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姻缘》斯月一

62、第五十三章

　　赫连安正接洽朱月来使，对于史延庆的不满，他心知肚明却顾左右而言他，字字句句让人挑不出漏洞。来使心中腹诽，果然左贤王是只老奸巨猾的狐狸，一面暗自叫苦，无功而返过不了史延庆那关，因此又道：“两国结盟理应遵守约定，贵邦大王子当日……”

　　谁知赫连安这次却硬邦邦直接打断：“我以大王旨意为要，史将军若有异议，请向大王子请示。”

　　来使碰了个钉子，一时又拿不定主意，偏偏此时帐外又报道：“大周右武卫将军商略请求一见。”朱月使者闻言一惊，若他们军情无误，商略应该随同独孤宪在断天涧被围。他慌忙向赫连安瞥去，却看不出赫连安是惊讶还是意料之中。

　　“几人同来？”

　　外面应道：“商略及随行侍卫一人。”

　　赫连安沉吟一瞬，随即吩咐好生招待朱月使者。使者察觉不对刚要拒绝，就被高车兵士半强迫请去附近的营帐休憩。等商略两人如光风霁月进入时，营中只有赫连安一人坐在主位。他正眼看向月白衣衫的青年，略带威胁地道：“商将军当真胆大，孤身而来如入无人之境，未免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商略朝他抱拳施礼，而后直截了当应道：“我一片诚心而来，左贤王何不示之以诚呢？”

　　赫连安故作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商略不等他邀请，自顾在一旁坐下，斜对正中央一张屏风，朝里直言：“我代表嗣荣王而来，二王子为何避而不见？”

　　帐中有一瞬间的寂静。赫连佑随军乃是秘密，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赫连安虚应道：“二王子远在王都，商将军料错了。”

　　“是吗？”商略爽朗一笑反问，之后便闭嘴不言。倒有些闲情逸致转目打量帐内陈设，仿佛所处并非敌营，远道而来只为叙旧，身无要事。

　　片刻的沉默过后，屏风后有人轻咳一声，一人步履沉稳踏出。和独孤宪差不多的年纪，但是因出身关外，相较而言要粗犷许多。赫连佑前年作为使者来访，商略与他打过照面。不过今日打扮得和赫连安帐外的武士相差无几，腰间配一把短刀。

　　“商将军从何得知的消息？”赫连佑鹰视狼步，缓缓在商略对面坐下，随意一瞥就显得眼中阴鸷，的确如信中所言是个野心勃勃之人。

　　商略笑得轻巧：“从何得知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有一言想请二王子倾耳一听。”

　　赫连佑把玩着佩刀，熟稔的动作仿佛昭示下一刻短刀就可插入他人的心脏。他的手掌漫不经心向旁边挪移以示相邀。

　　“二王子真心想与大周为敌吗？”

　　话音刚落，赫连佑就微微笑了笑，不置可否。

　　商略继续道：“我知道在大王子的支持下，西羌、朱月和高车三方结盟，西羌牵制嗣荣王，而朱月和高车持续进攻甘怀一带。一旦大周疲于各地驰援，你们就可趁虚而入，一举逼近云阳，从而中原成你们囊中之物。”

　　不意外于商略猜透，赫连佑理直气壮应道：“中原物博厚产，与高车有着天壤之别，足以倾国而取。”

　　不料商略蓦然站起，大笑逼近，指着屏风前的地形图道：“王子说得轻巧，可这就太不了解我大周军民了。莫说你们今□□近云阳，就是已经取了一半疆土，也难令我百姓信服一二。中原可不似关外以利为先，多的是保家卫国肝脑涂地之辈。王子若读史书，便知两百年前烽烟四起，只为驱除鞑虏。四五十年来，寸土必争。更何况中原幅员辽阔，不能治理太平，取之何用？便是搜刮殆尽，不过一次买卖，焉能立百年之计？我想，王子身为王族，总不会鼠目寸光只顾眼前微利。”

　　赫连佑与其兄不同，自幼学习中原文化，对他话中的那段故事牢记于心，只是脸上平常，沉稳不露声色：“那依商将军之意呢？”

　　“前年寿康郡主……”提起独孤颖，商略故意顿了顿细心观察神色，赫连佑的手倏忽停滞，瞬息恢复如常。商略心内几转，继续说道，“奉命结两国之好，约定往来通商，彼此繁荣。随郡主前往高车的，还有陛下特意安排的诸多匠作家，如能勤勉教授研习，八年十载定然旧貌换新颜。”

　　商略觑着赫连佑的神色，试探道：“莫非这些人都不被信任，枉费陛下一片心意了？”

　　他这话并未说错。独孤颖随来使入高车，因为外族，虽然礼遇有加，不过高高挂起，并不能参与政务之中。赫连佑偶然无意与她结识，反而认为她深见远虑，与旁人大为不同。此次高车出兵，独孤颖大为反对，曾想谏言，可惜赫连祈从中作梗使其徒劳无功。而这次他隐瞒身份随军出征，亦有独孤颖劝说之故。

　　想到独孤颖，赫连佑突然放下佩刀：“将军之意是只代表嗣荣王，还是代表一国天子呢？”

　　“大周上下齐心协力，君臣同心。”

　　赫连佑眼中晦暗难分。他与兄长赫连祈表面兄弟情深，暗地里不和已久。一旦赫连祈继位，他将率先面临杀身之祸。

　　商略见他意动，神情凛然换了个问法暗示：“难道二王子甘心止步于此吗？”说话间已到屏风前，五国疆域尽在其中。商略点出朱月龙城所在，“此次交锋，朱月共出兵二十余万人。如今守卫龙城的不足五万。如王子把握机会急速进军，朱月就在高车掌握之中了。王子何必舍近求远，舍易求难呢？”

　　赫连佑道：“商将军好打算，竟然想祸水东引，不费吹灰之力就解玉山关之围。”

　　商略实话实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大兴战火实乃迫不得已之举。而且此举怎算得祸水东引？一旦王子征战顺利，不仅提升自己在国内的声望，而且相当于切断了赫连祈的左膀右臂。于王子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

　　赫连佑沉思片刻，问道：“高车背盟在先，中原何以信任？”

　　心知他要一句承诺，商略爽快应道：“高车背盟，实因王子尚未主政。中原既明此理，焉有责怪之意。而我今日前来，非是与高车结盟，而是与王子结盟。中原祈求和平，唯一的要求就是高车不得染指中原半步。”

　　赫连佑这才满意点了点头。这几日高车佯攻玉山关，为的就是等待有人前来。他不像赫连祈名正言顺得到众人支持，如果有中原作为后盾，他的胜算将大大增加。至于入侵中原，正如商略和独孤颖所说，得不偿失。

　　“作为结盟的成果之一，小王奉送将军一个消息。嗣荣王遇袭，可见中原也不如将军所言固若金汤。”

　　商略心中早有主张，闻言就道：“王子既如此说，想必亦与高车相关。这笔账，就请王子代我们清算了。”

　　“乐意之至。”赫连佑志得意满，起身对左贤王吩咐道，“既与中原结盟，朱月的使者只能有来无回。商将军，你觉得如何？”

　　他主动示之以诚，商略顺势接道：“祝王子旗开得胜。”

　　赫连佑微微一笑，亲自送他出营，却在离别之时突然问道：“你们和寿康郡主有通信往来？”

　　商略叹了一声：“千里迢迢，谈何容易。不过我来之前，嗣荣王让我拜托王子，请代为向寿康郡主问候。虽异地相隔，王爷思念之情不减，愿郡主福寿安康，他年重回故国探望。”

　　“举手之劳，小王一定带到。”

　　而就在玉山关内，派出的探马回报，高车的军队突然撤离，转道向东北方向而去。独孤慧隔日一早初闻消息，靠在床上不由松了口气：“单凭朱月，还不足以取玉山关。”

　　云清正陪着她用药，闻言蹙眉：“会不会高车去了甘怀一带？”

　　独孤慧想了想道：“也有可能。不过这事来得奇怪突然，我倾向于他们另有动作。”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忽传来急促的脚步，婢女似存惊讶，尚未称呼那人已经大跨步闯进来。商略入内见妻子身边还有云清，一时讶异：“王妃？”

　　云清忙退出去以便他们夫妻叙话。商略心心念念独孤慧，也顾不得许多，直接近前握住独孤慧的手，见她比分离时要好许多，脸露轻笑，似乎看也看不够一直盯着她。

　　不料独孤慧第一句话就问道：“高车撤兵是不是因为你？”

　　商略知她的性情，叹道：“这个时候你还有闲心操心这些事？”一手抚摸独孤慧隆起的腹部，“想必她令你吃了很多苦头。王妃怎么来了？”

　　“还不是太医慌慌张张的往宫里传信，云清担心我才过来的。我让朱泉别告诉你们，等九郎回来，他还得谢我呢。”因商略到来，独孤慧不禁宽怀，又忙催问，“高车撤兵到底是为何？朱泉说一连派出几队人马向你们报信都没回音，又是怎么一回事？”

　　独孤慧一向打破砂锅问到底，要是瞒着她，定然不罢休。虽然顾忌她身怀有孕不因伤怀，商略还是一五一十全数告知。

　　原来独孤宪知道高车将要出兵一事，且朝中于此两种论调，只不过一者处于下风，便想要多加利用，派他前往结盟。而西羌的调虎离山之计也早早闻讯，故意任由他们包围掩人耳目，暗中却令云琼之等人率兵脱逃驰援他方。

　　“沙州派出的探马只怕全都被西羌拦截，想必……”商略叹了口气。

　　独孤慧亦沉默。

　　商略又道：“如今云大哥已到甘怀一带，届时王叔也会赶赴甘怀，会同一起围攻朱月。高车则折道向朱月龙城。至于玉山关外史延庆的军队，我已安排人马突袭，加上沙州的驻军，他一定逃不了。到那时，我们再与高车会和，今年一定为你报杀父之仇。”

　　昔日誓言言犹在耳，独孤慧听得心潮澎湃，恨恨捶了下床沿：“可恨我不能亲自手刃……”

　　商略怡然一笑：“你现在只要平平安安的，就是我莫大的安慰了。”

　　独孤慧还有不解：“九郎怎知赫连佑在军中？”

　　商略笑道：“你难道忘了我们还有一支奇兵？”

　　独孤慧恍然大悟：“是寿康？她在高车如何？”

　　照探子回报和独孤颖的来信中可窥出端倪，此时却不便告诉。商略只道：“寿康郡主极会审时度势揣度人心，将来两国交好就全靠她了。”

　　“那长乐呢？”独孤慧忧心忡忡，一个是故国，一个是新乡，独孤捷夹在中间必定两相为难。

　　商略劝道：“你放心吧。王爷一定会妥当处置的。”

　　战事发展全如商略所言。史延庆的部队遭遇两面夹击，被逼退向甘怀一带。正逢独孤荻率军而来，与云琼之成功汇合，令朱月溃不成军，只能继续退向龙城。商略则一路北进驰援高车。而在贺川境内，西羌亦落败退至边界，遣使求和。独孤宪无意入侵，且此战志在朱月，故而三国重定合约。

　　到冬月，天气转寒，衰草遍野，云阳却接连闻喜讯。独孤慧平安生下一子，战事也大有进展，有望在年内结束。

　　“如果来得及，我们还能赶回云阳过年。”独孤慧产后恢复良好，精神奕奕。

　　云清闻言不禁喜不自胜，她和独孤宪已有近一年未见。

　　“可惜九郎已经知道你来了，要不然可是大大的惊喜。”独孤慧故意戏谑，“都怪你哥哥，若瞒着他多好。我还没见过九郎既惊且喜呢。”

　　先前朱泉遣人报信说云霄顺利抵达嗣荣王军中。云清早早放下心，顺势接道：“他见了小外甥，难道就不惊喜么？”

　　两个人逗弄了新生儿好一会儿，独孤慧又想起一事：“对了，昨日接到太后来信，信中说陛下已预备昭雪崔妃和崔家，只等九郎回去。不过……”独孤慧难掩失望，可又在情理之中。罪魁祸首的两人却是天底下拥有着至高权力的两个人，要他们制裁自己不如说是天方夜谭。

　　不用她说云清也清楚，苦笑道：“他会明白的。他有分寸，不会多要。”

　　是年十二月，朱月灭，疆土尽归高车，与中原再定盟约，互不侵犯。

　　独孤宪率军还朝，抵达玉山关之时，云清出城迎接。两两相望，四目相对，是金风玉露，胜却人间无数。

作者有话说

　　正文就此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