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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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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历来被呼作百夷之地,山高林密,雨多晴少,三不五时还刮大风。
老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南疆自然应了这古语,百姓少有耕作,多靠渔猎而生,并非不想劳作,而是山林间少耕地,实在靠种地养不活人。
如此依山而居组成城寨,汉人逐水,又在平原地带建了城,如今常常是三五山寨结伴下山与中原人交易换得寨中老少大多数的口粮嚼用。
——换句人话,能在这片耕地稀少的地域雇人种着五十亩薄田的李忆如哪怕不算上苗人的供奉,也堪得上名副其实的地主婆,当地有数的豪强!
“畇畇土膏动,穆穆条风吹。渚花尚自媚,汀柳亦间垂。”
李忆如靠在滑竿上,志得意满地巡视自己的田——这可都是她的家底啊!
想到这儿,她又想起了其他事,探出头问一旁的杨小嬢。
“那个中原人跑没跑?”
“没跑,但笨手笨脚的。”
杨小嬢嫌弃不已,苗族多定居山林,因为体型多黑瘦娇小,下田捕猎一把好手,因此忒看不起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又整天介骂骂咧咧“蛮人、野人”的白面书生。
“喏——赶到桑林去采桑叶了,一天都摘不了几筐。圣女啊,你捡这样个人回来做撒?干活不行,挑剔吃喝,眼瞅养不活。”
“听着我养他铁定得亏本啊。”
李忆如眼一眯,喃喃道。
“何止亏本,圣女不如赶紧将他赶走吧,没得多添许多麻烦!”
杨小嬢可非危言耸听,毕竟久居山间,当地男儿多体型黑瘦,何来这等白嫩嫩的俊俏姿色,迷得山寨里年轻丫头魂不守舍,隐隐有争风吃醋的苗头。
呵,丫头片子看不穿,山上养的姑娘粗惯了,哪里能拾掇出什么出彩风姿?
李忆如摸了摸下巴,斜眼瞟过山寨里收拾的分外爽利青春的姑娘露出意会之情,“满园春色关不住。”
就这么放了人,岂非辱没铁掌飞凤孙女的名头。
肖似其母的双眼灵动一转,嘴角已然勾起一抹拓自她父亲的贼笑。
“自来没有我李家人吃亏的道理,便是剩下根骨头也得给我榨出油来!”
“嘶——”
润玉小心翼翼掀开亵衣,虽不能看到自己后背,水漫过处火辣辣的刺痛,想是被粗糙的葛布擦伤了。
他抬起自己五指,反复抓握,无有不应,仿佛这具肉身天生便是他的,没有丝毫别扭不适——若是占了他人肉身,自带的元炁会驱逐陌生元神,直至元神慢慢消解去原主的元炁或被斥走,绝非志异小说中夺舍画皮之流那般毫无窒碍。
他默念楞伽经,十指灵活翻覆掐出咒印,元神隐隐能感到此地灵气,但他轮换了五个法术手诀全无动静,便是天生自带一股淡漠气质的夜神也禁不住心浮气躁,胸臆间又凝出一股血瘴之气。
“手指这么灵巧……”
蓦然从他背后出声的异族女娃儿将他惊得立刻合上衣襟,戒备地牢牢紧盯住她。
被当成害虫的李忆如搔搔下巴,蹲在地上捡起块小石籽儿朝他周遭扔去。
“倒像是做针线活的一把好手。”
噗通落水的石子溅起的水花打到他脸上,已被这女娃调戏过好几次的润玉连脸红生气的力气都乏了,只抬手挡了挡,抿起红唇微露倔强。
“润玉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姑娘自在下醒后一再为难?”
“为难?”李忆如蹲在地上,单手托着腮,吭嗤咬了口瓜,咀嚼间汁水沿着她下巴滴落到水中。看到此景的润玉更朝后退却几步,肉眼可见地嫌弃起来。
“我若真为难你,定把你卖去其他寨子——毕竟中原人在这儿算个紧俏货,特别是你这等娇滴滴、嫩出水的白脸书生!”
实不知世情如此险恶的润玉满面空白,见那女娃贼溜溜的视线往他胸口留恋不已,赶紧背过身去,随后心里默默唾弃自己怎生像个遭遇了流氓的良家——定是这蛮女太过放肆!
八岁不同席,她竟然蹲在谭边守着看一个男人洗澡,岂非粗野无礼至极!
又把人逗得红了耳朵,面如滴血的李忆如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走前突然想到什么,拍了拍脑门。
“这里是苗寨,你好大的胆敢随意在村寨周遭的水潭洗澡!嘶——”
她眼尾微微翘起,取下腰间的骨笛于指尖转了转,嘴角似笑非笑,极为狭促,“莫非你和中原那些小娘们一样最喜口是心非,实是高兴被看着洗?若是如此,下次叫我一声,我必定捧场。”
“李姑娘,你年龄尚小,读书明理方为正道。”
李忆如闻言故意岔开双腿做出粗豪的走姿,嘴里哼起山民小调,不正经地朝他飞了一眼,“知好色则慕少艾,你们中原人都写进书里了,我这是‘仰慕’中原文化啊。”
她这副强装纨绔的姿态叫向来将自己紧紧板着的润玉一时竟觉得分外好笑,隐隐生出一股羡慕。
“你这丫头,最近怎么一口一个中原人?”
小蛮叼着一个野苹果,从树上飞身而下,身法利落地落到一蹦一跳的李忆如面前。
“若你真想清楚要当个苗女,我禀明师父,将李大娘一道接来,也免得你两地奔波。”
李忆如把玩着自己的小辫儿,瞪目娇哼一声,“我乃圣女,谁敢说我不是苗女?”
小蛮抬起眼,望向她过来的方向,嗤笑道,“落月潭乃我族中豢养紫枯朱蛤的圣地,叫一个臭男人玷污了,活该喂了朱蛤、黑蛛!你竟巴巴地赶去镇压……怎么,想招驸马了?”
“驸马?”李忆如挠了挠头,脸上做出丑怪的表情,吐吐舌头,“小蛮姐姐,我才多大的,招赘的事情早着呢!我留他一条性命,一不过报起救命之恩,当日我滑下山坡确实因他没掉下崖,有恩不报实非我等江湖侠女的做派;二是此人确实可疑,一身衣料上乘,身无行囊迷失此地,流落我山寨多日却无人想招……所以,这等风险要留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好防范。”
“算你还有几分道理,但他长得招蜂引蝶,久留实非山寨之福,不若我划花了他的脸?”
瞧她眉眼四飞便知也是慕色了,小蛮不揭穿,从腰间抽出匕首,拿在手上吹了口气。
“别别别!真划花了脸……”她还有什么美色可赏哟,秀色可餐,她最近每餐能多吃半碗豆饭呢!
可这等理由能说吗?那不能啊!
“我又不想天长地久地养个闲人,划花了脸将来怎么将他送回去呀!”
而且那身衣服、那身皮还有那般风流仪资!非普通富贵人家能将养出来,到时酬谢的银两顶是多多的!
作为下一任圣姑人选,痴长几岁的小蛮也算看着这丫头长大,便是传说中看她抬腚便知是放什么屁的老熟人。
她装作没猜到圣女的花花肠子,顺着往下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今日玷污圣地之罪,我定要教训一遭,否则还道我白苗没规没矩,人人皆可冒犯!”
唉,小蛮姐姐就是这样一板一眼,半点耍不得滑头呢。
李忆如噘起小嘴,双眼眯起,双手合十讨饶道:“多谢小蛮姐不傻之恩,您、您悠着点儿。”
一声短促的骨笛声响彻林间,还在水潭中试图施法引动灵力的润玉蓦然身周一寒,觉出遍地的杀气。
他左右四扫,不闻风声,耳畔却听到突然多出许多沙沙异响,隐隐从竹林间散出些许腥甜气息,刺的他全身战栗。
林中有什么东西!
他迅速爬上岸,却见方才未曾多注意的石头一震,突然睁开一双橙黄兽瞳。
“江昂——”
一声粗吼起头,随后潭水中仿佛炸了锅,潭底黑黝黝的许多石头突然都发出黄澄澄的眼,此起彼伏应和起来。
近在咫尺宛如牛鸣的吼声震得润玉眼前一阵昏黑,四肢一瞬发麻,整个人勉强立在原地,抚着额头摇摇欲坠。
腥风更重,他强压下翻涌血气,瞠目瞪去,却见原来当做一块块灰黑石块的物什抬起腿,露出真容——伴随喊声,石皮裂出道道丑陋缝隙,其下隐隐透出血色,竟是遍地丑陋的□□!
便是素来喜洁冷淡的润玉见到此等情景,一想到方才谭中全是此物,眼前发黑,但不待他晕过去,又被恶心的呕意给强行唤醒。
苗疆《毒经》所载:苗人供奉五毒之一紫枯朱蛤声若牛鸣,遍体血丝,喜食毒物,叫声可摄虎豹,身上能泌出剧毒粘液,散于空气中五步之内便可毒气入脑夺人性命,一炷香之后尸身即化为脓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