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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四十二章 ...

  •   离园近水而建,每逢夏日雨势激起水雾,迷濛中将建筑草木环绕,袅袅淡淡如轻烟,故而有小蓬莱之名。

      侍从奉茶之后都候在门外,半晌未听到声响,几人悄悄抬眼示意,都不敢靠近。李训警惕左右,只怕有外人来到,一面心忖:“太子应是得知嗣荣王在此才特意前来,不知为何故。”自从送信走过嗣荣王府一遭,太子更对他另眼相看。不仅提拔到身边,今日前来更是命他挑选护卫众人。他趁机盘算往日行动,应无差池。

      厅内一坐一立。纵然太子命他陪坐,独孤宪依旧严守君臣礼。春影颀长覆地,伴着透窗而来的花影摇曳。面庞微低,掩住所有情绪。

      “殿下太随性了。”空寂的厅中声音忽响,独孤宪沉声谏言,“出宫巡游,简装而行,若有个万一,外面的那些人都性命不保。”

      跟随的护卫侍从只十余人,还不比大家公子出行随侍的人多。而去年突如其来的一场刺杀,到现在还是一桩悬案。独孤宣只当他关心自己,闻言唇边泛起浅笑:“王兄多虑了。除了陛下以外,无人知道我出宫。”

      听他说已事先请示惠帝,独孤宪方心安。凭心而论,独孤宣一直对他释好,而对他的推拒视而不见。

      初回云阳那年,他隐隐就觉得惠帝不乐见他,却不过太子盛情,他常出入东宫。惠帝宠爱太子,每日必差人问讯,得知两人形影不离,曾让内侍提点,恰被他无意听见。他当时不知原因,后来得知旧事才恍然大悟。

      “有时候真羡慕王兄。我在宫里,还不如王兄自由。”

      独孤宪低首应道:“殿下千金之躯,臣等怎敢比拟。”

      独孤宣闻言略显落寞,对方总是有意和他划清界限:“王兄,你明知……”

      “知道什么?”独孤宪不轻不淡打断他。

      他面色如常,可仔细看分明拒人于千里之外,冷冷淡淡如冬日寒冰。独孤宣心内一叹,这也是情理之中。自己若设身处地,未必能有他之心境。他沉默片刻,远远听见琴声袅袅,想必是琴会再续,妙手又成。

      “我今日前来,只想劝王兄不可冒进。”

      独孤宪假作不知,平静问道:“臣不知殿下何意。”

      独孤宣只好再挑明些:“无尽院那名名唤青染的织工,我已着人安排离开。”见独孤宪脸色蓦然更冷,他起身欲上前安慰,独孤宪却再后退一步,徒让他落空,掌中唯剩一片斑驳。独孤宣默默收回手,惆怅恹恹。如果没有此事横亘其中,他自信独孤宪与他绝不如今日恨不能泾渭分明。

      “当年的事陛下不想重提。纵然真相在前,王兄所求也难以实现。”独孤宣眼如春阳和煦,只期盼他能明白己心。然而想到昔年往事,独孤宣也不禁心伤,何以致此。

      “如果殿下是臣,可能放任不管?”

      独孤宣苦笑,那是百余人性命,如何能置之不理。他实无立场相劝。

      “殿下既知此理,又为何要来劝阻我?”独孤宪淡淡应道,仿佛事不关己。

      独孤宣无法辩驳,片刻后才道:“我并非想让王兄放弃。只是想让你知道,此时此刻触怒陛下,对王兄、对百姓、对朝廷全无好处。王兄向来为国为民,难道乐见妻离子散,百姓受难?”

      独孤宪哂笑:“臣实不知臣如此重要。”

      独孤宣认真道:“朱月经年来犯,边境常无宁日。朝中虽然大将如云,但无一人能如王兄运筹帷幄。而高车、西羌虽交好,但都别有心思。如果王兄失去圣心,正中他们下怀。一旦举兵入侵,到那时百姓流离失所,岂是王兄乐见?而眼前柳州叛变尚未完全平息,州县不平,难道要依靠上下异心的军队御敌?”

      他说得桩桩件件在理,然后独孤宪恍惚状若罔闻。独孤宣继续道:“王兄刚新婚,又怎忍如花美眷受到牵连。我听人说,王嫂姻缘不顺,王兄此举岂不让人议论纷纷。”

      提起云清,独孤宪微微动容,连日来她心事重重并非无迹可寻。

      “常言道子不言父过,”独孤宣这句话出口时特意盯着独孤宪,可惜独孤宪毫无触动,只好叹道,“陛下当年失察……”

      “失察?”独孤宪抓住两个字反问,凤眼微扬,冷淡的脸庞显露一丝讽笑。

      独孤宣自知出言偏颇,又听他冷声道:“陛下和殿下是父子,亦是君臣。子不言父过,可谏劝君王是为臣之责。臣虽位卑,也不愿见有人蒙冤黄泉,终朝哀嚎。殿下,宫中不止一个织工青染,昔年的知情人也没有死绝,臣就是拼着一死也要将此案呈送御前。”

      “王兄!”见他如此深闭固拒,饶是独孤宣公认的性情温和,也免不了气上心头。转念一想错非在他,如何能怪罪于他。

      而在这时,独孤宪却不管不顾拱手施礼:“若殿下无要事,请允许臣先行告退。”说罢也不等他点头答应,退步就走。

      “王兄,”方到门前转身,独孤宣忽在他背后出剖心之论,“请王兄相信我,待他年,我定还王兄一个公道。”

      独孤宪无声微笑,凤眼凝眸,双手打开两扇门,春阳肆无忌惮倾泻而入。而随春阳同来的,是独孤宪轻声一句:“多谢殿下厚爱,可是臣,不想再等。”

      独孤宣独留小蓬莱,看他迎着春阳拂袖离去,满室空寂。李训等人见状,悄悄进来听候吩咐。独孤宣道:“今日我会见嗣荣王之事,不许透露任何人知道。”

      山亭之上,斜晖遍照,衬得云清绣裳的金丝闪闪发光。

      “以前我见太妃,她说姐弟三人。我一直奇怪,安平姐和他情厚不必说,那还有一人是谁呢?而且我初次见你,就觉得你面熟。”清眸灼灼,云清一脸笃定,“你本姓崔是不是?”

      山白不以为意,随口调笑:“我还以为是他们告诉你的,没想到竟是你猜出来的。看来你和他的感情还不到深厚地步。”

      “这些事,他不告诉我是为我好。”云清为独孤宪辩驳,也是自我安慰。

      山白轻笑:“没错,没必要将你牵扯其中。可惜你已嫁他为妻,无论如何也脱不了身。”

      云清却不在意,只问道:“到底是什么缘故?”

      山白摇头:“你不用追问我。他们连我也瞒着,郡主偶尔才与我透露一些。在这方面,我和你一样。”他不多言,话锋一转,“那位林春的小姑娘也是罪臣之后?”

      云清大惊:“你如何得知?”她从未向其他人言明林春来历,也叮嘱林春不要外道。

      “她年纪小没防备,我一诈就知道了。”亭外单株石榴早开,枝头花朵如火。山白摘下一朵放在掌心观赏,花瓣早早焦黄半片,比之其他失了颜色,就如有些人襁褓之间父母违。他漫不经心继续说道,“把她放在你们身边,若让有心人知道反而不美。我和她同为天涯沦落人,也算缘分,就让我带走她。”

      云清方知他是因此答应,更为他之远虑而感激。

      “若两日后她仍作此想,我便不拦你们。”

      山白不置可否:“我正有一事还要拜托你。”

      “何事?”

      山白忽然笑道:“是我越俎代庖请你多劝劝他。”

      事关独孤宪,云清倾耳一听。

      “其实我和他以及郡主想的不一样。”山白浅浅一笑,比山间的清风还要轻淡。他手心朝上,任由微风卷走石榴花,掌中空空荡荡不惹尘埃,“前尘旧事都如过往云烟。纵观史书,历朝历代都不曾少过这样的事。如今虽然重重宫禁,千百年后,也如我等一样连碗冷饭供奉也无。”

      “安平姐和他是要追究到底了?”

      山白叹道:“是。所以请你规劝,切勿让仇恨反伤自身。即使一定要做,也请徐徐图之,切莫躁进。”

      云清沉思,半晌才点点头:“我明白了。”

      孰料山白又启唇微笑:“这样一说,竟好似我为防受到牵连特意避开。”

      云清亦笑道:“想必他们情愿你离开。”

      “如此,后会无期。”山白朝她拱手作别,一袭蓝衣从石榴花间穿过,深入到翠叶丛林中。云清不见了他的身影,方缓步走下山亭,正逢云庭兰和独孤敏一行众星捧月着独孤宣。见她神容有差,独孤敏故意落后一步问道:“怎么?”

      云清勉强露笑:“可能有些累了。”

      “既是如此,你先回去歇息。这里有我和六叔。”独孤敏偷偷和她咬耳朵取笑,“要是累着了,只怕九郎来问罪,那我可担待不起。”

      得了她这句话,云清便不推辞,沿着小径回到卧房。谁知来时,只见芜烟等人都候在外面,噤声不语。

      “王爷回来了?”

      芜烟望向紧闭的房门,小声提醒她:“回来有一会儿了。看着脸色不大好。”

      云清会意,让她们都离开不必在旁侍候,自己则轻轻推开两扇门。独孤宪面对北窗而立,窗外青山掩映,夕阳金辉笼罩孤峰,层林尽染。

      “太子找你做什么?”云清来到身边轻轻问,一双清眸静静看着独孤宪。她期望独孤宪告诉她一切,而不是全凭她拼凑而成。

      独孤宪摇头:“没什么。”

      云清握住他的手,失了往日的温暖,此时凉浸如秋末的风。

      “我是你的妻子,我想知道一切。”独孤宪仍然咬紧牙关,云清无可奈何只好主动出击,“是因为崔家吗?”猛然间手指微痛,独孤宪在她问出的瞬间握紧手掌,须臾就放开。他本该不意外云清能窥明真相,可听到片言只语还是难掩触动。

      “你也要劝我吗?”独孤宪丟开她的手淡淡问道。

      听他的意思,想来山白曾出此言。云清轻笑道:“我才不劝你。若是换了我,也想为亡者求一个公道。”

      独孤宪随口问:“哪怕会失去性命?”

      “竟到如此地步?”云清心中大惊。

      “是,你后悔吗?”

      云清默默摇头。

      独孤宪微有惊诧,面对她问道:“为什么?”

      云清的眼中除了他的身影以外再无他物,毫无惧意:“那年曲舟城外,若不是安平姐救我,我早没了性命。去年中了一箭,也是命悬一线。我这条命本就留得庆幸,活在当下就够了。更何况,是和你在一起,无论如何我都甘之如饴。”她说完微微蹙眉,像是埋怨他的不信任,“你总是忘了你我是夫妻,夫妻为一体。纵然别人都反对,我也是站在你这边的。”

      下一刻独孤宪就拥她入怀,在她耳边认真说道:“你放心,纵然我死,安平姐也会保全你。”

      云清埋首他的颈侧,双手抱住他宽厚的肩膀,心满意足以外又似不满:“原来你和安平姐早就商量好了,只将我瞒在鼓里……”

      “云清……”独孤宪郑重其事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云清乍然闭口不言。这还是独孤宪第一次以名字相称,他总是知道她的软肋在何处。云清闭上双眼微微莞尔,自己恨不得将一颗心剖给他看。

      “你不要多想。”突来一句,云清满头雾水。她依依不舍想要离开他的怀抱,可独孤宪却不容她挣脱,“我心里没有别人。”

      独孤宪早发觉樟木匣子的异动,亦明白云清的猜疑。既然今日她率先道破崔家事,此一桩可先向她解释清楚。

      “那副画中人是我的生母。”意料之外的答案,却又顺理成章。独孤宪像是累了,轻轻叹了口气,“我对她没有丝毫记忆,唯有这幅画像可以缅怀。”

      “她为何?”云清闻言心伤,默默问道。

      独孤宪摇了摇头:“其余事等日后再跟你解释。你放心,我不会急躁,我会等待合适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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