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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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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三月彻底病倒了。
她开始长久的陷入昏睡,日复一日的做噩梦。
运气好的时候能梦到小时候的日子,但绝大部分都是关于来到岭北后的一切。
偶尔有片刻清醒,三月能看见自己床前坐着两个身影。但当她想看清他们的样子的时候,就又会昏睡过去。
这种情况她不知道持续了有多久,她只知道当她睁开眼睛,再次清晰的看到这世界时,打开的窗外正下着小雪。
雪花轻飘飘的落在窗沿上,还没等人细看便化成水渗进木头里去了。
三月激动不已,她想去外面看看,可身子仿佛不属于自己一样怎么也动不起来。
“想去看看么?”
三月循声看去,小草喘着粗气捧着暖袋站在门口看她笑。
她一点头,小草便快步走过来把暖袋放进她怀里,然后扶起她要将她搀到一旁的木轮椅上。
她一边费力的抬她,一边咧着嘴笑着说“医师说,你躺在床上太久了,醒过来后一定会有一段时间行动不方便,不过无碍,这情况不出几日就能好啦!”
三月还没说话,她又说“你看,我就知道这是场有祥瑞之兆的雪。神算子算岭北这百年一遇的雪就在近几日,还非说这是不详之兆,我看他啊就是胡说!你这不是醒了?”
她推着三月一边往外走一边思考道“是因为下了雪你才醒了,还是你醒了才下了这场雪呢?”
三月没回答她,出神的看天上洋洋洒洒的雪花,脸上手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怅然若失。
这雪终究不及岭南。
她说“回去吧”。
一进房内,小草先洗帕子给她擦手,然后泡了杯热茶放在窗前等凉一些。这时间里又去剥了两颗桔子递给三月后,还想转身再去扒一些坚果。
一副慌乱的样子。
三月叫住她拍拍身侧“过来,坐。”
小草愣了一下便乖乖坐过来。
“我昏睡的这些日子,多谢你了。”
小草低着头没看她,也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回来那天你浑身是血昏迷不醒,脸烧的通红,怎么叫也醒不过来。我问钟林怎么回事他也不说,只青着脸站在门前一声不吭。”她抹了下脸“你知道我多害怕么?”
三月没说话,看着窗边茶杯上的热气飘向她的方向。
小草沉默一会儿又说“从我十二岁来祖师殿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很好奇,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活得像祖师一样这么累?永远面带微笑,却没有喜怒哀乐。”
“哪怕皇女弄断了他母亲送他的平安福,他也能微笑着说‘无碍’。”
三月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小草说“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见他生气,是因为断冥节那天我没有看住你让你溜了出去,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对他来说一定是不同的。”
“祖师待你的好,你应当感觉得到对么?”她抬头看三月认真的问“若他对你的好都化解不了你对他的恨,那么三月,祖师一定做了很过分的事对么?”
三月怔愣的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小草看她这样,伸手摸摸她的手背“你和祖师都是我最喜欢的人。”
氛围不佳,所以话音一落,她便强撑起笑脸转移话题“你被接回来的那天有一个男子来找过你。说是左侍郎府的公子,名易安。”
三月一抖,问“何事。”
小草说“他只说要找你却也没说是为何事,等不到你就走了。”
她小心翼翼的看着三月问“是熟识的人么?”
三月很想问个究竟,并托人告诉易安望的死讯,可她怕连累了他。于是便摇摇头说“不熟。”
小草长呼口气,语气轻松的说“那就好。”
“怎么了?”
“不祥之雪下过后,崇帝惜命听信小人谗言,血洗了左侍郎府。府中上下一百多人无一幸免。我本以为你们相熟,还犹豫要不要告诉你,怕你伤心。”
小草的声音在耳朵里嗡鸣,三月怎么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她张张口,声音已嘶哑的不成样子。
“什么时候?”
小草说“就在来找你的第二天。”
那天,应是约定好的日子。
他们要一起去为望挑选生辰礼物,要去郊外采蜜果,他还说要给三月一个准备已久的惊喜。
三月忆起他站在茶楼窗前回头看她们说话的样子“记得穿漂亮些,知道吗?”
那时她和望都笑得勉强,因为她们清楚这一切都虚幻如泡影。若计划成功她们就会各自远走永不相见,若计划失败那便是生离死别,连告别都成难事。
尽管生死未定,可她们都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给。”小草递给她一个袋子“他走时让我转交给你的。”
三月接过来,慢慢解开系绳。
袋子里的东西随着动作逐渐显露……
是她送他的那颗玻璃球。
她的泪忽的落下来。
三月被丢下的那天,易安站在映华路的中央,眉眼带笑,英英玉立的样子依然清晰。
他逆着光走向她,问“是迷路了么?我可以送你回家。”
易安是第一个说要送她回家的人……
“三月,怎么了?”小草伸手在她面前晃晃。
她摇摇头。
小草又扶着她躺下,说“刚刚醒来,精神不振是正常的。我给你讲讲你昏睡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你能睡下便睡下。”
三月闭上眼,听小草清脆悦耳的声音。
她想:真奇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无忧无虑,毫无烦恼的人?
“钟叶有了喜欢的姑娘,是映华路绣房家的大女儿。祖师允了他,让他离殿娶妻去了。”
“祖师近身四个守卫少了一个,所以咱们殿里最近又来了个男孩,年纪和我一般大。”
小草的声音含了羞“长得好看极了。”
三月挣扎着睁开眼,小草逆着光的脸让人看不真切。
她又说“哎呀!不说他了。和你说说别的。”
“岭北的荒芜之地下了场大雪,听说那儿可美了。等以后我赚够工钱离开祖师殿,就去那儿生活。渴了就煮雪喝,饿了就吃些果子野菜。”
“到时你若想找我玩,也可以来和我一起住。或许那时候我已经嫁为人妇,你也可以为我的孩子取名字,这样他就可以长得像你一样漂亮了。”
三月闭着眼,忍不住勾了勾唇。
她能想到如果是个女孩,一定像小草一样聪明伶俐,活泼可爱。
“崇帝妃子选定了,但可惜那女孩是被家人硬生生绑上花轿的。进宫第一天就跑出宫跳进了护城河。”
“崇帝最近派了祖师处理岭南问题,这是很大的信任!这回我到要看看那些老匹夫哪个敢说祖师是“续命丸”?”
三月神识模糊,昏昏欲睡。
小草仍然在她耳边喋喋不休。
“大皇女最近闹着要嫁给祖师,闹出了不少笑话。我估计呀,祖师答应去岭南也是为了躲着她。”她叹口气,说“毕竟啊,祖师……”
她的声音忽然变小,小草的身影也逐渐模糊。三月睁开眼只能看到小草的嘴一张一合,却怎么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毕竟什么呢?
小草后半句说的是什么呢?
一阵寒风吹过,三月忍不住抖了一下。
有人在轻晃她的小臂。
“夕妃,天气转凉,咱回屋躺下吧。”
三月睁开眼看看四周,再看着面前温柔似水的女孩有些恍惚,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苧菀,我最近总是梦到以前的事。”
苧菀轻轻拍落她肩头的雪,“医师开的药方让人困乏,许是您常日里睡着,才容易做梦。”
三月借着她手上的力站起来,慢慢往屋里走。听她这话微微点点头。
苧菀悄悄看她眼色,犹豫的问道“要不要,叫崇帝给您再请一位医师?”
三月垂下眼“不必了。”她说“点上香后就出去吧,今夜不用近身侍候。”
她今天想好好睡一觉,因为她好久没有梦到以前了。但其实她更在意的是,她终于在梦里看到小草了。
一年了,第一次梦到她。
是因为今天是她的祭日么?
三月缩进被子里使劲闭上眼睛妄图入梦,却是徒劳。
门外一片吵闹声。
苧菀不停劝阻“崇帝,夕妃已经睡下了。”
崇帝醉醺醺的声音传来“我去看看她。”他压低嗓子“你小声点,别吵醒她。”
三月睡不下只好披上衣裳打开门。
她走出去,然后伸手扶住崇帝细声问“怎么喝这么多?”
崇帝看着她直乐,俩人一进屋子他便一把抱住她。
“高兴啊!”他低声笑“两年了,岭南终于彻底被攻克了!我耗费了那么多人命才将那里开出道路来!现在,终于,岭南也属于我了。”
“岭南”两个字时至今日对她的冲击依然大,三月身子僵硬住。
崇帝感觉到她的变化后,后知后觉的问“对了,岭南是你的家。那这样我们岂不是亲上加亲?等过段日子我就带你回家看看。”
回家……
三月死死咬住嘴唇,眼底的恨意怎么也藏不住,
崇帝又在她耳边问“三月,我们怎么还是没有孩子呢?”
三月闭了闭眼,柔声道“岭南狐狸本就难以生育,同族孕育都需很久,更何况和人类繁衍下一代呢?”
崇帝点点头,然后一把将她扯到床上压上去。
“很久是多久呢三月?我感觉最近自己老得越发快了,在不抓紧些,冰库的狐狸已经不够我吃了。”
三月一侧的手紧紧攥住床单,满腔恨意让她忍不住想现在就杀了他。
她扯起一丝微笑,轻轻抚摸他的脸“怎么会,你依然年轻。是不是因为近日事情太多累着了?”
“或许吧。”崇帝手摩挲着她的腰间的一片凸起迷迷糊糊的问“这道疤是怎么回事?”
三月垂下眼“刚进宫时,你用铁棍抽的,棍子不平滑有凸起,便划伤了。”
他睡眼惺忪的点点头,头越来越沉,最终落在她的肩头睡过去了。
三月将他身体摆正盖上被子,看香烟缥缈,独坐一夜。
那年她遭人侮辱,昏睡多日,再醒来与所有人都有了隔阂。
又因望,易安接连去世,当时她已自暴自弃一心想死。
可是,偏生就在那时她得知了真像。
杀害父亲兄长,灭了岭南狐狸一族的并不是祖师,而是崇帝。
“进攻岭南”的命令下达时,祖师早已在殿里待了十日有余。他只为避开这件大事,不让崇帝觉得他有与他争天下的威胁。
所以从计划,实施,到收尾他都没有参与。
直到最后崇帝吩咐他“去,发布奖赏令,让那些周边杂民把打到的东西上缴。”
于是,阴差阳错,三月进了祖师殿。
真相大白后,她才后知后觉祖师对她的好,都隐在每一个避光,微小的角落里。他把对她的在乎,藏的比三月对他的爱还要隐蔽。
小草后来告诉她,计划失败的那天,她在昏迷中被人侮辱后又被赤身裸体推上刑台,命悬一线。
来救她的人其实不是钟林,而是祖师。
他不顾伤口血流不止跪地求饶,这才将她从刑台上抱下来。
人回到殿里就彻底昏过去了,浑身是血,脸色灰白。
所以在三月醒来后很长时间都没有见到祖师,因为他醒来的比她还要晚。
这些事他都没告诉她。
包括三月后来再次昏迷的那段日子里,是祖师日日在她身边守着。为她净手拭脸,喂水喂药。
三月想,那日他守在她房门前说的那些话或许是对的。
他从来没有伤害过她。
天亮时崇帝匆忙去上朝,三月吩咐凝婉换了新的床褥后打算睡一觉。一躺下人就有了困意。
这次,她又梦到了以前。
梦里她和祖师两人和衣躺在她的房内。
屋外风声大作,雷雨交加。屋内蜡烛冒着暖黄色的光,煤球缩在枕边鼾声阵阵。祖师从身后环抱住她,自顾自话。
“三月,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把你留在祖师殿么”
他亲亲她的发顶“因为我曾经见过你。”
他说“小时候贪玩,不想给爹娘干农活,就偷偷跑出去玩。有一次跑到婆娑山脚下,看到了一个长着狐狸尾巴的漂亮女孩,那就是你。”
“你光溜溜的站在那,看到我也不躲,只睁着大眼睛呆呆的歪头看我,我递给你一颗玻璃珠,你拿着看了看然后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祖师轻笑出声,用鼻尖蹭她的发顶“你是因为我看光了你所以来讨债的,还是为了那颗玻璃珠而来还债的?”
说完,他将她抱的更紧。
屋外忽然有一声巨大的雷响,紧接着雨势加大,倾盆大雨拍了世界一个清脆的巴掌。
祖师的说话声在这个环境里变得有些含糊不清,但是三月还是听见了。
他说的是“三月,我可不可以娶你?”
三月第三视角看着自己背对着祖师红了眼眶,她哽咽着重重点头。祖师瞬间笑开,翻身到她身前吻住她。
三月感觉自己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里,她甚至能看到苧菀小心翼翼的替她点香的身影。但是她就是不能发出声音。
接下来脑海中看到的一切她都怀疑到底是梦到了以前,还是只是自己在回忆过往。
这次,她和祖师在后花园的大树下沉默着相对而立。
“三月,是不是还有什么顾虑?”他问她。
三月沉默摇头。
“可是自从你答应嫁给我后就成日里愁眉不展。”
祖师将她揽进怀里,摸她的头顶“告诉我,看我可不可以帮你好不好?我想让你安心的嫁给我。”
三月突然意识到接下来自己会说些什么。心顿时紧紧揪起来。
她尖声大喊:别说,别说出来!你会悔不当初的!结局不是你想要的!就这样嫁给他吧!三月,什么都不重要了!小草会被你害死的!什么都别说!求你了!
但是梦里的自己听不到,三月看见她自己慢慢退出祖师的怀抱,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三月喃喃道:求你了,三月,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做,你会后悔一辈子的,你会害死小草的。
一阵风吹过,三月的话在安静的后花园里如此清晰。
“若不报家破人亡之仇,我无法安心幸福。”
结局已定,无力回天。
三月吓出一身冷汗,瞬间惊醒。
“夕妃,崇帝今日又昏倒了。”苧菀在她耳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