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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四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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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阳一过,独孤敏就遣人来送信,期望她将自己珍藏的琴书整理出来,云庭兰先要汇编成册。云清焉能推辞,每日处理完家事后就着手清理。恰逢天清气朗,日阳高照,为防虫蛀,云清便让人将书画摊开晾在庭中。一时间满庭墨香,几无落脚处。
到了黄昏时分,云清亲自分门别类一一装捡。却在看到一幅画时,微露疑惑。
“在看什么?”
云清眉间轻蹙,头也不回应道:“这幅画我总觉得眼熟。”
画中乃是仕女图,十余人趁大好春日,或坐亭台,或立溪边。亭阶下,一人着月白衣裳,神情淡然,抚琴自娱,另一人怀抱凤首箜篌,纤指拨弦。多数娴静温婉,唯有一人身穿红衣,舞剑如射日龙翔,其旁留白未画,只简单勾勒几笔,应是画作未成。而观其画风,从容舒缓似流水行地。
“有前朝魏元嘉遗风。”独孤宪说话之时,心中一动,双眼转向云清。难怪初时相见,亦觉她和独孤慧有相似之处。莫非……
云清恍然大悟,秀眉舒展:“我想起来了。永泰姐曾说绮罗随六哥学画,学的便是魏元嘉的画作。难怪当日我见绮罗的画有熟悉之感,竟是我从前早就见过了。待明日我回去,把这幅画也带上,好让六哥品鉴。”
见她笑颜,独孤宪也微微一笑,却劝阻道:“这幅画作未成,带回去做什么?况且云庭兰不是要编纂琴谱,何来闲情逸致。”
云清听了也有道理,便卷起画安置好,方握住他的手笑问道:“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早早回来陪你不好么?”
难得听他甜言蜜语,云清一脸不信:“和谁学的这么油嘴滑舌?”
独孤宪一本正经道:“平日只和王妃独处。”
竟说和她学的,云清忍俊不禁:“依我看,这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独孤宪顺理成章接下:“都是老师教的好。”
云清横他一眼,眼眉飞扬戏谑道:“真该让婶娘和安平姐听听你这些话。她们说你性情疏淡,我怎么丝毫不觉得。”
独孤宪亦笑道:“怎么不说是王妃令我移情改性?”
云清扑哧一笑,开怀不已。独孤宪这才道:“今晚云琼之请客,会晚些时候回来。”
“这又不逢年过节的,突然请什么客?”话虽如此,云清仍令人替他寻见客的衣裳,一边替他换上一边问道,“还有谁一同前往?”
“商略、傅长空,还有萧雁冰他们,都是军中的将领。”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雁冰这段时间见我,常常不自在。”
没听出来他话外之意,云清低着头为他整理仪容:“这有什么不自在的?”
一语未了,手指忽然被独孤宪攥住。她抬眼望过来,面露不解:“做什么?”
“你留着雁冰的东西做什么?”
“我哪有留……”说着就见琴书旁边的小匣子内,一枚白玉连环和一柄匕首大大咧咧呈于人前。云清面上薄红,一定是刚才整理书画时拿出来却未及时放进去。撇开眼但见独孤宪笑微微,她低眉嘟囔,“他不肯收回去,我总不能扔了吧。”
“那自然是该好好保存。”
云清瞪他一眼,腾出手将小匣子复放回去,眼不见为净。不妨却被独孤宪自背后抱住,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你和雁冰未成姻缘,却是我之幸事。”
似曾相识的一句话,云清骤然愣住。却又听独孤宪叹道:“雁冰为人温厚,便是你嫁了他,也不会错。”
云清从他手臂间转过身,正脸对着他:“你今日是怎么了?”她正奇怪,忽会过意,柳眉微挑,“该不会在吃醋吧?”
独孤宪坦荡应道:“只许你吃醋,难道不许我吃醋?”
“我什么时候吃过醋?”云清在他明知故问的眼神下逐渐败下阵来。当日看到崔元真的画像的确疑心,但又不曾追问,“我那是不知真相才……你这次根本没道理。”
她鼓着腮似做不满,眼神飘忽:“明知道我只喜欢你。”
独孤宪在她耳边轻笑:“多谢王妃厚爱。”
两人嬉闹了好一会儿,云清方重新为他整衣送他离开。甫出殿门,就见夕阳余晖下,姜云雪款款而来。
“今日前来,是向王爷王妃辞行。”姜云雪福身拜道。
二人早从姜太妃口中得知姜家派人来接,这两日一早就要出发。她不待清早辞行,此时前来想必是特意来见独孤宪一面。云清会意,正要借口离开。不料独孤宪像窥透她心思,顺势牵住她的手道:“一路保重。到了建州代我向舅父舅母问候。”说罢又对云清低声道,“我还有事出去,会晚回来。”
石青衣衫自眼前掠过,姜云雪双眸追随,直到不见。这些时日她耳闻目见,早觉独孤宪有所改变。可这些改变全然不是因为她,真让人心中怅惘。
“表妹可愿陪我走一走?”见她无离去打算,云清主动邀请。
姜云雪点了点头。她不是多话的人,一路默默不语。眼前俱是熟悉景色,可很快她就要离开这里,也许此生再不会回来,冷淡的面容难得露出依依不舍。
“如果可以的话,母亲肯定希望你多住些日子。”
两人并肩而行,姜云雪比她矮不少,云清一路拂花掠柳,只听她缓缓道:“家里催了几遍。”
“那行李可都整捡好了?若是缺什么要什么,千万和我说。人说穷家富路,云阳离建州有千里之遥,马虎不得。”
姜云雪继续点点头,这些都不必她操心。她几度启唇,欲言又止。云清全都看在眼里:“你有话想对我说?”
姜云雪迟疑了一会儿。路过水榭见到碧叶漫卷,金晖照遍,不久后将风荷清举。她在这里独自看了两年的荷花,从花苞开始,到风吹落一片又一片,到残荷立雪,始终没有等到他愿意同游。姜云雪看向云清,脸上笑意盎然,似乎因为预见红莲盛景而兴致高涨。分明和她是两种人。
“他很喜欢你。”就在云清以为她不会说的时候,姜云雪突然开口。对于这个事实,云清了然于心,笑而不答。又听姜云雪道:“我真羡慕你。”
在旁人口中也许有弦外之音,可于姜云雪而言,这是她的真心话,并无嫉妒成分。云清蓦然想起第一次见她。虽然不主动说话,但是众人讨论时她听得极认真。
“表妹特立独行,焉知前路无知己?”
姜云雪闻言一愣,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才扭过头去面对翠盖满池,流露出几分伤感。她有时会想,如果她的性情像云清一样,那和独孤宪的结局会不会就此改变。可是真要如此,那就不是姜云雪了,她不会勉强自己去做另一个人。
“真的?”姜云雪似信非信,谁不期待知心人。
云清笑道:“世界之大,总有一个比独孤宪更适合你的人。”她紧接着又真心诚意道,“若有可能,真希望和你能在莲池游览一回。”
姜云雪突然微微一笑。
云清第一次见到她的笑,如晨间轻雾刚散现出真容,清新可人。她忽觉得姜云雪是一片赤忱之心,可惜无人识她。
翌日姜云雪随人去建州。她突然离去,姜太妃不舍之外又添失落,幸而云清在侧陪着谈笑,盈盈亦与她逗乐,几日下来方好过些。
这边忙完,正逢丽娘于半夜新添一女一早来报喜。云清听闻做了姑母,忙把早早备好的各色贺礼送去,自己也亲走一遭。见丽娘虽是刚生产完,精神倒好,对着说了几番俏皮话,和胡娘子李娘子定了满月宴,再坐了一下午方离开。
刚回来见独孤宪等在门口,她刚笑迎上去,就被独孤宪拉住手进入寝殿之内坐下,同时挥退众人。
他神情如常,云清不知发生何事,忙倾身问道:“怎么?”
独孤宪轻咳一声,像是有难言之隐,面露古怪。云清更不解其意,催问道:“发生何事?”
“今日早朝,御史上了一本章奏。”
独孤宪少与她谈论朝政,云清闻言讶异,不过垂眸一想便道:“和谁有关?”
“云庭兰。”
云清唬了一跳,去年道听途说还言犹在耳。她下意识问道:“和永泰姐有关吗?”
“你知道?是真的?”独孤宪略有惊诧。今日御史上奏云庭兰和永泰郡主独孤敏通奸,朝野哗然。襄王怒不可遏,请求惠帝交付有司严查此事。更说一个是朝廷官员,一个是皇族之后,理应为天下之表率。若属实需从重处置,若为假,请求严惩捕风捉影之人。
云清抿了抿唇,衡量再三:“我瞧出一些,可是否为真我也不知。”两人都爱琴喜兰,云庭兰的熏香和独孤敏如出一辙,甚至随身携带的物件、衣裳配饰都能找出端倪。她们这些常常来往的人见了,不以为奇。若是不知情的人,定以为两人是夫妻。
“我找永泰姐的时候,有时也会遇上云将军。觉得他们两人不像夫妻。”彼此对对方彬彬有礼,可惜在她看来,从来不见熟稔。哥哥和丽娘,独孤宪和她,商略和独孤慧,哪一对都不像他们那般疏离。云清拢着眉斟酌几番,“却像对待宾客。”
今日云琼之默默不语,不发一言,好似全无惊讶。独孤宪凤眼微暗,莫非他早已知情?
“按理说,六哥只是协律郎,又不曾真正参与朝政。而永泰姐一向与人为善,怎么突然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
独孤宪早在心里思量几遍,听她相问就道:“云庭兰与太子交好,常常出入东宫。若严惩云庭兰,太子为人温厚,一定会为他求情。到时候矛头就会转向太子。”他说完哂笑,有人想要效仿惠帝当年,却不想中宫独宠,此时非彼时。
“那六哥和永泰姐现在如何?”云清过往多得他们帮助,不忍心冷眼旁观。
“陛下现在令大理寺审理,云庭兰及其身边人都已经下狱。郡主还在云家。”
以云老夫人的脾性,只怕独孤敏已经行动受限。云清长叹一声,又问道:“那你觉得此事若为真,结果会如何?”
独孤宪道:“端看陛下如何处置。若严惩,按照律法,各徒两年许以金赎。若轻轻放下,不过去官降职而已。如今云琼之且不说,难就难在襄王叔不肯不追究。”
襄王是独孤敏之父,一向治家严谨,自诩礼仪安邦。如今独孤敏与人通奸,他若视而不见,威严何在,又以何服人。
“我想先回云家一趟。我担心永泰姐……”
话音未落,门外侍从禀报:“禀王爷王妃,安平郡主和商将军来了。”
独孤慧和商略亦是为独孤敏而来。
“我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刚见面独孤慧就拉着云清叹道。她和独孤敏虽相差几岁,但感情甚好,说是亲姐妹也不为过。可转头眉一挑,又露不满,“这都要怪云琼之,既娶了永泰姐,又何来陈夫人。如果不是他冷落永泰姐,何以致此?”陈夫人是云琼之的妾室,二子二女皆她所出。云清偶然得见,也觉他们二人才是平常夫妻。
商略哭笑不得:“云姐夫还没表态,你倒好,先赖上他了。”
云清也提醒道:“姐姐,此事说不定是御史闻风捉影,当不得真。要下定论总得有人证物证……”她言下之意,若大理寺无法求证,就不能定案。她们更不可能先下结论,免得传扬出去。
独孤慧闻言即知说错,忙掩了嘴骂道:“我平生最讨厌御史。天天不干正事,逮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说个不停。”
独孤宪不偏不倚说道:“御史本就奉命监察百官,这是他们的本职,何错之有。”
独孤慧瞪他一眼:“等你被御史盯上就明白我的心情了。”
见她愤愤不平,商略无可奈何摇头。没一会儿独孤慧又道:“总而言之,我不想永泰姐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