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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胆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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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沈望舒从国外出差回来,去赴季逢月的约,她说自己准备了一个惊喜礼物,只待佳人。
沈望舒知道那个惊喜是什么,季逢月拿到了想要的职称,她心心念念准备了那么多出游计划,她们终于可以一起去旅行了。
在那个霓虹灯闪烁的雨夜,季逢月怀着满心期待,在大厦顶层的餐厅耐心等待友人回家,可车祸发生得那么突然……沈望舒不敢想,当季逢月接到医院的联络电话时,她会是多么的崩溃。
可季逢月还是做好了一切能做的事,她冷静地办好手续,耐心照顾友人,强撑着劳累的身体,日复一日呆在医院,甚至每天守在病床前,还要握着病人的手,对一个植物人说所有可能唤醒她的话——手术保住了沈望舒的生命,却让她变成植物人。
看着越发消瘦的友人,沈望舒的心一日日如刀割般痛苦,她不愿再拖累那个曾经自信骄傲的医生,更不想看她为自己放弃前程。
大概就是因为这种想法,所以她的身体很快就撑不下去了,沈望舒唯一庆幸的,就是自己并没有拖累友人太久。
可是,为什么季逢月会出现在这里,她也重生了,因为她也意外去世了?
意外怎么会接连发生……是因为她的死?
在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汹涌的感情化作泪珠,一颗颗从沈望舒闭紧的眼里落下,泪水落在手背上。
沈望舒反射性侧过身子,挡住身旁人可能的视线,她死死咬着唇,用尽全身力气,总算将眼眶中打着转的泪水收了回去。
沈望舒不知道季逢月是否有注意,她也不敢去看,她只能在心里祈祷,祈祷班主任的讲话快点结束,这样自己就能找借口去医务室,或者去医院,不管哪里都好,不要再让她待在季逢月身边了。
可不幸的事总会接连不断发生,沈望舒期待的下课铃响了。班主任拿着教案走出教室,季逢月却猛地拉住她的手腕,语气生硬得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
“沈望舒,你是不是不舒服,要我送你去医务室吗?”
明明是关心的话语,明明是询问的语气,沈望舒听了,却下意识惊惶地抬起头。
她看到季逢月急切的关心表情,眼中便忍不住地再次溢出水光,可它们凝在眼中,惶然不敢落下。
女孩抿着唇摇头,脸色苍白如雪,看上去像是在极力忍痛。季逢月蹭得一下站起来,她直直地注视着沈望舒,眸子里已经涌出明显的怒意,说的话也带着生冷的寒气。
“我带你去医务室,背你过去。”
“生病就要去看医生,听话。”
“……我可以自己去。”
“我陪你,我们是室友,室友要互相帮助。”
被季逢月的气势震慑,沈望舒张了张口,当季逢月露出这样的表情,就没人能改变她的决定,她不会再让步了。
沈望舒唯一能做到的反抗,就是坚持自己走过去。
从四楼到一楼的医务室,如此短的一段路却让沈望舒感觉度秒如年。
她被季逢月贴心地扶着身体,脸色却越发苍白,比起身体的疼痛,心里的酸胀感才最让她泪意汹涌,可沈望舒只能强行克制着,不敢让它们落下。
和自己有着十五年回忆的,最亲密无间的,最喜欢的那个人也重生了,应该是好事,对吗?
可现在,沈望舒已经无法再坦然面对她,更无法接受挚友毫无保留的照顾了。
最令人难过,又可笑的是,沈望舒无法对季逢月说出任何拒绝的话。
她能做的只有借着疼痛保持沉默,垂着头闭着眼,不去看季逢月的神情动作,不去想对方的心情,好像把自己埋进沙堆里就可以逃避现实的鸵鸟,逃避应该是有用的,可为什么季逢月的声音会一直飘进耳朵里?
“……上午沈望舒跟我说,她很晕车,昨晚也没有休息好,所以不舒服,我想可能是休息不足、长期疲劳、免疫力下降导致的急性肠胃炎,”季逢月又补了一句,“说不定她晚上没吃东西。”
“原来是这样,沈同学,你是哪里不舒服,位置指给我看看?嗯,应该是肠胃炎,这样吧,你先吃点解痉药,再挂点葡萄糖,在医务室补液观察一下。季同学,你去跟你们班主任说说她的情况,如果挂完一瓶药还是腹痛,就要去医院急诊做检查了。”
“好的,我现在就去。沈望舒,你放心,我马上就回来。”
听到这话,沈望舒更想哭了,她闷闷地应了一声,等季逢月走出医务室,她才敢抬头看看对方的背影。
校医对沈望舒安抚性地笑了笑:“你们是刚认识的新同学,还不熟悉吧?”
“……嗯,我们是室友。”
“真是个关心同学的好孩子,说话方式和表情都不像你们这个年纪的学生。”
“……”沈望舒没说话,吃了校医递来的药,安静地挂上药瓶,对校医说过“谢谢医生”,便又开始发呆了。
校医看她的神情,摸了摸下巴,觉得这也不像个十五岁的小孩,他摇摇头,暗道以后老刘指不定得为这俩小姑娘犯多大愁呢。
现在的小孩,一个比一个难哦。
沈望舒躺在病床上,看着药水一滴滴地落下。她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也听到了校医和班主任的对话,季逢月主动提出要在这里看着她,言辞有理有据,刘老师轻易被说服。
之后他们又在走廊外谈话,沈望舒只能隐约听到些许内容,大概就是刘老师希望季逢月能在寝室里多关注她的情况之类的。
抬手挡住眼睛,沈望舒脸上显出淡淡的忧郁。
事情已经发展到她最不希望见到的局面,如果老师真的让季逢月多关心她,自己就没有理由拒绝她的接近和照顾了,唉!
季逢月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沈望舒很清楚这点。开学第一天,任何异常都能用环境改变,第一次在学校住宿当理由,但以她的性格,真的无法抗拒正当且合理的善意。
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躲着季逢月,恐怕用不了三天就会被她察觉,以这人做什么都有话直说的耿直性格,或许会找机会把她逼到角落,直接问出口。
到那时候,沈望舒又该以怎样的理由答复她?更糟糕的是或许她会被季逢月看出身份,然后自己就会面对更要人命的质问。
为什么要躲避无话不说的挚友,为什么不肯接受她的照顾,为什么要对她摆出一副陌路人的样子?
沈望舒怎么可能说得出口?除了沉默,她没有其他方法。
但季逢月一定会非常非常生气,只要想象那样子,沈望舒就由衷地感到痛苦,她只能想到转身逃跑。
在那之后,她恐怕再也没法和季逢月待在同一个空间了。
就算能转学离开这里,但是逃走一次,就能继续逃走吗?
沈望舒知道结果,在遇到困难时总是一往无前,只想迎面直上的友人面前选择逃跑,一定会被她想尽办法抓住,然后逼问出原因。季逢月就是这种人,她在意的问题就必须要知道答案。
没有用的,只要季逢月还在乎她这个朋友,就绝不会让她逃走。
沈望舒痛苦地闭上眼睛,曾经她最喜欢季逢月的执着,现在这份执着却成了胆小鬼逃跑路上的必死关卡。
“沈望舒,你还好吗?看你的表情,好像还是很不舒服,干脆去医院检查吧。”
沈望舒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她不敢和季逢月对视,只垂着头轻声道:“没事了,不疼的。”
“那个,谢谢你,要不你先回教室吧,现在还是晚自习时间。”
季逢月看着女孩羞怯又防备的样子,有些为难地拧起眉,对总爱忍耐疼痛的女孩强硬并非自己最初的计划,可看她痛得流泪还要强忍的样子,谁又能忍得住?
“我的大学志愿是报考医学院,未来想当医生,刚才的反应有些激烈,抱歉,请不要介意。”沉默了一会,季逢月开口道。
“啊,没、没关系,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沈望舒不安地用没有插针的那只手揪着被子下的床单,她不想和季逢月聊这些事,可她逃不了,也没法在这种情况下装作耳聋。
两人都沉默着,医务室的气氛尴尬异常,沈望舒能感受到季逢月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她越发局促,根本就是坐立不安。
不巧,校医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他让季逢月留意吊水瓶里的药后便出去打电话了。校医的声音在走廊上逐渐远去,沈望舒却紧张得几乎要将床单掐出洞来。
不为别的,单独面对关心自己的季逢月,她心虚得要命,沈望舒只想将整个人藏进被子里,好让季逢月的视线无法放在自己身上。
“那个……刘老师刚才在走廊跟你说什么,和我有关吗?”
“嗯,我跟他说我们是室友,所以晚自习请假,等你输完液后,再陪你回寝室。”季逢月冷静的声音一如平时,却奇异地让沈望舒心中的紧张消散不少。
“他让我平时多关心你一点,你的身体似乎不怎么好。”
沈望舒紧紧抿着唇,摇头拒绝:“不用了,很感谢你的好意,我的身体挺好的……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晚上没吃东西?”
“猜的,”季逢月推了推眼镜,“我在操场散步的时候看到你了,你坐在看台上发呆,我猜你心情不好,应该没去食堂。”
沈望舒更尴尬了,恨自己真是没话找话,怎么就说起这个了!
“可能是因为第一天离开家,还不太习惯。”
看着紧张得几乎要在床上缩成一团的女孩,季逢月突然笑了:“小月同学,你怎么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你一直盯着我看,我当然会紧张……”沈望舒微微侧过头,闷声回答,“为什么要叫我的小名,还加上同学二字。”
“呵呵,因为想缓解你的紧张,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沈望舒不说话了,内心腹诽,季逢月是不知道自己的视线多有存在感吗?就算开这种玩笑也没用!
季逢月到底没有强行和女孩聊下去,她从帆布包里拿出巴掌大的知识书:“抱歉,我习惯了,如果你会感觉到压力,那我看书吧,你自己注意药水。”
看到季逢月真的专注看书,沈望舒震惊地睁大眼睛,这人真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这么热爱学习啊!
难道季逢月也跟她一样,重生回来的时间就是最近几天?想到当年的学神现在也得苦哈哈复习,不知为何,沈望舒就莫名想笑。
真奇怪,沈望舒心里的紧张突然就消失了,她看着季逢月专注投入的样子,不由得又发了会儿呆,回神后她陡然觉得不好,便开口问:“季逢月,你还有书吗,能不能借我一本,我好无聊。”
季逢月闻言,知道女孩真的不紧张了,脸上出现淡淡的笑意,她也没抬头,从椅子后挂着的帆布袋里掏出另一本便携的生物知识书:“只有这个,可以吗?”
“嗯,谢谢。”
不知不觉间,医务室里的尴尬气氛悄悄散去,可低头看书的沈望舒并没有发现,她喜欢了很多年的那个人此刻正如何专注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