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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前篇 ...

  •   一夜北风紧,浓云惨淡,孤雁嘹嘹呖呖叫声悲。

      刑部大牢外的狱卒双手合在一起呵了一口气,目光却不由自主注视着不远处的独孤悦。

      独孤悦已在此地徘徊许久。风声呼啸卷起他的墨青披风,打不定主意是进是退。待听得背后声音,狱医和看守寒暄几句,独孤悦已上前问道:“如何?”

      “回殿下,江平儿伤到心肺,需要好生调养。”话刚出唇便觉此言不妥,众所周知江平儿是将死之人,何来调养一说。

      想起昨日曹敬一脚,独孤悦面上更现过一丝狠厉,却又沉过几分心伤。当着面就已如此,不知去年是如何捱过。他沉默点了点头,犹豫再三在重云渐散之后,终是如往日一样踏入刑部大牢。

      “咳咳……”

      刚到就听咳嗽声声,江平儿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扶墙咳得凶猛,眉心紧皱拼命忍住痛。

      “江姑娘。”

      听他话里带忧,江平儿背对着他稍稍整理形容才转身面对,微微一笑宽慰道:“我没事。”说完又觉喉头腥甜,怕他知晓,紧闭双唇咽了回去。

      独孤悦凤眼微斜,有心只当未见。

      江平儿又问道:“不知曹敬如何?”昨日因伤昏迷,不知后情,此时再忍不住相问,期望能如心所愿。

      “舅父已经呈报宫中,还未有定论。”

      谢侍郎等人昨夜呈文独孤恪。独孤悦趁机请求面圣,暗幕之下,隔着宫灯被挡在乾元殿之外。

      “为何?”独孤悦被拒绝后向内侍询问。

      内侍常在独孤恪左右,闻言低眉顺目直言道:“陛下有句话想问殿下,是要两个人都死,还是要两个人都活?”

      独孤悦当场愣住,不明其意。却在内侍转身回殿之际,猛然明白独孤恪之意。

      曹敬犯奸罪,且又纵容家将伤人害命,按律该判徒刑,重者当绞。江平儿毒杀一案,也证据确凿,无从更改,除非法外开恩。若以他之意,自然希望治曹敬重罪,自己再拼着跪死乾元殿也要求得江平儿一命。可独孤恪先有话传来,显然已知他所想,且不欲一死一生。这一来,若曹敬死罪,江平儿法理之外还有人情的因果也必不被理会。

      到底是让江平儿有一线生机,还是让她心愿得遂。独孤恪竟把难题扔给他,独孤悦因此一夜未眠,徘徊难定,眼前耳边只有再遇时江平儿铮铮之言:“我平生所愿,唯愿父母之仇得报,奸贼得惩。”

      如今面对江平儿,独孤悦定定心神,试探道:“江姑娘,你可想回越州?”

      越州?江平儿一脸迷茫,不知他何意,随即自嘲:“我一个濒死之人,如何能回得去。况且,我亲人皆丧,越州故是家乡,也无留恋。”

      话中死志微露,独孤悦闻言也心内怆怆,又低声提醒道:“我记得小玉曾说,你去年回越州原定是要成亲的。若是找着了他,总有些故人情分。”

      经他一提,虽是一年前的旧话,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再想如今此情此景,如何能回当初。江平儿摇头应道:“陈年旧梦,何苦扰他们清静。”

      独孤悦的心渐渐沉下去,如无水行舟。他抱着一丝希望再追问道:“这世上,你果真再无留恋吗?”

      江平儿蜷在胸前的手悄悄握紧扭住衣襟,低眉垂目,独孤悦的锦靴衣摆就入眼帘。她本非无情,眼前人、近来事历历在目,心中早就感激不尽,只可惜自己只剩残躯深恨,无以为报。

      她抬眸看着独孤悦的眼睛,神色镇定,摇摇头以作回答。

      独孤悦不禁愈发失望,又不想她发觉,即刻站起来,披风拂过江平儿眼前,墨青胜山黛,有如昔年良辰美景。

      只可叹,非从前。

      夜深沉,云重重。庭中暗结霜花,冷意侵人。

      独孤悦回来后一直在书房独坐,花梨案上摆着两道书,一生一死,笔墨早干,难有结论。忆昨年江边船里,佳人抱琴言笑晏晏,更生不舍。

      “殿下,谢大人来访。”

      二更刚过,书房外突然来报,宫人引着谢侍郎步入。

      独孤悦抽了本书盖住字样,上前迎道:“舅父,这么晚了,可是有要事?”

      两人为舅甥,私底下不拘礼节。谢侍郎单刀直入,将带来的章奏递给他,是关于如何处置曹敬和江平儿。刑部提议依律而行,两人都犯死罪。

      “傍晚宫中退回来的。”内侍当时示意他们平王府一行,谢侍郎狐疑道,“莫非还有内情?”

      独孤悦只好将独孤恪所言道出:“我找不出两全其美之法。陛下既如此说,即便我再去求他,他也不会允我。可若不治曹敬重罪,江姑娘所受屈辱委屈都白费了。”

      “她曾说,但求父母之死能得公道,她为儿女一场才不辜负生养之恩。若非日日以此为志,她早就情愿命归黄泉。”

      谢侍郎沉吟琢磨道:“依我看,陛下给了两个选择,殿下却唯独只有一个选择。”

      独孤悦叹道:“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陛下不想让曹敬死,就以放过江姑娘为由来劝诱我。他知我舍不得……”

      他说得坦荡,谢侍郎面上倒显现一丝怪异。不过思及这几月来独孤悦一日不落,若非多情,何故如此,因此只当寻常。

      “殿下若下了决心,刑部的章奏我也就不必改了。若刑部不依律法而行,将来不知又要惹出多少麻烦。还请殿下援引前情旧例,就此上书陛下请求法外开恩。”

      独孤悦无他法,点头称是。谢侍郎来意已探的明白,不一会儿就告辞离去。独孤悦又唤了几人来,让他们先拟一篇文章替江平儿脱罪,尤其凸显其志可嘉、其情可悯。此外还要略述曹敬。

      次日早起,趁穿衣之际,问左右道:“府中哪处最宜静养?”

      几名侍女闻言面面相觑,平王府只一个主人,大抵闲置,多半清静。身着蓝裳的女子应声道:“冷香小筑最好。前有湖水阻隔,后面正好靠山,离这里也近,穿过后廊沿着小径过了月洞门就到。”

      此言正合心意,独孤悦便吩咐下去:“妙微你在挑几个省心的人随侍。”

      妙微不多问,答应一声就去安排。

      刚入冬月,耗时数月的江平儿一案终于尘埃落定。

      乾元殿勾划刑部章奏并平王上书:江平儿毒杀一案,缘于孝之一字,其悲可悯,其情可原,流一千里。而曹敬被人蒙蔽在先,辱人在后,念其功勋,特免其死罪,改流两千里。均许缴纳资财代行。

      江平儿在牢狱中初闻消息,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等来人即将离开,方疾步冲到牢门前问道:“为何曹敬不是死罪?”她也曾寻机读的几篇律法条文,不该如此。

      铁锁垂地叮当响,刑部的公吏道:“这是天家旨意。江平儿,皇恩浩荡你才得免死罪。”

      “这不公平!”尖瘦的脸庞靠住牢柱,江平儿毫无半分喜悦,反而头皮发麻浑身颤颤。这又算什么!倘若曹敬还存人世,她以何面目苟活。

      公吏见她毫不领情,劝道:“公平与否不是你我能定。若不是平王上书,焉能保得住你一条性命。”

      “你说什么?”江平儿渐渐冷静,手慢慢松开垂在身体两侧,冷眼思量他话中之意。

      公吏却摇摇头不再回应,转身离开。

      等独孤悦午后来探望,江平儿端庄坐在牢房中央,宛若木雕泥塑。却在老妪开门时突然开口阻止,连称呼也不似往日:“我想问殿下一句话。”

      她神色平静,可就在这平静之下,仿佛涌现惊涛骇浪,可颠船翻舟。

      独孤悦本就心乱,见她这般情态更猜着几分,只得原地不前,静等她来问。

      “是一命换一命吗?”江平儿冷静不过一瞬,一语道罢声已带哭腔,只拼命强忍着,红着眼看过来。

      独孤悦默然以对。

      江平儿语中戚戚,低声讽道:“殿下认为我该活着吗?”

      “毒杀一案,非你之过。你……不该如此。”见江平儿满面不赞同,独孤悦轻声解释,“陛下有陛下的私心,我也有我的私心。江姑娘,你明白吗?”

      江平儿连连摇头,泪眼模糊,牙齿紧咬着双唇蹂躏。好一会儿才深深吸了口气,质问道:“这一年多来,我只有想着曹敬他会受到应有的惩罚,我才有活下去的希望。如今他还活着,就算让我活着又有什么用?我又该怎么活下去?”

      她含泪看向独孤悦,前面还说的清楚,最后一句已是泣不成声。

      “你走吧。”

      “江姑娘……”

      江平儿直接站起,转身背对他。独孤悦望着她消瘦的背影,无声一叹,轻声再道:“我明天再来看你。”

      刑部大牢外,枯枝之上团团乌云,天色越发阴暗,冷风袭人,将有落雪之兆。就在独孤悦举步即将离去,身后突来疾疾声响。

      “殿下,江平儿她,她自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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