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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 ...

  •   朝堂上风云激荡一个月后暂时安稳了。自“治内粟贪银”一案后,朝堂上原本浊清不辨的两股暗流终于渐次分明起来:大皇子的处境愈加孤立,宋梁显有倒向二皇子之势,然大皇子背后“剪羽”一脉在七年前显露他的可怕力量后便没有官员再敢妄动,而二皇子实际却是个不晓事的,没有什么夺位之心,场面就这么倾倒一半后僵持下来。

      随后而来的却是更震惊的消息。

      楚梁二封国本各在西南一带有封地,如今楚仅率兵攻打王都,年前被二皇子逼到阳城,一直没什么动作,只是忽有一夜分了一小半兵力撤回康行,二皇子虽有疑,然而将士疲敝不欲追之,何况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自己的地盘都是侥幸靠诡计胜的,追到人家的地盘不是死路一条?

      没追的结果就是楚灭梁,自立政权,同皇都对峙。楚在攻打王都之前曾秘密跟梁王结了盟,以黄金千两美人珠玉诱使梁承诺绝不会在后方偷袭楚,而楚也承诺得了天下后分一半给梁。但是岂有那么好的事,梁处楚腹地,是不得不灭的。

      宁平人心惶惶,不少商贾巨豪准备迁地,然而自那日开城门容流民后大皇子严令城门不得再开,治内粟的家产被抄后一半用于军费一半用于安置流民,因此久久和秦征在露宿街头将近两个月后终于分到一间小屋,还是和同村的少年志望分在同住。

      同村于此时相见自然喜不自胜,秦征生性冷淡,但是也被舅舅叽叽喳喳地炒的同志望说了半天话,这个名字土气的少年黝黑而木讷,看着同乡嘿嘿笑着说不出几句话。

      “你爹娘呢?”

      “爹被抓去当兵,娘在路上死了。”志望老实交代,大概已经伤心过了,现在说起来也没有太多悲伤的表情。

      “久久。”志望沉默了会儿忽然郑重道:“爹娘去前都嘱咐过我要好好照顾保护你,你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

      “哪儿呢。”久久不好意思,听到丧事心里也不太好过,遂安慰道:“我们都要活的好好的,才不会辜负任何一个关心我们的人。”

      志望猛点着头,秦征忧心秦依,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战事频繁,所以秦依“一个月后”的计划又落空了,她在院落的转角看到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他是特意来找她跟她告别的,她心里很古怪地想:你居然记挂着我,心里无来由地酸楚起来。

      为接着前方不断传来的捷报让都城的人心受到鼓舞,逐渐镇定,恢复了平日的秩序。

      似乎这样的三四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年前的逃亡和伤冻逐渐被人们抛到脑后,都城繁花成景,浮华如旧,青草没马蹄,堤边杨柳色;商船翼翼,四方来极,闾阎扑地,舸舰迷津;街道如畦,鳞次栉比,游人轻衫,桃花怒放。

      久久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船,站在码头上方一看,望之开阔,紧秩有序,码头上一片繁忙,众运工挥汗如雨。

      “哇!!”

      秦征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拜托你不要这么大惊小怪!”

      “你这么凶干什么?”

      “因为你笨的不得不让我骂你。”秦征虽是如此说口气还是放缓了。

      久久显然默认了这个事实,不过她被骂多了并不怎么在意,过了一会儿张开双手,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干嘛?”

      “没干嘛……我忽然觉得啊,活着真好!”

      “我还以为你会干什么……”

      “什么?”

      “跳河。”

      “去死!你才回去跳河,并且今天你不准说这种晦气话!”

      “你不也说了?”

      “你你你……我……我说了又怎样?今天是我生日,我生日!”

      秦征怔了一下,愕然道:“你生日……怎么这么快就到了,而且你从前也没说过。”

      “那是被你气的忘了,想起来的时候早过了。”

      “哦……”秦征打量了一下她,点头道:“你好像长高了。”他用手比了比:“果然,你来的时候不知比我矮多少,又胖又矮,跟个大西瓜一样。”

      ———二姐姐……

      她被“大西瓜”这个特殊的称呼勾起了回忆,她想她忘了她原来已经两年了,

      还有父王。

      这两年她只常怀念母亲和轩之哥哥。

      “生气了?”秦征看她发傻拍了拍她的脑袋,久久扮着指头算:“我今年13了,虚岁14,我二姐姐……”她闭上眼,努力去回忆那个骂她欺负她但又在外人面前护着她的二姐姐,她居然不记得她的模样了!

      “哦我想来了,你刚来时还担保你二姐姐会来接你回去,结果你还不是在我们家待了两年。”

      “恩,对……”久久沉思一会儿,认真地问了一遍:“你说我现在到底有多高?”

      秦征也认真地再比了一下,她靠近她,下巴轻轻地抵在她的额头上,他用手擦过她的头皮,到了自己鼻梁的中间,他看到她头顶被阳光反射地一小块白光,闻到皂角的清香。

      他忽然觉得这一刻如此安静美好,发觉身边的女孩子逐渐丰盛,而体味到生命的美妙与生气,久久听到少年出奇温柔的声音:“恩,久久长高了。”

      他松开她又问:“你要什么礼物?”

      久久不回答,古怪地看着他。

      他好脾气地又问了一遍:“你要什么礼物?”

      久久退后三步,颤抖地问:“你……你没事,没生病吧?”

      一阵风吹过,秦征调头就走。

      “喂喂!你这样对我才正常好不好!等一下,你走这么快有病啊!”

      久久十三岁生日那天依然平凡无奇,少年秦征气地最后找了份在客栈里算账的事,久久才猛然悟到此行出来时要找地方赚钱的,匆忙间自然没找到。

      而这些琐屑的事秦依都没办法关心了,她开始为另一个人担心,直到八月,他才归来。

      举朝震动。

      在欢贺中独孤轩把所有的应酬交给张北晨,急急奔到女子住的小圆,然而他在门口就看见正等着他的她,女子眼里有非常复杂的神情,他朝她一笑,她捂住嘴,似乎要哭了。

      他心里一急,什么都不说,走过去轻轻拥住她,他不敢唐突她,即使这么多日的思念在这一刻依然谨礼,连刻骨的相思在他抱着她时都像一个浅浅的安慰。

      秦依缓慢坚定地抱紧他,原来相爱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场事,眸间的相碰,举手投足间的幽微,埋葬在心里细致的观察和思念,小心翼翼说给对方听的话语。

      在他离去这么多月她的担忧里———

      她恐怕是真的爱上他了。

      张北晨随后找来看到两人相拥的身影,对身边的仆童道:“看清那女子的相貌了?回去查清她的身世来历。”

      他看向秦依的眼光有一瞬锐利:若不出他所料,皇位之争在今年会有一个新的开始,而他绝不能让独孤轩的生命有任何的闪失!

      他看到两人开始说着话,悄然退去。

      在这个金黄的季节里,一切美好的近乎不真实。

      她对他说院子里菊花的品种,告诉他她喜欢这种体性轻柔又傲骨不输梅的花。

      她叙述的那么详细,他听的那么仔细,都在掩饰方才情感突然勃发的心跳和欲语还休的情怀。

      “广集阁那边有很多的花,我也认不出是什么,有几株同这里好像,我们去看看吧。”在蓦然静下来的片刻他有些不自在地提议,秦依笑称好,他便慢慢走在前方为她引路。

      两人七折八折不知拐了多少回廊,秦依却不觉路长,直至眼前一亮———三个刚劲雄浑的大字题在匾上,独孤轩眼里有些崇敬:“秦姑娘,这是独孤半残昔年所建的书库,字也是她题的。”

      “承天帝?”

      “秦姑娘也看过史书么?”

      “家里总是会省钱买书。”

      他若有所思点点头,推门进去道:“这地方很清净,因为现在很少有人来这,只有我常来。”他让掌管书库的典藏令退下,嘱咐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保重身体才又继续道:“三弟还在时也同我一起来,不过……”他顿了一下:“三弟已经去了。”

      秦依心一跳,也不知他为什么在这种时候突然挑起这样悲伤的话题,男子又慢慢道:“秦姑娘,我什么都不想瞒你,我知道大哥总是很防备我,但其实我一直很敬重他也很佩服他。他活的很累,如果要我和他换一个位置,我是绝对做不到他那样好的。”

      秦依有些紧张起来,顿在那里没走了,独孤轩的手指拂过书架上一排厚厚的书,他的脚步在这偌大古朴庄重的书库里轻的有些空荡。

      “秦姑娘,小时候我们兄弟三人玩得非常好,大哥很聪明,学什么都快,特别对时务感兴趣,三弟被父皇宠坏了,什么都不喜欢学,只爱舞刀弄枪,我最没用,只喜欢读读诗书。那个时候每天都像活在阳光里。”

      秦依很想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说起这个。

      “三弟是为了一个女子同大哥反目的,那女子最终嫁给了大哥,三弟一气之下同大哥订下生死状,父皇知道时为时已晚,三弟输了,大哥险胜,大哥没有杀三弟,但是三弟绝望之下自杀了,恰好被父皇看到,大哥被立为太子的事就耽搁下来,因为三弟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

      秦依没有想到是这样荒谬可笑的一件事,他这时低低道:“所以,秦姑娘,我不想喝大哥争什么,我只是想尽可能多帮他一点。”

      他的目光非常清澈,秦依怔怔的。

      独孤轩转过头来,歉然道:“秦姑娘,你受惊了,我只是心里难受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所以……”

      秦依心里顿时酥暖,她方才竟还怀疑他是在试探她!

      她迟疑了一下,走过去轻轻牵住他的手,微垂着眉问:“还叫秦姑娘吗?”

      她手上薄薄得茧,并不细腻的肌肤。

      他微愕,心里又一酸,想起他初见她,她婉转跳的一场舞,她穿着华丽的霓裳,笑容明丽,然而眼底是微带顺忍得坚毅和骄傲;他在湖边找到她时她扬着水百无聊赖的孩童般纯真的神态;她提到流民时的关切,提到弟弟和妹妹时的担心忧虑;她话语里不经意透出家里的贫困还有她小心翼翼表达自己的欣喜。

      他那时想:她必定是聪慧善良坚强的女子。

      他止不住心疼她,希望自己能好好呵护她,可是他不知道怎样表达。

      他眼里有一点湿润,扣紧她的十指,微笑低唤:“依依。”

      他给了她一场并不盛大的婚宴,然而很隆重。

      她作为昭南嫁给他,新婚第二天便感到气氛的不正常,独孤华前来祝贺的眼神极为异样,而秦依才发现同她不断联络的信使是当今幽台夫人,独孤华的正妻苏默,她看她的神情堂皇而微妙。

      秦依能感到自己坐上了一条行驶在满是暗礁的海上的船。

      独孤轩身边的谋士张北晨,从第一次见面对她的戒备的就很深,敌意暗藏;不断有珍贵的贡礼送上,朝臣的措辞华丽动听,背后却含着千万种让人费解的意思;命妇们笑语温和,拉着她姐姐妹妹的唤,她看出一点谄媚和更多的试探还有一丝嫉妒;最刺人冷醒的话是大皇子的夏妃给她的———别高兴的太早!

      她如此小心翼翼伸手去感触那微妙万千的水流走向,在冰玉楼里学会的应酬他人和借机行事这时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她天生是心思玲珑的女子,不动声色模糊所有人对她的印象,于是很快便流传出“二皇子的昭南是个柔婉又不失精明的女人”这种说法。

      独孤轩并不是不了解眼前的形势,他只是看不清形势严峻到了什么地步,在秦依成为他的昭南一段时间后,苏默作为信使的身份浅笑着交给她一包药粉:“这种药会再恰当的时刻让他安眠。”

      她心里惊骇:“什么?”

      “不要真的爱上他。你还有弟弟妹妹。”苏默略含警告:“记得你的身份。”

      秦依无语半晌,颤抖着接过药粉,她想了片刻恳切道:“可是他并没有夺位的心思,你们放过他的命不成吗?”

      “真是天真的孩子。”秦依发现苏默的微笑和独孤华如出一辙:“你不明白皇室是个多么阴冷的地方,但你现在后悔贸然踏进都不成了。”

      “我不后悔,后悔没有任何用处。”秦依握紧了手上的药粉,很慢很慢道:“我会……做好的。”

      苏默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起身告辞,秦依也含笑送客,两人看起来就像一对亲密的妯娌。

      苏默回到毓秀宫时问迎上来的小红:“人带到了吗?”

      “带到了,在殿里候着。”

      苏默颔首,早在听到秦依是以昭南的身份嫁给独孤轩时她就心生疑虑,一涉及到两情相悦变数就大得多了,现今形势太紧,为了保险她派人调查清楚秦依的来历和关系,今天刚刚将她的妹妹“请”到。

      苏默刚踏进殿门便看到一个少女削瘦的背影,约摸矮了自己半个头,她转过身,露出一张秀气的脸,苏默瞬间觉得好像见过她,想了一会儿又找不到脑海里那个浅浅的印象,便笑道:“你就是秦昭南的妹妹,果然姐妹俩都是好颜色。”

      那少女很古怪地盯着她,一动也不动,眼眶慢慢红了。

      苏默奇怪之极,刚刚那个“见过”的想法又冒出来,少女抬头定定看着她,她的眸子……苏默仔细想了想,终于面色大变,而那少女犹豫再三后,终于叹了气唤了一个让她惊心动魄的称呼:“大姐姐,你可能不认得我了,我是久久。”

      秦依步履端庄地来到一个清静的小院———张北晨住的地方。

      她伸手欲叩门,门内一个声音礼貌疏淡道:“秦昭南请进。”

      张北晨虽说是独孤轩的谋士,但依秦依这些天的观察,两人的情分非比寻常,如果她要做好她想做的事,笼络此人是必不可少的。

      张北晨穿的是正服,因不好在无他人时对秦依距离太近行大礼,只是站起来微微欠了欠身,秦依笑道:“先生早算到我要来吗?”

      “是。”

      “哦?却不知先生算得出我是来干什么?”

      “不管目的如何,秦昭南既已入局,不妨选定执手。”

      他面前棋盘,棋子黑白分明,棋盘上空无一子。

      秦依遂坐到他对面,张北晨待她坐定才自己坐下道:“臣下愚钝,只擅于棋开场,不知秦昭南介不介意?”

      秦依一笑,她虽爱棋但不甚会下,便随意落了一子:“秦依不如先生风姿高雅,闲时粗陋与人对弈一局便罢。”

      “那也很好,女子擅于攻防总怕防不胜防。”

      秦依心里一凛,侧头微笑目光平视:“先生此意……”

      “局还未完。”

      秦依猜不透他的迷局,索性陪他下到底,不多时秦依就输了,张北晨似有些讶然,后又微笑道:“秦昭南不是有意让臣下吧。”

      “让先生便是辱先生了。”秦依虽不知什么话对张北晨的心意,但是下棋的人总有些自矜,果然张北晨眼底依稀有了丝笑意,秦依趁机道:“下的久了,我为先生泡杯茶吧。”

      张北晨连忙道:“臣下不敢当。”

      秦依便从怀里摸出那包药粉,微笑在暗处对他一晃:“此茶非彼茶,先生爱茶,小女子慕先生高义敬茶,有何不敢当?”

      张北晨悟到秦依暗示有人监视,遂坐下笑道:“是,臣下粗鄙楽”

      秦依站起身先泡了一杯茶,倾入一点药粉,然后转身端回来,假装漫不经心侧眼时听到屋顶上有人闷哼,她心里难免被惊动,张北晨意态却颇为闲适,见她端茶来笑道:“秦昭南可以放心说话了。”

      秦依拔下发上的一根银簪透入茶水,拿起时银针上有了一抹极细极细的黑色。

      张北晨结果细看,此时一黑衣蒙面人走进禀告道:“回先生,属下已料理完毕。”他身上有很淡的血腥味。

      秦依有些适应不过来这么快就死了人,张北晨平平淡淡地点着头,把银簪交给黑衣人道:“鉴别。”

      黑衣人躬身退下,一会儿又进来道:“曾大夫说这是梦怡香,是原属陈国今属苏国的紫茎花所制,量小不致死,但积到一定量就会致人死命,形容忧心暴猝,潜伏期为三到六个月。”他禀完即退下。

      张北晨冷笑了一声,问秦依:“秦昭南可听明白了。”

      秦依咬着唇点了点头。

      张北晨神色转厉,一字字道:“你若今天是来用毒试我,刚刚死在半魄手下的人就会是你。”

      秦依心知此时断不能在气势上被他压倒,否则以后就算不受制于独孤华也不过是换了个对象而已,她心底傲气生起,笑容不变道:“先生真是多虑了,秦依虽是女子,也能辨别真假厉害。”

      “哦?我想大皇子不是没给昭南利处吧。”

      “那是交换,我却知晓轩待我是真的,他既以真心待我,我也绝不可负他。秦依虽为形势所迫,流离故乡无所居容,背负流民之重托,弟妹悬于他人之手,但是,秦依也绝不做背信弃义之人!”

      张北晨见秦依双眸晶亮,略缓了缓口气:“望昭南谨记自己所说。”他又道:“昭南今日拜访不是光请北晨喝这一杯茶吧……”

      “我为投诚而来,我想……保护……轩。”

      这样的话,由一个女子说来,还是一个目前连自己都无法保护的柔弱女子说来,真是有些可笑。但是秦依从婉约透出骨子里的坚定和刚强,连一向不喜她认为她魅主的张北晨不禁都耸然动容了。

      “很好。”张北晨顿了半晌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眼里有些感慨:“或许真是天意,二皇子身边注定……她将要走了,你却来了,还是出自同一门下,这样的安排也不错……你去见一个人,那人依你的身份很容易拜见,冬妃张琴韵。”

      剪灯深夜语,红烛敲冷弦。

      依冬妃那样温和的性格,竟住在冷月宫这个清冷偏远的殿里。

      秦依应冬妃之邀赏桂,桂花的香味淡而远,并不浓郁,秦依觉得奇怪,张琴韵便笑道:“这不是桂花,只是长得像,都这个时候了,我哪有心思栽什么桂花,只让丫头们弄,就这样弄错了。”

      秦依正不知如何开口谈及独孤轩之事,张琴韵又叹道:“就这样弄错了……”

      她看着她。

      “我总是不知为何,他肯娶你作昭南,你知道昭南是什么?是所爱之人,百年王朝以来,作昭南的只有两位,一位是神帝已故的慧昭南,还有一个就是你。”

      秦依觉得她目光有些刺人,心内微怔,不愿作答,张琴韵就转过头去抚了那花飘一地:“因为先生通知我你要来了,我就知道我的大限快要到了,我本不必对你做什么说明,因为铩羽五分归我五分归先生。我因了他很用些心思在铩羽上,所以你接管时不会太顺利。”

      张琴韵一眼飘忽地看过来,玩味道:“怎么说我不能就这样什么都不争地过完一生,总要……考校你是吧。”

      秦依隐约明白她的意思了。

      “你干什么不说话?”

      “我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张琴韵手一顿,喃喃道:“你确实听不明白。”她忽然头一转,对视着秦依,扬声道:“你怎么能听不明白!”

      秦依只是静静的,她努力去看懂女人眼里近乎倾尽一生的光芒,她想起自己为城外流民请命时的那一场舞,眼里也是这样慷慨决然的光。

      “是我比你先遇到他,是我先跳的那场舞,为什么最后竟是这样错了!为什么为什么!我不甘!我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就全权交给你了我不甘心!”女人嘶声道。

      五年前张琴韵是南阳吏的女儿,虽不致大富大贵也衣食不愁,无忧无虑地长大,然后成为南阳城内出色的舞者。

      是什么原因什么地点遇见他,这些细枝末节陈年旧事在日后都变得不分明。她记得当初他温和而真心赞叹的目光,还有他为她和得节拍。

      那种轻声拍打的浅谧温柔。

      她总喜欢跳边人传来的旋舞,那种欢快奔放的情感流泻才适合她本身的性格,然而在他的轻声拍打中,她的舞姿也变得越来越柔和。

      席上众人,她只看到他一个。

      那次从舞姿里传出的动人情感感染了席上的每个人,那是她“翩跹而歌”跳的最好的一次,以前没有,以后也再没有。

      她那时不知道他的身份,打听到他住的地方,竟就是在自己家里,特意跑到园子里偷看他,心里热烈欢喜。

      终于忍不住在他将走时跑去找他准备倾吐情谊,意外地碰到了张北晨,男子直截了当地问她:“你喜欢他吗?”

      她红着脸却很坚定:“是。”

      “他随时处在危险当中,你愿意保护他吗?哪怕付出一切?”
      她自此成了大皇子的正妃,巧妙地将各种情报传给张北晨,并且呕心沥血培养了铩羽组织用来抵抗大皇子的剪羽,纵使缘分不能再继续,她依然日复一日在暗处守着他。

      不是没有怨恨的时候,但是看到他平安,看到他一如既往的温和微笑,她便如初见时心生欢喜。

      她守了这么多年只为他登上帝位而倾吐出自己最初想对他说的那番话,她有时忧心他找到了所爱的人,幸而他一直未曾娶妻,连纳妾都没有,她一直在心里对他说———请再等一等。

      她终于付出一生而什么也没得到,她所有期待的一切终结于这个女子之手。

      “我恨你。”她失神地慢慢滑到在地上,然而五年的心酸寂寞早已磨平她最初的棱角,秦依不作声地扶起她,琴韵甩开女子的手,冷定了神色,迅速道:“可能成败在此一役,你接受铩羽,务必付出你的纯真,务必学会狠辣果决,就算为他堕入泥淖不得有半点怨言。他是重情之人,此后若心生误会而相依永隔,你不得悔。”

      “我待他之心如你。”

      “那便好。”张琴韵眸子的光黯了一下:“他近期可能又要外出打仗了吧。注意如笑这个女人,韬光养晦深藏不露,我即为她所害,我想过不了几个月我便会死在她手上,你不用管为什么,我是她的垫脚石,她要爬上更高的位置总要一些牺牲品,我无家世而近期又惹了她,而且她似乎发现了铩羽。”

      “我会做的像你一样好。”

      “希望如此。”张琴韵嘴角一勾,没有半死笑意,转身离去,秦依见她夕阳下的背影,没有想到有这样一个隐晦酸楚的故事。

      秦依觉得,依张琴韵的性格,怕不会等到如笑来杀她,何况越被追究下去越会露了端倪,她至死都是处处为他着想,可怜轩还一个字都不知道,相比之下,自己幸运很多。

      揽衣推枕起徘徊。

      如笑推门的声音惊动了守门打盹的丫鬟。“如贵人。”丫鬟忙递去大麾:“都入秋了,夜里寒凉。”

      如笑随意系了领口,就站在风口处,不许丫鬟跟着,她发着怔,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灯笼照出两个人的面容时,两人都一怔。

      苏默一怔后就面无表情地越过她,如笑微笑道:“夫人现在还不能进去。”

      “是吗?我若非要进去呢?”

      “我不许。”

      苏默一怒:“许不许还由你!我要见大殿下!”

      “大殿下还未醒。”如笑懒懒道:“夫人若要进去如笑自然拦不得。”

      苏默心里一刺,滞了一会儿又冷冷道:“无妨,问你也可以。”她一顿道:“冬妃张琴韵是不是你害死的?”

      “夫人哪里来这样的话?冬妃昨日才邀秦昭南赏花。”如笑确实有些惊讶,她虽要动手还不至这么快。

      “她死了,刚刚发现的,服了鸩酒。”

      “哦?是吗,那……”

      “如笑!”苏默断喝一声:“我希望你收敛些,不要一朝得了宠就尽做些这种事!子姬,兰贵人的事不要以为做的天衣无缝,玩火不要玩的太大了。”

      “如笑谨记夫人的教诲。”

      “你———!”苏默有气没处发,心思一转:如今局势动荡厉害,且极不利于己方,怕他也不着重这件事,不若就按个妃子的制度葬了便是,反正冬妃出身也不高贵。

      她冷冷道:“你谨记便好。”回身时又抛下一句话:“你这样下去结果怕不太好。”

      “等着夫人教训。”

      “哼。”苏默一拂袖,带着几个宫人离得远了。

      如笑冷笑几声,回了宫,独孤华已经醒了,躺在榻上懒懒地问:“怎么了?”

      “夫人刚刚来过。”

      “什么事?”

      “冬妃刚刚去了。”

      有一阵静默。

      “哦。”独孤华平平应了声,神情淡而倦:“不远了。”他那目光于倦怠中还有一丝锐利。

      久久第二天傍晚回的家,她不知为什么苏默把她请过去又把她放回来。但是苏默明显怕她,在她唤过后苏默脸上仓皇的神情。

      秦征是从来不关心她的,进门时两人都在吃饭,志望是一副欣喜的表情二秦征表情清淡,久久正值心情极差,在志望絮叨着向她走来时砰地一声摔了房门。

      志望有些无措地看向秦征。

      “别理她。”秦征这才夹了没动一筷的菜:“这么好吃的菜不吃白不吃。”

      “秦征你干嘛这样,你明明很担心……”

      “难道她发脾气我还得由着她?”

      “久久是女孩子。”

      “我姐也是。”

      “可是你姐姐已经是皇妃了。”

      “她不是。”秦征断然道。
      秦依自从知道苏默无缘无故放走了久久便立刻修书一封告诫弟弟如今形势,她绝对相信自己的弟弟从而再无后顾之忧,专心加强对铩羽的掌控。独孤轩虽然新婚燕尔却在隆冬还得奔赴前线,而独孤华没有得到“二皇子忧心猝于军中”的消息明白过来秦依已经反叛,却因为太信任苏默的能力也太轻视秦依输掉了这一部。

      前线胜仗不断,张北晨始终随在独孤轩身边,秦依力撑宫中大局,独孤华身心疲惫,又要专心筹备粮草又不能让弟弟尽打胜仗威胁他的位置,总之两宫之间的斗争趋向白热化。这一年的新春连啥事都不管的神帝都看到了形势,但他老眼昏花知道了也管不了,宫中群臣互相交换着消息,齐齐判断大皇子优势已失。而在独孤四十年竟然断了上朝奏事,群臣心里更是不安,慎重做着倒向哪边的选择。

      在开春时节独孤轩有一次短暂的归朝,途中遭遇三次刺杀,却终于平安归帝都,两兄弟再见时虽有千言万语都尽化一笑,不过一个仍然倜傥一个郁郁,郁郁的那个事打了胜仗的人。

      神帝不再行什么赏赐,加了虚衔而已,独孤轩下朝时反有欣然之色对秦依道:“这样也不致哥哥再忌惮我而相争,父皇总是不希望兄弟互相猜忌的。”

      而独孤华却冷笑地对苏默说:“父皇做了一辈子皇帝也做成精了,还不肯正经做他的神仙去。我和二弟相争平衡势力自然不会威胁他的帝位。”

      这一年来因为对起义军连番的打击而起义之声渐弱,楚军退回固山西南,但是各地仍然风起云涌各方大野豪杰不断揭竿为旗,京都之斗也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秦依之名这时已胜苏默,而不知愁的京都百姓每日都在茶馆津津乐道“昭南事迹”。

      “话说这秦昭南啊……上次讲着哪了?哦,对了,为了粮草拨不动的事,竟然亲自前往呵斥大皇子!你说了不了得!更了不得的是大皇子还未发作,硬是吃了个哑巴亏。这秦昭南不但胆气过人,才学也是一等一的,宫中有一朝论茶品花,最后连幽台夫人都输给她了,大家想想,幽台夫人是什么人物?更难得的是她还体恤下人……”

      说书人连拍这醒木,讲得津津有味,这时忽有一人插话道:“老头,这点摆在台面上的事大家都知道,如今局势不稳,连我们这些人都瞧得出来,我听我家在宫中值夜的兄弟说,宫内常有兵戈之声呢。”

      “这个嘛……”老头犯了难,将不出来只好搪塞过去:“我又不是宫里人我怎么知道。这事你仔细点说,没的连累了你们家兄弟。”

      那人一噤声,矮身不见了。

      剩下的人却被勾起了更大的兴趣,哄闹着要听些刺激的,老头只好道:“我说低点,你们别到处乱说。听说常典客无故暴猝的消息没?”

      “这样的大事谁不知道?听说近来宫中老是死人,女人男人死了一大片!”

      老头骂道:“废话!人不就是男人还有女人!对了,管膳食的连公公也死了,大家知道是谁杀的吗?”

      他把声音特意一压,更显得神神秘秘,众人个个急的伸长了脖子,连声催唤:“快说,快说!”

      “就是那秦昭南杀的!”

      “怎么可能,老头你瞎诌的吧!”

      “我哪说过假话。”老头肃起脸色:“现在两宫之间相斗的厉害,你说哪个不想做皇帝?常大人是跟北方边人接触的官,还是大皇子那派的,秦昭南恐是怕大皇子急了连同边人一起来对付二皇子,于是先下手为强杀了这个中介。再说那连公公原是跟着冬妃的,秦昭南见过冬妃第二天冬妃就死了,不是蹊跷的很?宫内投毒之类的龌龊事少的到哪里去,我看连公公是报复被发现然后被杀了呢。”

      众人惊悟:“原来如此,这秦昭南也心狠手辣的很哪。”

      “可不是……”

      这老头是个流浪汉,专爱搜集些奇闻异事,消息灵通,他口才又好又有自己的见解,于是每天摆张桌子在酒店门口就讲开了,吸引一大堆人来听。

      秦征却也是在仔细听着的。

      他习过武功,耳力敏于常人,虽然柜台离那老头远些也一字未落的听完了,他很久没见秦依了,印象里她从未离开他这么久过,他拨着算盘结账,心不在焉地想:你已经变得让我不认识了。

      他一直记得秦依那夜说出“我要见大皇子”的话,她离去时他隔着袖子握紧她瑟瑟发抖的胳臂,他抓的那么紧,在好像永远过不完的时间———那些和瘟疫还有疲惫以及近乎烦躁到绝望的天日里,就好像他只有和她互相依靠而支撑着活下去。

      在逃亡里,活下去是他们这些人最根本最奢侈的愿望。

      而现在秦依当了皇妃什么都不缺了,但秦征别扭地不愿意承认秦依嫁了人,尤其是一个连名字都让他感到生疏的人,这个让秦依改变的男人,让他心里闷闷的很不舒服。

      他可不会承认自己连姐姐的醋都吃。

      还有久久自从那天回来就变得不正常,原以为她生一会儿气就算了,结果她什么事都应答的懒懒的,近日更变得勤快许多,衣服被子都自己洗,大冷天的还一天洗一次,再不肯让他和志望随意进她的房间了,还破天荒一天一连问了三遍:“秦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啊?”

      问她出了什么事,她就是不回答。

      秦征记得秦依十三岁那年也是这样,半夜醒来发现姐姐不见了,急的他要死,然而一大早舒大婶笑眯眯地告诉他秦依跑他们家去了,他着急地问发生了什么事,舒大婶告诉他她姐姐是大人了。

      其实秦征至今弄不清楚女孩子是怎么成为大人的,只晓得姐姐那日后就成熟坚毅许多,如果按秦征划分“女子还是不是大人”的标准,久久根本就不像会成为大人。

      其实他年岁渐长,对此类事已有了朦胧的认识,不比少时什么也不懂。但他对天下形势远比对男女之事有兴趣的多,因此也不甚在意。

      三月固山之役,楚军大败,退回康行,二皇子欲班师回朝。

      这一役对于京中的官员来说至关重要,只等二皇子一回来就一边倒,况且这时宫中又传来夏妃被杖责的事。

      夏妃骄横已久却长宠不衰,虽多年无子因为宰相的缘故也一直稳居似妃之首,若不是如笑来了还会一直受宠下去,此番遭杖责也是因为如笑,但这一点小小的风波却掀起了大浪。

      宋梁已准备联名百官上书立二皇子为太子。

      大皇子深忌宋梁这时连剪羽都未敢出动,然而或许是上天捉弄,在昭水沿岸梁国故地居然遭遇楚军奇袭,折损十分严重,不得不退回固山,而楚军这次居然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不断调拨大军围了固山,形势顷刻十分危急,要知独孤轩的军队是当今王朝的主力和精锐,此战一输独孤王朝真要兵败如山倒了。

      于是朝内联名上书的事就延迟了,这当口总不能群“龙”无首吧。

      独孤华未觉十分庆幸,太尉不肯出兵,耍滑头养病去了,再说要派援兵实在拿不出钱,他皱着眉在殿内不停地踱着步子。

      他近来因为苏默无缘无故放走久久而导致秦依反咬一口之事十分生气,早疏远了苏默而愈宠幸如笑,所以如笑和夏妃起争执时他即使知道杖责夏妃会有什么后果时仍然那样做。

      他又烦又燥又生气还因为夏妃的顶撞威胁一瞬间失去了理智。

      现在后悔都没有用了。

      他想到许多的事情,他想是不是这个王朝叫独孤而延续的人就十分孤独了?他这么一想觉得幼稚更加烦闷,不由又想起秦依来,他神经质的一哂:或许自己真是绑二弟促成了一段好姻缘?给他找了个这么出色又能在危急中陪伴他帮助他的妻子,而自己呢!

      他住了步子,仰起头扶着额,听见细细沙沙的雨声,有一个名字从心底深处冒上来而他不断地把它压下去可最后他失败了。

      他颓唐地往椅子上一躺宣道:“传幽台夫人。”

      他老远就听到她轻软的步子。

      雨天的光线本就晦暗而苏默进殿时觉得四周都想落了极重的灰。

      她很久没有进这个地方可是她没有什么生疏感,她看清他后就默不作声跪下去请了个安。

      她知道他一定听到她来了,然而她跪了很久他都没有让她起身,苏默开始觉得自己的心凉下去。

      直到身体被紧紧抱住。

      苏默一愕却没有推开他,心内有一点百感交集,她几乎伸出手去回抱他时听到他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你错了。”

      她的柔软眼神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立刻隐去。

      “我不觉得我哪里错了。相反,我觉得大皇子应该向夏妃道歉。”

      “你还真是贤淑。”男子冷笑。

      “这不关贤淑不贤淑的……”

      “说你错了!”

      他断喝着打断她的话。

      苏默没有再说什么,蓦地把他一把推开,两个人面对面互相跪坐着,无声地等待着对方的妥协。

      “让你说错就这么难……么?”男子轻轻地问,苏默道:“是。”她又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是你错了。”

      独孤华踉跄着站起,苏默看着他上台阶的背影涩涩想:如果你向我认错,如果你不这么固执,要我放下一身骄傲来迁就你又有什么难的?可是你终不肯我便也罢了。

      他重又坐回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对着她。

      雨声滴答滴答的漏。

      独孤华又恢复先前淡淡口气:“当今形势你也清楚,你惹下秦依这个祸害想想怎么把它修补好吧。”

      苏默竭力忍住流泪的冲动平静道:“臣妾请求求助外援。”

      “什么外援?”

      “我的二妹苏尔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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