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世间》katsoja

6、姑获·四

　　男人湿透的黑色碎发在额前轻颤，脸色大概是被冻的，墙面刷上三层白漆也比不过他脸上的惨白；眼尾蕴红像把三月的桃花碾碎成汁涂抹了上去。脖颈上那条红绳在白皙下衬得极为醒目，红绳周围还有一道泛着紫红的勒痕。
　　虽然将东西贴身戴在了衣服里，却也架不住湿衣服将那垂挂的物件形态描绘出了七八分。
　　好一幅美人出浴图，虽然这“美人”脸色不虞，却更显三分孱弱一分身娇。
　　如果身后没有跟着一个人形风筝的话，画面还是很养眼的。
　　奉壹饮尽了杯子里最后一口热牛奶，玻璃杯放回木桌的声响有些沉闷。
　　“到了休息的时间了。”
　　“老板好狠的心啊，我这副样子也换不到您几句关心？”叶涵光的语气像极了怨妇发嗲，至少激得奉壹如玉般的耳垂透出微粉。
　　“看在朋友的份上，您要不好心帮我解决解决眼下这棘手的情况？”
　　奉壹慢条斯理地替卧在腿上的猫顺着毛：“不过是落水，当山不是招呼你去换他的衣服了么？”
　　叶涵光带着湿气突然靠近奉壹，笑的痞气又暧昧：“我知道老板不是普通人，之前从未想过麻烦您，多不过就是想和您交个好，我也不是那种没皮没脸的人。”
　　“但今天这小女孩实在怪异，鬼魂在人间滞留过久就会泯灭人性嗜血凶恶，看她尚存善念还救了我一命的样子，应该是没死几日。按理来说，人死魂魄离体后，鬼差就会在魂体上打个印记，等七天家人祭奠送魂后再把这魂魄领去地府论功过。那印记，我记着是打在魂体眉心正中间像朵花儿似的。
　　可这小丫头的眉心干干净净，而且她脸上这灰雾和身上这铁索花纹瞧上去也很奇怪；就连我这枚驱鬼的玉佩，寻常鬼魂见了不说掉头跑，总归是离我要多远有多远的，可它竟然对这丫头半点反应都没有！”
　　“叶先生，封建迷信要不得，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要是不舒服，还是医院能帮你。”奉壹拍了拍猫咪的前爪，猫咪很懂事地跳下他的膝头，话说完他便转身想要离开。
　　叶涵光终于收起了笑，第一次在奉壹面前表现出了不一样的一面：“去年我第一次来到店门前，是因为被一只恶鬼追赶。我在玉佩指引下跑到你的店门外，恶鬼一靠近你的店，就被招牌发出的金光打的灰飞烟灭。而那招牌，是由老板你所写的。”
　　可惜，奉壹一个字都没再说，脚步也没有停顿地回了后院。
　　叶涵光紧紧盯着奉壹离开的方向，好半晌都没开口说话。
　　当山撩开门帘的时候，叶涵光还保持着这个姿势，眼神是说不出的丧气。
　　“小叶，快去我屋子里换上衣服吧，会着凉。”当山拍了拍叶涵光的肩。
　　叶涵光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声音似乎从云雾中飘散而来：“山哥，你也看得见对吧？”
　　不需要当山回答，叶涵光自说自话地接了下去：“我知道你们都不寻常，在玉佩指引下来到这儿我就知道了...我没想过利用你们麻烦你们，我频繁来这儿，不过是因为觉得你们都很熟悉...哪怕老板一直那样，可我总觉得和你们认识很久了，像，家人一样...”
　　当山的神情有些复杂，不知该作何回答。
　　熟悉么？怎么可能不熟悉...
　　当山的脑海中突然回想起了那夹在漫长时光缝隙中一次又一次的遇见。
　　最初是意外，而后是偶然，到如今就连他都快有些习惯了，总归能称得上一个“缘”字。
　　从公子给出玉佩帮着改运之后，就算是打了个解不开的结了。
　　“小叶，我们先生确实是不能帮你，而不是针对你。”
　　——
　　“先生。”
　　将翻未翻的书页在纸张对半处出现了细微的皱痕，奉壹轻拈书页的指尖停留得仿佛按下暂停键的电影画面，灯光下他的影子挡住大半的文字，而他的眼神似乎落在下一页堪堪露出小半的内容上，又仿佛没有。
　　门外当山的声音点醒了什么，奉壹合上手中的书，捏捏有些酸涩的睛明穴，温声道：“进来吧。”
　　当山关上房门，在奉壹身前站定，不知怎么的显得有些拘谨。
　　“不忍心？”奉壹端起当山刚斟好的茶水，抿了一口润润喉。
　　“我跟了您这么久，当然明白您不插手的原因。”当山恭敬地垂下头。
　　奉壹合上茶盏微微颔首，满含深意地看向当山，“他让你动摇了？”
　　“这孩子，也算是我眼见着大的...”
　　当山跪了下去，奉壹哪怕稍稍放出一丝威压也不是他能受得住的。
　　“石头也生了心，啧。”奉壹嗤笑着轻叹道。
　　“罢了，你既想帮就去帮吧。”笑过后奉壹又觉得有些无趣，“别误了我的三餐就行。”
　　当山鬓边汗湿，恭敬道：“公子放心，当山必是以公子的事为先，且绝不会插手扰乱人间的运道。”
　　当山退出房间后，屋内再度寂静无声，奉壹半阖着眼，身下是一盏海南黄花梨打制的圈椅，鼻息间降香味隐隐悠悠不曾散去，耳边似乎响起了什么。
　　“老板老板，快看看这是什么！”竹青布衣的少年吃力地背着把椅子走进了他的房间，带着梳洗过后的水汽，白嫩面颊上的伤痕格外明显，人却乐呵呵的，“我过沛城，误打误撞救了那城中最好的木匠，他为了答谢我的恩情，就说要给我打一件东西。我想着，你整日都在看书，不如打把椅子好了。”
　　本就倒霉，还成日爱往外跑管闲事。
　　不过就是把椅子，他挥挥手就能变出一屋子。
　　“这可是黄花梨的，闻闻还有香味儿呢！据说这黄花梨打的东西对睡眠和养神最好了！不对啊，椅子可不方便睡觉...那我下回出去再替你寻些黄花梨回来，给你打张床才成...”
　　絮絮叨叨的，聒噪，无聊。
　　他想。
　　——
　　叶涵光喝下了杯中最后一口早已凉透的水，也不知道是这店里的人信任他，还是他们无视他，偌大的地方除了他和桌椅板凳之外啥都没剩下。
　　不对，还有一个。
　　他扭头看看身后依然飘着的人畜无害模样的“风筝”，眯眼朝对方笑了笑。
　　就在他想着自给自足给自己续杯热茶的时候，当山从后院走进了前厅，喊住他。
　　“这个小女娃确实很奇怪。”
　　叶涵光背对着站立在柜台前，拎起瓷壶往杯子中添水。
　　因此当山也就错过了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了然和面上“果然如此”的笑容，继续说道：“她身上一丝鬼气也没有，且五官不明。要知道，面容是人活着时候身份的代表；而引魂踏上黄泉路投胎则需要鬼差领路，没有鬼气自然也招不来鬼差。既被模糊了身份，又不得鬼差引路，也怪不得会飘荡在世间。”
　　“是因为在人间呆了太久，所以她就听不懂我们说话吗？可她为何还存留善念救了我一命？”叶涵光把事情经过快速讲给了当山，而后追问道。
　　当山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叶涵光脖子上佩戴的玉：“救你的是你那块玉，应该也是它让这个小丫头于混沌中生出一丝清明善念来。”
　　“那她身上这些花纹是什么？”叶涵光疑惑道。
　　当山端详细致：“我虽活了这么多年，但却从没见过...”
　　“嘁！你日日围着先生转，见过就有鬼了！”先前一直团成团休憩的猫慵懒地伸长四肢舒展身体，优雅地跳下地面，一步一步扭到二人跟前，傲娇地打断了当山的话，开口却是清亮稚嫩的少女音。
　　“看什么看！没见过会说话的猫啊！再说我本来也不是猫，我是神兽腓腓，腓腓你知道吗？你瞅瞅你那个没见过世面的眼神！”李尤嫌弃地用大尾巴甩了一下叶涵光的小腿，似乎不太满意对方低头看自己的动作，便又跳上了二人面前的桌面。
　　“阿尤，你见过？”当山问道。
　　李尤凑近仔细打量，小姑娘似乎有些惧意，飘着躲在叶涵光身后，只露出眼睛悄悄观察着。
　　“还真是缚魂锁。”李尤神情阴沉，眸中暗露杀气，“又是哪个下贱的人，杀了人还敢用这个恶毒法子困住对方的魂魄。这缚魂锁一可以隔绝鬼气，是阻人投胎的手段；二可以保持灵魂的纯透，避免鬼魂被世间浊气侵蚀，就是不让这鬼变成怨鬼野鬼反噬下咒之人；这第三点，就是这被缚魂锁锁住的鬼魂，将一直听命于锁魂的人，只要对方有命令，大概是魂飞魄散也无所畏惧吧。”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