,却没有想到这四年间经历的种种,任何都有,就是没有平静。

      当我看着佑杰离去之后,第一次迈进了景阳大学的校门。景大有着和这个城市相同的宁静与美丽。夜晚的校园,月光皎洁,我独自走在路上,形单影孤地只感觉到月光的寒冷,即便是盛夏,我依然觉得冷。

      就在我走得没有方向的时候,一个女生面向我走来,看了一眼我的行李,然后礼貌地问我:“同学你好,请问你是来报到的新生吗?”

      我点了点头。

      她是负责接新生的学姐,叫刘颜佳。她看了我的录取通知书以后一边带着我往宿舍楼走去,一边向我介绍学校的各种情况。

      颜佳学姐是一个很热心的女孩子,她很负责任地把我送到宿舍里以后,还帮我把铺床叠被,看一切整齐以后才放心地走了,临走时还提醒我不要忘记第二天早上去注册领书。帮忙我一起整理的还有同寝室的颖琪,一个北京女孩。我们没有过多的交谈,整理好之后我就匆匆上床了。

      我的床在靠窗的位置,可以看见外面的天空。在景阳的第一个晚上,我就这样躺在陌生的床上,和素不相识的人共处一室,望着窗外黑色的夜空,月光星光再璀璨依然没有让天空变得像白天那样明亮,就像我无论再努力也无法自欺欺人地改变我不快乐的事实。复杂的情绪一直没有消散,想着几个小时以前还在生我养我十八年的家乡,在林涵默默注视的眼光下离开。还有在机场那个帮助我的欧阳佑杰,街市里五彩的灯光,千头万绪地在我眼前闪现,界限分明地告诉我,舒静,你彻底离开从前了。

      我真的是累了,路途的疲惫,对过去的累,对将来的累,在各种心情的交融下,我渐渐入睡。睡梦中,我似乎望见那些反复出现的身影渐次离我远去,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一切。耳边是阿浩利落的声音,姐姐,你一定要幸福。因为这几个字,久悬在空中的心慢慢安稳,不断对自己说,我还有阿浩。

      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要九点了,宿舍里的同学都走了,我的写字台上有一张宋颖琦给我的纸条,上面写着:舒静,看你睡得那么熟,想来是昨天累坏了,你多休息,一会儿去4号教学楼报到。还有我桌上有饼干和牛奶,就当早餐吧,不要客气哦。颖琦。

      吃着再普通不过的早餐,在此刻的我看来心情都是明亮的,就像这早晨的阳光,因为这是在这个新的一天我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无论怎样,我都要面对新的生活,而颖琦给我的关心,就是一个最好的开始。林涵的那最后一条短信还记得,要为妈妈,为阿浩坚强。我一定可以的。

      之后我到办公楼办好了所有的手续,领了新课本,第二天就可以直接正式上课。临走的时候我望了一眼身后的教学楼,白色的外观,墙上有中世纪欧洲的典型纹路,典雅宁静,学究气中含着浪漫,在阳光下一排排整齐的玻璃窗显得愈发明净透亮。我问自己,我已经站在大学校园里了,成为人人羡慕的大学生了,为什么我没有本应属于我的那份骄傲与幸福?原来我的骄傲与幸福在林涵离开的时候就不知道遗落在哪个角落了,我什么也没有了。生命里的那些温暖,那些幸福,都在某个我拼命要忘记的夜晚全体消失,像说好了一样不让我触碰,我只能逼着自己去接受,去遗忘。

      身单影孤的我就在一切茫然的状态下开始了大学生活。开始一个人走路,一个人找教室,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的状态占据了大部分的生活,或许,我还是适合这样的生活的吧。没有担忧,没有情绪的大起大落,悄无声息地过每一天,顺着人群低调地行走。只是偶尔看见泛蓝的天空上大朵大朵的白云在头顶流过,会想起过去,在那个美丽宁静的江南小镇,我的家乡,儿时的嬉闹,阳春三月的风筝飞扬,会有眩晕的感觉。

      生活没有波澜,在朝着流线的方向行走。和周围的同学相处得平平淡淡的,我不是一个热闹的人,也不习惯在喧嚣的人群中寻找快乐,也许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下,没有色彩,可以让“遗忘”和“过去”这样的字眼渐渐在我的生命里淡化,直至消失。

      因为第一天的早餐,我对宋颖琦始终存在一种模糊的亲切感,在这个依然陌生的校园只有她让我不那么陌生。宿舍里只有我们是外地的,所以在一起的时间比其他人要长一些。她是典型的北方女孩,热情,率直,善良。北京浓郁的文化底蕴又让她有别于其他的北方人,更显出与众不同的大气与知性。这些都是我这个普通的江南女孩所不具备的。正因为我们性格有很大的反差,也形成了很好互补,很自然地,她成为我在这个学校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闲暇时候都是她带我走过城市的大街小巷,我们一起逛街,在路边摊不顾形象地大吃大喝,去特色店和店主划价买很多奇形怪状的小玩意,总之和颖琦在一起,我好像过上了另一种生活,自由,随性,无拘无束,这是我从前没有体会过的新鲜。

      当然,颖琦带给我的远远不止这些,只是这样的生活也有告一段落的一天。也许云淡风清的天空始终不属于我。

      所有的变化都发生在颖琦在市区的一间名为“胡思年月”的酒吧做兼职服务生开始。那是在开学两个多月之后,颖琦告诉我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以后和我在一起的时间会越来越少了。我微笑着恭喜她,但是心里还是有一点失落的,虽然我执拗地认为只要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但是那只是我自欺欺人的想法,我就是一株槲寄生,依靠吸取别的植物的养分生存,林涵,阿浩都曾经是我的依靠我的养分,而如今,颖琦就是我仅仅维持呼吸的寄生藤。

      天气在逐渐转凉,秋风萧瑟,在落叶纷飞的城市里行走的时候,我依然习惯性地抬头看天。景阳的天空很干净,干净得没有任何杂质像清水一样可以清澈见底,我甚至期待偶尔能在白云深处望见寄居的天使们,我想知道天使是不是和传说中一样真的无忧无虑地生活着。候鸟成群结队从城市的上空飞过,排着整齐的队伍向着它们的目的地飞行。我好羡慕它们,彼此搀扶彼此依靠永远都不会落单,有着向往的地方,未来的方向。

      只是天使看不见我,我也成不了自由飞翔的鸟儿。

      颖琦的工作越来越忙,表现出色的她受到经理的赏识,工作量由每个周末晚上变成每天晚上,当然报酬也日益丰厚。第一次领工资的时候,她第一件事就是给我买了一份礼物,我打开包装盒,一个浅蓝色的海豚抱枕,是几个月前我们一起逛商场的时候我看了很久但是因为太贵一直不舍得买的。

      她看到我眼中的惊讶,于是和我说:“那次逛街的时候看见你一直看着它,知道你喜欢,再说,你看和你脖子上的海豚吊坠多配呀。”

      说着颖琦就伸手要拿我的项链对比,我本能地往后退,伸手护住脖子上的东西。她看着我,眼里充满了疑惑与不安。片刻我就恍过神来,对刚才的失态说了声“对不起”。颖琦很轻松地笑了笑,把海豚塞到我怀里就离开了。上班的时候到了,她又要去酒吧,在声色犬马中度过黑夜。

      那样一个条件反射的动作就在这样一个自然状态下猝不及防地发生了。那些刻意被我埋葬的东西并没有如我所愿地永远消失在尘世,这样一个简单的姿势轻而易举地粉碎了我所有粉饰的宁静与平和。我以为我已经不会难过了,我以为我已经不会想念了,但是这汹涌而至的如风暴般的忧伤依然朝我咆哮。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善于伪装的优伶,青丝曼舞,语笑嫣然,仿佛是一个莫大的笑话。

      晚上临睡的时候颖琦还没有回来,我坐书桌前写字,为白天的事情向她道歉。

      “颖琦,今天那样对你,真的对不起。我想还是有很多我放不下又不愿意言说的事情,我已经在学着去接受了。我真的很喜欢你送我的礼物,谢谢。”

      我在字条上写上这些话。然后就抱着海豚抱枕渐渐睡去。

      早上醒来的时候,颖琦微笑着看着我,好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还替我准备了早餐。无法言说的温暖在我的身体里弥漫,我开说想说话,但是她好像知道我要说什么一样对我比了个不要说的手势,我们就这样微笑着一起吃早餐,一起上课。

      放学的时候路过音乐教室,里面有学生在练钢琴,断断续续的曲调,我想一定是在恶补专业课的。快人快语的颖琦在听到这么残缺不全的音调,嘟喃了一句:“这就是音乐系学生的水平,还不如酒吧的键盘手呢,真是不敢恭维。”

      谁知道话刚说完,里面就出来两个女生,上下打量着我们,硬生生地问:“刚才谁说的我们不如酒吧的水平?既然你这么看不起我们,那你为大家弹奏一曲,看看到底是谁水平比较差。要不然今天就别走了,陪我们练着吧。”

      颖琦一听这话立刻就激动起来:“自己弹得烂还不许人说,掩耳盗铃是行不通的。”

      说着又有几个女生从教室里出来,阵仗越来越大了。我一下拦住了还要说话的颖琦,然后很有礼貌地对那些女生说:“对不起,刚才那句话是我说的,和她没关系,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为大家弹奏一曲,曲子你们选,可以吗?”

      那些人同意了。看得出来是要故意为难我们,让我弹奏《拉赫马尼诺夫第三钢琴曲》,那是世界知名的高难度曲目。心里没有完全把握的我还是坐在了钢琴前,闭上眼开始回忆妈妈教我这首曲子的情景,那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虽然离了很远,我还是清晰地记起了一页页布满音符的乐谱。妈妈就是在很多个晨雾与夕阳中教我从一个音符到一首首完整的曲子。

      复杂多变的的双音阶还有势如排山倒海的速奏都在我完美的演绎下跳动出动人的音符。我没有想到长时间的搁置依然没有让我忘记这些旋律和技巧。曲子结束后,我马上在所有人惊叹目光的注视下我拉着同样被我惊奇得目瞪口呆的颖琦离开了音乐教室。

      ……

      “舒静小姐,你还好吗?”

      听见宋扬的声音,我回过神来。我们站在音乐教室的门口,透过走廊的灯光隐约看见里面的钢琴还是一排排整齐地摆放着。它们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却不知道在好几年前有个女孩因为一曲演奏,改变了命运。

      物是人非,这是我迄今为止听到的最残忍的词语。

      “我没事,只是想起以前在这里上学的一些事情。”我回答。

      “那能和我说说吗,你当年在这里上学的情景?”

      “可以,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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