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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正当吴清、桃妍一家享受久违的天伦之乐、正当照水和赫连楚总算有情人终成眷属,沈少彦却在皇榜前,睁大着眼睛找自己的名字。
      三天前,他精疲力竭然而依旧自信满满地出了贡院。这次考试发挥不错,他有淋漓畅快的感觉。因此当烟雨来接他时,他依然对烟雨展开一个自信的笑容。
      可是,此时,他却渐渐笑不出了。一张皇榜从头看到尾,怎么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
      他还当是看得不仔细,又从头到尾、从尾到头,仔仔细细滤过去三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自己落榜了。
      落榜就落榜吧,日子总还得往下过。于是片刻的失神后,他就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迈着不无沉重的脚步,往普渡寺而去。
      既已落榜,再滞留京城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于是他开始动手,收拾自己的行装。不经意间一回头,却心头一震:那熟悉的娟雅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门口,面带忧色,幽幽地看着自己。
      他不由住了手,勉强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竟没觉察……”
      “有一会了……”烟雨答道。迟疑片刻,又道:“我已经知道了……”
      “呵呵,没事、没事!”沈少彦反而试图安慰她。可是这两句“没事”说出来,真是连自己都无法信服。
      又是片刻沉默,烟雨咬了咬嘴唇,再问:“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回佳宜镇,继续做我的西席罢!”沈少彦故作轻松答道。
      室内顿时再次陷入令人尴尬的沉默。眼看沈少彦又开始动手,继续收拾他的行李,烟雨咬了咬嘴唇,终于鼓起勇气道:“你……竟无一言予我?”
      沈少彦双手凝住了,双眼痛苦的闭上,却没有回头,定了定神,才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你!”烟雨顿时气结。她本来就腼腆,能问出这句话已是鼓足勇气,碰了这么个软钉子,顿时心头气苦,顿一顿足,道:“算了!算我看错了!”说完双手掩面,就要向外奔去。
      不料还没到门口,一个人影倏然闪来,挡住了门口。沈少彦张开双臂拦住她的去路,双眸熠熠闪光,深深的看着她,道:“我知道你想让我和你说什么!可是……现在这样子,我如何说得?”
      “为什么说不得?”烟雨呜咽道:“难道在你心中,我就是只可共富贵、不可共患难之人?”
      “当然不是!”沈少彦怜惜地看着她:“可是人生于世,不仅仅是男女之情那么简单……如果你是飞花女侠那样来去自如、潇洒不羁的江湖女儿,我会立即开口请你跟我走,跟我回佳宜镇!……然而,你不是!你有太多的牵绊和责任……你的家人、你的祖父……我不能这样自私!”
      烟雨低下头,沉默片刻,又道:“不要把我家想得这样势利!我姐姐与霍将军,岂不也是……”
      “霍将军的情况不一样!他本来已有功名在身。何况金陵一事,虽然让他身陷囹圄,却也给他积累了很高的人望。人人都知,他迟早有复起的一日!……可是我……如今落榜,我就什么都不是!试问你的家人,如何会放心把你交给我?”
      “……可是……如果霍将军迟早有复起一日,你难道没有?”烟雨抬起头,含泪的星眸看着他。
      沈少彦勉强硬起的心肠又不觉软化了!谁能拒绝意中人这样的目光?于是他沉思片刻,决然道:“好!……你等我三年,等我下科再考!”话虽如此,心中却依然没底——今年他是踌躇满志而来,却只得铩羽而归,下一科难道就有必中的把握?难不成真是“文齐福不齐?”
      听了此话,烟雨心中其实也没了把握——三年!三年后,她都十九岁了!以她家这样的人家,闺女十九岁还未出嫁,是会沦为笑柄的。自己家人真的肯让自己等三年吗?但是如果三年都等不得,刚才那番“共患难”的豪言壮语更是空话。想到此轻叹一声,道:“好,我等你三年……”
      沈少彦苦笑了一下,两个人都感到了命运的无常,一时都怔了,相对无言,就那么静静站立。直到一个声音从外而内响起,打破寂静:“烟雨啊,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哎呀,你们俩这是干嘛?傻乎乎的站着?”

      来者是春水。烟雨顿时脸一红,轻声叫了声:“大表姐……”
      “我正在找你们呢。烟雨,你忘了,今天是照水回门。晚上在家中有家宴。沈公子你也同去吧。”
      “这……我就算了吧?”沈少彦哪有这心情去赴宴。
      “沈公子你何必见外呢?无论如何,你救过烟雨,且与他们一路走来,交情匪浅,还是一起去吧。”春水热情相邀。
      “那……好吧!”沈少彦本是豁达之人,也就不再推脱。而且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已经写好的给皇帝的上书,原本指望博得一官半职时亲手交给圣上。现在此路已不通,这下正好托柳侍郎代交。想到此,欣然前往。

      来到春水家中,只见正厅里已经摆上了大圆桌,旁边团团地围着十几把椅子,照水已经来了,正和姐妹们扎堆窃窃私语、不亦乐乎。赫连楚却只在一边,微笑着静静地看着她。
      可是,厅中还有一个人,却与这气氛格格不入。春水的夫君、礼部侍郎柳谦,没有在圆桌边落座,却独自闷坐在中堂檀木卷书式大交椅上,板着脸,一言不发。他白面微髯、其实只有二十七八,但是少年老成、气度沉稳,总给人“长者”的感觉。
      一进门烟雨就看见了他,不由瑟缩道:“怎么,表姐夫看起来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春水轻叹一声,道:“不提也罢。今天下午陆续有中试的贡生来拜恩师,包括他亲笔点的会元。没想到那会元学问见识都很平常,油嘴滑舌倒是很会拍马屁,说些话连我听着都肉麻。好不容易把他们打发出去后,他就在那里生闷气,自怨自艾说这回看走了眼,为国家选了这么个庸才。”说着这话,已经带着烟雨、沈少彦二人到了他面前,道:“柳郎,你消消气吧。看妹妹们都到齐了,该开宴了。”
      “喔,”柳谦抬起头来。烟雨轻声细语叫了声“表姐夫”,柳谦勉强摆出个笑容道:“来了啊?坐吧。这位是……?”
      沈少彦忙一长揖,道:“学生沈少彦,见过柳大人。”
      “学生?你也是今科考生?”柳谦问道。
      “是。”
      “中了第几名啊?”
      闻言沈少彦不由苦笑:“榜末是孙山,我在孙山外。”
      “落榜?哦、哦,那也不要紧。年轻人不可气馁,来科再接再厉!”
      “大人教诲得是。”
      春水不由噗嗤一笑,道:“看你,家里也搞得像公堂一样。来、来,大家坐吧。沈公子你不要拘束。”
      于是众人在圆桌边落座,沈少彦与赫连楚这下才算正式认识了。赫连楚道:“先前在金陵未及与沈兄深谈。沈兄既然赴考,想必深谙韬略,不知对我典利国政,有何建议?”
      沈少彦苦笑道:“败军之将,安敢言勇?何况柳大人在场,如何敢班门弄斧。”
      照水道:“哎呀,沈公子,你就别谦虚了。一路上同行,你胸中才学如何,我们都清楚。这回没考中,那只能说是……嗯、咳,‘文齐福不齐’罢了。姐夫的意见我们当然要听,不过你的意见我们也想听听,集思广益嘛。”
      烟雨在他身边轻声道:“你就说吧,正好请大表姐夫给你指点一下,看弱点在哪里呀。”
      闻言沈少彦一怔,对啊,主考官一对一面授,还有比这更好的请教机会吗?抬眼一看,柳侍郎也正鼓励地看着自己,于是清了清嗓子,道:“赫连兄,依我看,典利欲长治久安,需从游牧转为农耕为主。游牧依赖天时,多无保障,所产品种稀少,民多不足;农耕则可兴修水利,确保旱涝保收,品种丰富,民多充足。如此典利固然可以国泰民安,与我朝也可和平共处,携手共进……”一席话说下来,赫连楚连连点头,柳谦也手捻长须,面露欣赏之色。
      “典利天寒然土沃,宜种大豆、玉米、冬小麦、青稞等……”沈少彦一谈起来,就浑然忘了自己落榜的倒霉事,一门心思当起这个暂时幕僚来。柳谦一直十分赞赏地听着,忽然想:“如此有见识的一名考生,怎会落榜呢?莫非他政见高明,诗文却委实不济?若真如此,也应禀告皇上,将他破格安置于适当职位,免落遗珠之憾。”想到此对沈少彦道:“少彦,你应试所做之文可还记得?能否背来一听?”
      “这……落第劣作,恐有辱清听……”
      “你就背吧,”烟雨又轻声鼓励道:“正好让表姐夫帮你看看哪里写得不好呀。”
      “也好,如此我就献丑了!”沈少彦兴致上来,索性站了起来,在房间里一边踱步一边高声朗诵道:
      “无勇,仁不足恃也。夫细恩小惠非真仁也、温言软语非真仁也;悯怀而济世,虽万难而不退,是真仁也;临危而不惧,解万民之倒悬,是真仁也。故有‘当仁不让’。然斯仁者,可无勇乎?……”

      本次科考的题目是论语里的一句话,“仁者必有勇”。既然是科考,少不得按照八股的规程,破题、承题、起讲、提句、提比、中比、后比、结比……这对沈少彦当然不是什么难事,只见他完全投入角色,仿佛百万军中舌战群儒,朗诵得那是一个“慷慨激昂”,满桌人都被他吸引,津津有味地听着。只除了一个人——
      侍郎柳谦,一开始还捻须含笑,微微点头;后来却住手,渐渐皱起了眉头;再后来,眉头越拧越紧,脸色越来越难看。可惜满桌人都关注着激情勃发的沈少彦,谁都没注意到他。他像是一座沉默的火山,渐渐积累,渐渐积累,终于——
      “砰!”一声巨响,狠狠地一掌拍在圆桌上,菜汁四溅。每个人都吓了一大跳,蓝儿和紫儿立即抱在一起,夸张地缩成一团,沈少彦立即错愕地住口。
      众人惊诧不已,随即面面相觑。只见柳谦一张白净面皮已凝成铁青,也不说话,只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一盘芙蓉鱼圆汤,仿佛此汤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良久,春水试图打圆场道:“你这是做什么,看把妹妹们都吓着了。”沈少彦也反应过来,连忙作揖道歉:“必是学生拙文实在恶劣,扰了大人雅兴。”
      “不,你的文章很好!”柳谦立即简短答道。随即站起,眼中精光毕现,却又高声下了一道更惊人的命令:“来人!备轿!我要进宫面圣!”
      “啊?这么晚了……”春水说了半句立即住口,因为她看出了丈夫不可动摇的决心,于是改口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柳谦没有直接回答她,却是转向沈少彦道:“少彦,你是不是本来准备离京了?”
      “正是……”
      “你不要走!哪里都不要去,安心待在京城——相信不久就会有结果!因为,我怀疑你的试卷被人调包了——你才是我亲笔所点的真正会元!”
      “大人?!”沈少彦惊得说不出话了。众人震惊片刻,春水问道:“怎么能调包?试卷不都是弥封的么?”
      “详情我也还不知道,不过他们既然有心作弊,必然会找出方法……”柳谦摇摇头,随即思索片刻,道:“有可能是买通了誊抄手——为了防止以字迹作弊,所有试卷都要由几位副考官统一誊抄过。若买通某副考官,将佳作署上他们想要的考号,岂不可以作弊了?——当然这只是我猜测,详情还需细察。”
      一时间众人都吃惊地窃窃私语。这时轿已备好,柳谦出门而去。

      轿子还没出大门,又听后边有人高声唤道:“大人请留步!”柳谦落轿掀开门帘,只见沈少彦气喘嘘嘘地跑来,捧着一卷纸伸进来,道:“差点忘了。大人即入宫面圣,可否代学生将此上书转交圣上?”
      “哦?所为何事?”
      “……途中的一些见闻。”沈少彦不敢多说,简洁道。谁知道周围有没有六王爷的眼线?其实就算面前这位大人,都有可能是六王爷在朝中安插的棋子。但是凭刚才柳谦的反应,他愿意相信柳谦是个忠君爱国的好臣子。何况,他已没有别的选择。
      柳谦是久经“江湖”的,一听就知里面怕有什么机密。当即点点头,伸手接过,道:“放心,我一定代交。”
      “如此多谢大人!”沈少彦深深的作一长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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