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天山》顾麦

9、第八章

　　缪长星信上告诉他送信的少女名叫武舒，是天山执刀人的弟子。他和缪昭也已经在天山落脚，目前很安全。
　　信上没有提让他去天山的话，只说待事态明了，再来京城接他。
　　缪云台并不意外，也没有慌张。
　　院中的老梅树枝条遒劲，正跃跃欲试地伸展。满天乌云，最天边却有一抹霞光漫天。明亮的光线悠然，舒缓得整个天地都渐次柔和。
　　缪云台披着大氅站在门前，望着遥远的天与云，思绪漫飞。
　　天山，满山雪，几点灯光，风声呼啸，卷起漫天飞雪。
　　他在书上读到过那片土地。自前朝起，朝廷国防疲弱，边境线收缩至西平边防大营一线。昔日边防两大关隘天明关、棋罗城被抛弃，成为朝廷的两颗弃子。
　　虽是如此，这两大关隘不再是大靖的边防关口，却也没有成为常胡的地域。早在先帝打击江湖之前，天山执刀人一派就已经在天山扎根了。
　　他们从何而来？又师承何处？
　　书上没有写，缪云台也不知道。书上只会写每代天山执刀人都擅使刀。这不是废话么，缪云台心想，执刀人难道会用枪或剑吗？
　　书上写天山执刀人的强大，虽未执掌武林，却备受武林中人尊崇。天山执刀人一脉脉相传，不问世事，却也从不避世。
　　突然，一支短箭擦过他的身侧，扎进门缝中。
　　缪云台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短箭的来处，只见一个黑衣少女正坐在墙边，安静地看着他。虽未见过，缪云台却一眼认出就是昨晚送信的少女、缪长星信上说的武舒。他慢吞吞地取下短箭，解下系着的竹筒。
　　竹筒里装着一幅小画，巍峨雪山，深宫大殿，廊下红灯，檐角风铃。
　　和他想象中的天山一模一样。
　　缪长星和缪昭现在就在那里。
　　缪云台抬起头，很端庄地对她行了礼。
　　这位青鸟，给他送来的信和画，他都十分感激。
　　武舒笑了笑，从墙上跃下，问道：“你们府上莫不是没银子了？裤子都短了一截。”
　　缪云台羞囧地想起，早晨着急看信，随意从柜子中取了一条裤子。府中现在连女主人都没有，再加上丧事，断没有人想起要给长个子的少年添置新衣。
　　武舒的声音还是很轻地问道：“你们府上不能外出。你需要什么吗？我从外面给你带来。”
　　虽说有禁军在府外，但武舒来去自如，几乎视他们为无物。虽说师父只托她送信，但因并无其他事，且难得来京城，她就多待了几天。
　　缪云台没有托付她买些什么，她便自己吃的喝的看的玩的挑着给缪云台带了点。次数多了她就发现，缪云台嘴上不说，实际最喜欢的还是那些点心。
　　甜滋滋的、香喷喷的小点心们。
　　府中的家将们无事不会来找他，武舒就经常钻进他的书房，和他一起寻一本书看。屋里点了火盆，缪云台拢着大氅坐在旁边，仍是冻得脸色苍白。武舒疑惑地问道：“你是不习武的吗？”
　　习武之人火力旺盛，断不至于被冻成这样。
　　缪云台老老实实摇摇头：“一点点。”
　　他既不会说话，身体也不好，将来继承家业的大事不会落在他头上。他只学了一些最粗浅的功夫，更无内里。
　　武舒拍了拍手：“既然这样，那我教你吧。”
　　于是，在京城停留的几天里，每天入夜，武舒都会轻飘飘翻进平国公府，溜进缪云台的小院子。缪云台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内力流转，甚觉神奇。
　　武舒走的既然是纯粹的武道，那便和府中将士们所学所练的必然不同。所以她身姿轻盈灵越，一刀劈出却力敌千钧。
　　寥寥的月色清辉中，万千星子闪耀。长长银河俯瞰人间，所见无穷，却默然无语。
　　皇宫里。
　　长清宫中，皇帝正抱着丰腴袅娜的美人，酣然入睡；
　　长乐宫中，皇后握一卷书，夜色茫茫之中仍未眠；
　　瀚海大营，在清凌凌的夜里，秦王的大帐中仍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咳嗽；
　　翻过山头的常胡人部落，篝火彻夜不息……
　　这些事，他们都不知道。
　　武舒曾问缪云台：“往后，你要怎么过呢？”
　　这个问题太难。缪云台眼前浮现出走马观花般的十几年，思考片刻，最终给了她一个答案：“活着。祷念瀚海安息。”
　　别无所求，亦不敢求。
　　武舒若有所思：“唔……”
　　她心想，这京城真不是好呆的地方，这个人也着实可怜。明明不是他的债，明明看起来瘦弱还可怜，却偏偏要倔强地背着这能压死人的血海深仇。
　　她辞别了缪云台，悄悄动身往皇宫中去。
　　高高的宫墙对她来说恍若无物。她也知道自己的深浅，出入平国公府虽然自由，但这皇宫可不比得平国公府，高手如云，一个不慎，她怕是出不来。
　　她沿着宫墙远远地观察了片刻，尚未起身，突然两道黑影从墙上跃下，往她的方向直奔而来。武舒目力极佳，远远地看着他们飞快划来，紧贴在墙角一动不动，恍若一株年久的青苔。
　　就在那两人距她还有不到五丈时，一支长枪自后而来，力道极大，将后面那人从后心钉穿至地面，枪尖插进地里足有半丈。跑在前面那人被学溅了一脸，猛地扎住了脚，一声哭嚎，又猛地向后冲回去。
　　武舒心里痛骂自己没事找事半夜跑到这里来。那扔来长枪的显然是个高手，她未必是对手。她左右观察了一下，实在不觉得这个高手会漏掉她这只漏网之鱼。顿时二话不说，走为上策。
　　随着她一动，三支长箭已经破风而来，只奔她后心。这三支箭着实凌厉，不是她轻易就能挥开的。她被迫回身，长刀轻弹，格挡掉这三支箭。但就在此时，后面已经有人追上来了。
　　武舒毫不犹豫，一脚踩上旁边的墙，一手已经将三支箭原路掷回去——却见她扔出的箭接连撞上兵械，甚至传来折断的清脆声。武舒在半空中轻盈地一翻身，苗刀连带刀鞘，与袭来的长剑在半空中碰撞，甚至闪出三四点火花。
　　武舒绝不恋战。一招得手，对手被她压得连撤三步，趁此时那个扔长枪的高手正在诛杀那从宫中跑出来的另一个人，机不可失，她知道那人不可能缠住那个绝顶高手多久——她已经使出全力，飘然远去。
　　在她背后，又是接连三箭，却已经追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