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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四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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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园安静住了几日,云清终究心疼独孤宪来往不便,于月底回了嗣荣王府。恰巧隔几日就是端午,要为各府预备节礼。姜太妃趁机偷闲,将府中诸事俱交给云清处置。云清岂敢自专,忙谦虚道:“我年纪轻,只怕料理不清,反叫人笑话。”
姜太妃道:“平常的事,你按照旧例办。拿不定主意的再来回我。我年纪大了,精神不济,日后终究是你们的。”
云清这才应下。姜太妃当即就让人把历年的账册交到她手上,又吩咐一句:“这是公账,各人手里的私账仍有他们自己管着。便是王爷也是这样的。”
云清会心一笑,只道明白。晚间独孤宪回来时,云清便迎上去笑问他的私藏。自从离园两人剖心,彼此都觉捅破了朦朦胧胧存在的隔阂,谈笑间更为亲密。
独孤宪拨开她张开向上的掌心,眼波间笑意清漾:“我人都是你的,哪里还有什么私藏?”
云清才不信他。就是她自己,也有丰厚的嫁妆单子在她名下。她轻轻拉着独孤宪的手哼了哼:“莫不是要留着好金屋藏娇。”
她咬唇假做生气,粉面微凛,可眼尾微微上扬,哪有怒相。房中只有两人时她常做此态,独孤宪岂看不出她故意戏谑,无奈叹道:“你若不信,等明日让人送来。还请王妃好好盘查。”
翌日云清起时,身边枕席早就空寂,唯有余温。梳妆罢,就有人奉命送来装有账册的匣子,每一笔进出都记录详细,或是宫中赏赐,或是各家所赠,不过大多都支出在外,除了一些印章以外,并无多少余存。云清一时想不明白,独孤宪并非豪奢之人,日常吃穿用度都由公中供给,如何会收支相抵?因此独孤宪一回来,就见云清似笑非笑等着他。
“原来你竟不是哄我。”
独孤宪道:“我何时骗过你?”
骗是没骗过,只不过会故意不答罢了。云清懒得跟他翻旧账,只把想了一天的疑问问出:“莫非是全用于军中了么?”云霄曾经提及,独孤宪多有恩惠。除此以外,她就想不出还有其他用途。
独孤宪笑道:“都说王妃蕙质兰心,诚不欺我。”
“可我不明白,军费不是有朝廷统一供给,怎么还需要你耗费巨大?”
独孤宪拉着她的手让她在对面坐下:“朝廷给的都是明面上的用度,有些事既不能放到台面上说,往往多没有收获。这一笔费用,户部、兵部岂肯大方拨款。陛下也常有疑虑。”最后一句轻描淡写,不愿多言。
他这么一说,云清瞬间明白:“你是说用间之事?”兵书上说,明君贤将,先知也。而欲先知,间谍就是其中之一。
“不错。”于兵法请教上,独孤宪一向来者不拒。
而云清数月沉迷熟读兵书,闻言皱眉:“我一直有个疑问。既用间谍,如何分辨他所言真假。也许你所用的间谍,或被对方蒙蔽引诱,或被对方反间,若不能分辨,岂不反受其害?又耗费巨资,也许得到的效果微乎其微。”
独孤宪笑道:“只能广撒网,兼听则明。至于后者,一旦有万里挑一为我所知,便是幸事。”
云清起身沉吟片刻,在房中踱步数个来回,突然绕到独孤宪背后,环抱住他的肩膀笑问道:“那你领兵多年,可在这一件事上被人蒙蔽过?”
耳边笑语如柳叶轻扫,让人莫名心痒难耐。独孤宪却似坐怀不乱,坦然回答:“我有期望,当然也会受骗。”
云清继续吐气如兰:“意思是人只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情么?”
独孤宪反问:“莫非王妃不是如此?”
云清在他颈侧“唔”了一声,扬眉道:“那你知道我想要相信的是什么事吗?”
独孤宪微微侧过脸庞,轻轻应了一声:“知道。”
云清大为意外,以往他都避而不答。双臂自独孤宪肩头滑落,云清想要直起身,不妨腕间忽紧,她整个人瞬间就落入独孤宪怀中。
四目相对,云清稳稳心神别开脸,就听独孤宪明知故问:“你怎么不问?”
恰逢微风潜入,卷起浅青似雾纱帘。云清便低眉指着帘帷笑问:“是风动耶?幡动也?”
独孤宪像预备好的一样,随之笑答:“是我心动。”
云清蓦然心中一跳,咬唇更看向他。独孤宪亦注视着她,凤眼坦荡,眼尾明目张胆表露情意。云清心头晕眩,柔肠千转如汨汨无尽春水,双臂搂住他脖颈,脸贴着脸继续问道:“何时而起?”
军中初逢、宁西再见、太平观二度会面,以及靖远侯府采花人、郊外别院观鱼客,历历在目,着实让人难猜。独孤慧几次三番试探婚姻,唯有提到云清时他如大石坠地,有了轻微的盼望。他不曾对其他人动过情,却不知何时这道倩影长留心中。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长久盼望的答案终于响彻耳边,胸中充溢地似要满出来。云清眨了眨眼睛,竟觉视线开始模糊,眼泪像断线的珠帘无声涌落。她默默躲在独孤宪颈后,任由他轻声呼唤也不肯让她瞧见。
“安平姐曾说你被利刃挟持也不哭,今日怎么先哭了?”独孤宪觉得好笑,掰过她的肩膀取笑。
云清眼中还有水迹,听他这么一说亦觉得赧然。她抿唇一笑,却对上独孤宪真心实意再次说道:“我是真心爱你。”
“我知道。”独孤宪顿了顿,“云清,你如何待我,我自当同样待之。”
有这句已是难得。云清心满意足,夜深柔情蜜意,更胜从前。
因丽娘即将临盆,云清亲自拜托李娘子去送节礼,又暗地叮嘱云霄借口留下李娘子,不必再回王府。李娘子本在王府,她是王妃乳娘,无人敢慢待,都照先王夫人一般礼奉。只是到底礼仪不同,她亦觉高门大户难待。不过顾虑到云清独自一人,生怕她受了欺侮无人诉说。如今见她和独孤宪情好,这点心思自然去了,仍想着丽娘她们的好。因此云霄和丽娘几番挽留,她也就顺水推舟应承下来。
而独孤宪听闻当然明白她的深意,搂了她的腰就问道:“去了一个林春,再走一个乳娘。王妃这么不信任我吗?”
云清笑道:“以防万一。如有可能,我恨不得芜烟等人都送走,就剩咱们两个。”
“孤军作战,王妃好大的胆识。”
“因为有你在啊。”云清回身反抱住他,满面含笑,“只要在你身边,我就没什么好惧怕的。我已做好万全准备,最差是一死……”
腰间一紧,独孤宪立即打断她:“不会。”
原来他也怕一语成谶。云清扑哧一笑,毫不在意继续说道:“差一点的就是流放到边疆苦寒之地。朔州不必说,那是你长大的地方,我真想去看一看。代州,安平姐也曾和我提过,想来也不差。凉州的话,云家发迹于凉州,惊雷、独悠俱在凉州而成,若能听些故事,也不枉美事一桩。不过南边我没怎么听过,就算风俗各异,恐怕也不比高车难挨吧。”
提起高车,云清忽想起远嫁的两位郡主,自己有良朋益友,有情人相伴,比她们不知好上多少。
“我曾经见过寿康郡主,年纪比我还小得多,可行事作风我远远不及。也不知她如今过得如何。”远去和亲近一载,无只言片语传回。身在异国他乡,孤木难撑。
“你放心,她胸有丘壑,不是一般人。”独孤宪一脸笃定说道。
云清闻言琢磨,须臾挣脱开来问道:“莫非同行人中也有你的安排?”
独孤宪未答。当日他曾上禀惠帝,希望和寿康、长乐郡主密谈。三国虽交好,但不可全心托付。惠帝既明此理,自然应允。而独孤宪分别见过两位郡主,长乐性情和顺,寿康却是外柔内刚之人。故而为她分析可用之人,如何联络用之,隐秘之事亦告诉她五六分。寿康知晓大义,责无旁贷。
事莫密于间。即便是他的妻子,有些事仍不该说。云清也知此理,因而并不追问,而是诚心正意地说道:“若不够,我带过来的嫁妆你尽管拿去。”
独孤宪失笑:“这你就不要操心了。你的夫君还没有无能到这种地步。”
云清莞尔,重提一开始的话题:“不过我说认真的,你有几分胜算?”
独孤宪想了想,摇摇头道:“无。”
云清奇道:“以往你都说胜负既定,方兴师动众。怎么在这件事上竟不讲究了?”
“因为这是必做之事,哪怕输的一败涂地,也要做。”独孤宪哂笑,再度牵手将她带到身边并肩而行,“崔家蒙冤,除了山白以外,无一幸存。而这一切,是因我而起。”
夜风徐凉,有蛙跳声声,无月有星,连日的好天气。两人只在庭前漫步,星光浅映树影。
“她们尽赴黄泉,我岂能独享富贵。”
云清还是不明白:“如你所言,已有人证证明冤案,为何还会触犯龙颜?”话刚出口,云清恍惚明白,她脚下忽顿睁大眼睛,独孤敏曾说惠帝严令人谈论此事,“难道是陛下故意为之?”她霎时张口结舌,不愿相信。
“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独孤宪露出一丝讥讽。他初次听闻也曾这样质问崔太妃,崔太妃悲悯地看着他:“怪只怪你生下来是个男子。若当年你母亲生的是个女儿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