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烬泪倾城》颜苏落

1、陌生城市陌生人（上）

　　无数个不经意的瞬间，我还是可以轻易看见很多熟悉的面容，他们温暖，他们耀眼，他们在我的记忆里一闪而过，却又无法磨灭。只是流转了时光，褪色了情感，很多本来应该时时刻刻念念不忘的事情，人，已经不能让我任何时候都那样感伤。

　　但是也许这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因为当我得知景阳的旧机场要被新机场取代停止使用的时候，心还是牵牵扯扯地痛给我看了。我终于不能像一个旁观者那样坦然得面对所有的事情，包括我最珍贵的那些画面。

　　现在的我是一名导游，生活在中国的西南角，一个叫做景阳的城市，她美丽，她宁静，她有着我有生以来最美好的过去。每天我带着一群群的游客穿行在城市的每个角落，面对着不同的人说着相同的话。但是我并没有厌倦这样周而复始的日子，我习惯天天像讲述童话故事一样去诉说这个城市悠久的历史，那些时光刻下的凝重与古朴，掺杂着我留下来的情感，那么动人。每当看到游客们在认真地听着我对他们眼中向往并且陌生的城市的故事，我就会觉得满足。偶尔也会想起和景阳有着些许相同之处但是远在千里之外生我养我的江南小镇，我的家乡。于是回忆就会像潮水一样涌现，吞没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这天傍晚我亲自去机场接团，在旧机场即将被新机场取代的时候我想最后望一望我初到景阳时最初接纳我的地方。到达机场的时候我坐在机场大厅的候机椅上，在那个角落，我熟悉的座位，夕阳透过高大明亮的落地窗洒进温暖但即将逝去的光芒，人来人往的大厅，我又一次感到悲伤，那种无能为力的悲伤。因为这里就像此刻的夕阳，即将消失，不同的是，阳光会再次照耀，而我眼前的一切，过了今天就不复存在。

　　我听见心里有一个声音清晰地说，你又少了一片可以想念的天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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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到景阳，是在18岁那年的夏天，天气炎热得可以燃尽所有的事物，每天我都可以听见树上的蝉在厉害地叫嚣着。但是这样的热度却无法温暖我冰冷而绝望的心。

　　高考之后的我，带着亲情的失落与爱情的消逝独自背上了行囊，到了一个地图上都很难找到的城市读我的大学，期待另一个世界可以成为我的避风港。在机舱里的我，望着有机玻璃外面的片片流云，觉得它们前所未有的亲近，亲近得像是我的姐妹，而我以后的生活，就像流云那样，飘荡在任何地方，散落在不知名的角落，没有方向，也没有留恋。

　　经过三个小时的飞行，我顺着人流走入机场大厅。残阳如血，照在大厅的每个角落，照在我失血的心上。我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努力伪装的面无表情都在看到林涵的短信，瞬间崩塌。即使我完成了超越两千公里的跨越，但是那些难过的情绪还是万水千山地追随过来，在任何时候时刻准备着向我袭来，让我毫无防备，手足无措。

　　“阿静，我一直在你身后，看着你进入通道，看着你消失在我的视线。你一步一步走得那么坚决，始终没有回头，于是我们终究没能见到这最后一面。我不知道另一个地方的天空是不是像我们的天空那么深蓝，但是我希望你在不同的天空下依然能够幸福。无论如何都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不是为我，是为阿浩，也是为了你的爸爸妈妈，你要记得，好不好？”

　　我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看，努力把它们刻进我最深刻的地方，这将是林涵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了。我想，他是真的要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吧。连同消失的还有那一去不复返的童年的无忧笑容，深蓝天空明晃晃的阳光，还有白裙子在微风中尽情挥洒的青春，红白相间的橡胶跑道上少年矫健的身姿，汗水湿透的脸上，因为少女的欢呼，而绽放的可以轻易看见的骄傲的神情。

　　快乐如他，幸福如她。

　　如今只剩下手机屏幕上的几行字，用来结束所有的铭记在心历历在目的那些过往。我的难过已经不想也没有气力向任何人诉说。我要删除这最后的一段文字，亲手埋葬这令人心碎的世界。

　　眼泪已经不知道要以何种方式分担我的痛苦，我的牙齿用力咬着嘴唇，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只是身体上再大的疼痛始终无法取代心上的创伤，只会让我更加记得我经历过的创痛。我茫然无助地坐在大厅的角落，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是无声地哭泣。

　　时间在流逝么，时钟在滴答么，在仿若静止的时空，欧阳佑杰就这样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打破了世界的悲凉与沉寂。他那样清晰地站在那里，递给我一条手帕，让我擦干眼泪，上扬着嘴角对我微笑。

　　我接过来，轻轻擦拭脸上的泪迹。手帕上白底蓝边的颜色与条纹强烈地撞击着我的视线，这个陌生城市的陌生人居然有着和林涵一样的习惯，一样的手帕。我感激地望向他，一张陌生的面容，一个陌生的男子。

　　夕阳底下他穿着简单的T-shirt，发白的牛仔裤，头发是亮眼的铜金色，衣服上经典的GIANFRANCO FERRE的LOGO图案很醒目地在我眼前摇晃。高挺鼻梁显示出的不可一世的倔强，而眼神平静得没有丝毫的感情色彩，面容上的微笑却分明让我感觉到了温暖。听说喜欢GIANFRANCO FERRE的人都有极为强烈的性格，但是我眼前着装时尚的年轻男子会随身带着手帕，还是那么安静的色彩。很矛盾的两个极端。有一种说不清到不明的情绪在我的思想里蔓延。

　　“谢谢你。”我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哭泣控制不住的沙哑。

　　“不用客气，举手之劳而已。”他淡淡的声音，平静地说。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衬得大厅越发的明亮，但是再明亮的灯光也无法摆脱我眼底的灰暗。我感觉到他在我的右边坐下，我低头，没有说话，我们就这样沉默了一阵。

　　许久他打破了沉默：“你要去哪里，我可以送你。”

　　“不用了，谢谢。”我尽量少的言语掩饰声音的沙哑。

　　“既然你说又说了一声谢谢那我当然要再为你做一件事情，说吧，去哪里？”他的语气很平稳，但是听起来却有一种坚决。

　　最后我还是上了他的车，我告诉他把我送到景阳大学，他点了点头。华灯初上的城市到处是霓虹的流光溢彩，它们以艳丽得仿若蝴蝶的姿态在迎接我，给我了些许的安慰。另外的一个世界，没有了家乡小镇的宁静清幽，到处是斑斓的灯光虹影。我想，我应该感谢这个城市，感谢我身边的这个人，毕竟他没有让我独自面对这个黑夜。我是一个多么怕黑的孩子，每当黑夜袭来的时候我都会害怕地躲在林涵的身后，不让无边的夜色吞没我，我以为从此以后无论如何都要独自抵抗黑色的夜空了，没想到这个城市的灯火足够照亮整个黑色的天空，照亮我心里的荒芜。

　　望一眼身边的陌生人，他在专注地驾驶，很多细节都告诉我他不是一个普通身份的人，名衣名车，但是他的身上却没有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族气息，眼睛里平静得模糊不清，像是晨雾弥漫的村庄，若隐若现却看不完整。

　　但是他并没有把我送到学校，而是在一家叫“翠竹”的饭店门口停了下来。

　　我问他：“来这里做什么？这不是我要去的地方。”

　　他笑一笑，轻松地解释：“来饭店当然是吃饭了，下车，我带你吃饭去。”

　　“我不饿。”我礼貌地抗议。

　　“可是我饿了，不吃饱哪有力气送你去景大，离这里很远呢。”他立刻接过我的话，半开玩笑的说。

　　其实我相信他对我是没有恶意的，因为我相信用那么干净的颜色的手帕的人，一定都是善良的人。像林涵一样善良，虽然林涵终究离开了我，但是在这么多年的岁月里，他依然给我带来了最明亮的色彩和最平实的快乐。

　　所以我还是跟着他走进了饭店，里面布置得幽静典雅，墙上挂着一幅幅出自名家的书法与国画，但是我总觉得他和这里的古朴格格不入。他与服务生打过招呼之后径直走进了包间，然后点了几道菜。

　　我们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你是去景大的新生？”

　　“是。”

　　“我猜你一定是江南一带过来的吧。”

　　“是的，我家在杭州旁边的一个小镇，看得出来吗？”

　　“当然了，江南美女都是这样的，水灵得好像珍珠的。”

　　我沉默。不想再说下去了。

　　他似乎看出我的不高兴，随后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缓解下你的情绪。其实我妈妈是苏州人，你和她还有几分相似，所以才看得出来。”

　　我点点头：“没事的，我只是想快点去学校，太晚了就没有人接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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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把我送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十点过半了，看着他把我的行李从后备箱拿出来，然后递给我，突然觉得感动。一个陌生人，在偌大的机场大厅能够找到我，让我擦干眼泪，带我看见城市的灯火，明明灭灭。

　　想起一句歌词——那么大的世界说相遇就相遇。

　　我接过行李，又说了一句“谢谢”。

　　他不置可否地摇摇头，然后突然换上一幅严肃的面孔，很认真又很温和地对我说：“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但是我想告诉你，既然你走了这么远到了景阳，全新的生活摆在你的面前，要很好地和过去告别。”

　　好一句“和过去告别”，如果我可以选择的话，我宁愿做一个没有过去的人，这样也不会有不舍，不会有悲伤。

　　我用力点点头，我感激面前这个无意中道破我心事的男子。

　　我目送他上了车，看着车子在夜色中渐行渐远，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挥手追了上去，嘴里喊着：“请等一等……”

　　几乎是我追上去的同时车子就停下来了，他从车上下来，不解地望着我。

　　“我希望你记得今天你帮助的人叫做舒静。”我的声音在黑暗里明亮。

　　夜色朦胧我还是看清楚了他的笑容，他点点头，在远处对我说：“我也希望你记得今天帮助你的人叫做欧阳佑杰。

　　“我希望你记得”，如今这句话的开头始终在我的脑海盘旋。不同的人们常常说的相同的话，要记得，不要忘记。那么多人在提醒着自己或者别人，但是怎么就没人明白呢？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终其一生也无法忘记的，而有些事情就在那些不要忘记的誓言中被我们遗忘了。

　　而很多人很多事都是我的命中注定。越想忘记反而让记忆更加清晰，清晰得毫发毕现。

　　看着他的车子终于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拖着行李，走进了景阳大学的校门，这个我即将生活四年的校园。

　　“静，你知道吗？我第一眼看到你，你孤单地坐在机场的角落里柔弱地哭泣，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会觉得莫名的难过。从来不主动和女孩说话的我竟然在不经意间放弃了长久以来的习惯，递给你纸巾，和你说话。为了能和你多呆一点时间，带你去‘翠竹’，和你聊天。这是我二十五年来第一次失常的行为，也许你不明白，你的出现带给我太多我以往的生命里从来不曾出现过的东西。

　　当看到你追出来告诉我你的名字的时候，我笑了，因为夜色的遮掩，你看不到我的内心是如何的欢喜。当时我就知道了，舒静，也许和你的故事不会就这样结束的，至少我会努力。”

　　——by 欧阳佑杰

　　就是这样我完成与佑杰的遇见。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没有林涵那最后的短信，我也许不会在机场绝望地哭泣，也许就这样与佑杰擦肩而过。林涵也希望我幸福的。但是我不知道对于佑杰而言，这是不是一种幸福，因为今时今日我仍然无法确定我带给他的究竟是快乐多一点还是难过多一点。

　　但是，无论如何，无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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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播里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从回忆中抽身，我要接的团到了。于是我调整好情绪，以最好的状态迎接又一批到这个城市里来的客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