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姻缘》斯月一

50、第四十一章

　　翌日，独孤宪销假，从此早出晚归。云清亦忙着琴会诸事，日日往来于云家，不得空闲。琴会前一日，云清就带着芜烟、林春等人先到离园。

　　“我也去么？”林春听到消息惊讶，眼中无限欣喜却藏不住。她出宫已有半年，减了几分畏缩。云清平日并不拘束她。只是林春顾忌自己来历不敢多提，每日只在住处消遣，早就闷坏了。

　　云清故意开玩笑：“你不愿意么？”

　　林春赶紧摇头，凑到她跟前眼巴巴道：“我巴不得能出去看看，就怕王妃嫌我惹是生非。”

　　云清扑哧一笑，携了她的手，两人一道登车。林春挑开车帘，望着街景满目新奇。遥想往年在宫中受限于无尽院，如今行动自由与以往有天壤之别，可偏偏又觉得脚下无根，不知明日在何方。

　　看她陡然失了兴致，云清不免好奇问道：“怎么了？”

　　“我在想以后。”林春如实答道。

　　云清怜惜她无父母疼爱，自幼为奴，曾亲笔教她识字，亦言明不想让她继续为婢。闻言就道：“我说过，你想做什么，只要是情理之中我能办到的，我都答应。你这段时日可想明白了？”

　　林春摇摇头：“我还不知道。也许，我想到处去看看。”眉间微锁，说得有几分犹豫，“我曾经向王妃抱怨，无尽院一直是同样的人同样的风景。我想多见见不一样的风土人情。”

　　云清听了也不反对，只是道：“你年纪还小，若要学人出游，大些才好。”

　　林春如何不知，况且途中耗费甚多，她如今两袖清风，一切衣食全赖云清供给，不愿再为她添麻烦，因此唯有沉默。等到了离园，她还陷于沉思之中，神情恹恹。

　　不多时，独孤敏亦至，两人会面先将琴会诸事过了一遍，确保不产生差错。又都吩咐下去，众人各司其职，如云退去。两人携手同坐，云清亲奉茶，一面笑道：“多亏姐姐帮衬，要不然我可就要露怯了。”

　　“这些事都有定例，按照规矩来绝无差池。”独孤敏小酌一口，似笑非笑，“你连你哥哥的婚事都能张罗，这点事能难倒你？”

　　“京中盘根错节，姐姐之前为我详述，我总怕错记，又不好常常去打扰母亲。”

　　独孤敏道：“莫非伯母还会为难你么？”也不怪她有此言，姜太妃的意图明眼人都看得明白，云清实乃中途横插一脚坏人好事。昔年京中亦有姻缘不遂父母心意，两三载就分崩离析。

　　云清连忙否认：“母亲待我温厚，就如姐姐待我一样。只是每日大大小小也有许多事，母亲一直忙碌抽不出空。”

　　独孤敏却更以为她有难言之隐，便道：“你若有疑问，直接来问我就是。”

　　这话正和云清心意，不过不想直接透露，便先挑了交情浅薄的几家相问。

　　独孤敏闻言就道：“这些人家你不必在意，礼尚往来即可。若无礼来，也不必费心。”

　　云清点头应了，方微微笑道：“我听人说，京中还有一户崔姓人家，我竟不曾见过。姐姐可知？”

　　“崔家？”独孤敏蹙眉，朝廷重臣中的确无人姓崔，“这些年不曾听闻。”

　　不意她也不知，云清微露失望。又听独孤敏道：“莫非他们说的是许州崔氏？”

　　“许州崔氏？”

　　独孤敏道：“就是安平的母舅。你和她相交已久，竟不知道么？”

　　云清心中狂跳，答案呼之欲出，她右手压住衣襟佯做镇定再问：“那他们现在何处？”

　　独孤敏叹道：“早就没人了。二十多年前因为犯了事被问罪……”

　　怎么会？云清眉峰稍蹙，不曾想过的结果大出意料之外，她紧着问道：“姐姐可知因何故？”

　　独孤敏再度摇头：“我当时年纪小，并不清楚来龙去脉。而且陛下严令不许人谈论，知之者甚少。你也当心，需谨言慎行，不要多问。”

　　莫非先代王二妃并立也是为此缘故？如果崔家早没了人，那位名为崔元真的女子又是谁？云清疑窦重重，然而别无他法，只好先暂时丢下。也许时机到了，自会明了。

　　晚间云清又细心检点，等回到房中却发现独孤宪竟在，她半惊半喜，急奔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问道：“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让人告诉我？”

　　“刚到，你在忙，就没让人打扰你。”

　　几个侍从婢女正在来回搬运安置箱笼，云清奇道：“这是做什么？难道你要常住么？”

　　独孤宪轻笑：“我和母亲说，想在离园住一段时间。母亲已经答应了。”

　　这原是云清一日戏言，说离园景致好，又稀疏栽种几株牡丹，到花开之日来此居住才好。不想他又默默记在心上，暖人心怀。

　　“可是你每日清早要上朝议政，住在这里多有不便。”

　　独孤宪不以为意：“无妨。”

　　云清听了默然，低首垂眸，微微一笑。

　　次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离园内高朋满座，胜友如云。名琴悉数摆放于山亭之中，偶有风来，似闻妙音。云庭兰声名在外，备受推崇，一一为她们引荐介绍，彼此结交。如今三张传世名琴现于人前，如同伯牙之遇子期，直叫人喜上眉梢。

　　席间有七十老者，亦有十七少年，皆为当时俊彦。得知云庭兰做简谱，各持己见，赞成者多数，纷纷提出自己的意见。云庭兰着人记录，以备会后查看。既为琴会，自然琴音不绝，多家指点。他们中有人承前人所学，推陈出新。有人独辟蹊径，自成一派，可谓各有所长。云清与他们谈论，新添许多真知灼见，大有如梦初醒之感。

　　离园内有两株百年牡丹，盛开时过百之数，芬芳艳丽，无与伦比。云清早命人预备赏花品茗，因此由着他们去，自己则与山白漫步在后。

　　“幸亏你年前让人告诉我惊雷的下落，否则我就要错过了。”方才以惊雷试奏一曲，山白心有所感，长叹一声中夹杂许多欣慰。

　　“这话怎么说？”云清不解，眉梢微扬。

　　山白却不多解释，圆儿在旁及时道：“王妃有所不知，公子他本来定于上元节后离开京都。因为知道琴会，才特意延后至今。”

　　“你要走？那楼中楼……”

　　圆儿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奚落山白的机会：“就算公子在，他一般也不理事的。”

　　三人走到一片野生的美人蕉前，附近只摆着几个石凳。林春托腮坐在那里看游鱼戏水，见他们来忙起身，拘谨地站在一边。

　　“你要走，可和安平姐提过？”

　　“自然提过的。”山白笑应。声如碎珠，听得林春一愣，忍不住眼神轻飘，好奇地打量他。蓝衣清雅，如天空一般颜色，只是笑容中说不出洒脱还是漫不经心。

　　“郡主她不会阻拦我。”就算劝阻，也挡不住他想要离开的心。

　　云清又问：“那你打算去哪儿？”

　　山白随意道：“胡行乱走。可能先去江南，也许会去大漠。天下之大，我一辈子也走不尽，何愁去路。”他唇角微扬，分明浅笑，却又自带一股落寞，与暮春初夏的荼蘼格格不入。

　　林春听在耳中，越发大胆地看过来，一脸怔怔。山白察觉她视线，轻轻一瞥，林春就急忙低头假装看向别处，耳朵却尖尖竖着，不想放过每一句话。

　　恰在这时，侍从忽然匆匆来报：“王妃，太子殿下来了。”

　　云清面露惊讶，云庭兰并未提起太子亲至，忙向山白告罪，边走边道：“快去请六叔和王爷……”那人立即转道，又被云清叫住，“算了，我亲自去和王爷说明。六叔那里，你们先悄悄告诉，别惊动了其他人。”

　　那日在东宫，太子就好似有要事相商，但独孤宪无意。云清暗忖，莫非太子今日前来是因此缘故。

　　“你若是不想见，不如避开。”

　　独孤宪猜测缘由，心中笃定七八分。不过听她的意思，倒好似他怕了太子，因而轻哼一声：“不必。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还不如敞开一谈。”

　　“谈什么？”云清不懂他的哑谜。

　　独孤宪闭口不答。云清只好唤人为他更衣，和他一道前往小蓬莱。两人来得晚，独孤敏和云庭兰已经到了，双双跪拜请罪。

　　太子独孤宣是轻车简从乔装而来，见状忙让人将他们扶起：“是我临时起意，不必拘礼。”他先问了琴会诸事。云庭兰经常出入宫禁教授琴艺，又为盛会主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独孤宣听闻京畿名士仍在，便道，“既如此，你们自去相陪。让王兄陪我即可。”

　　他一番醉翁之意不在酒，云庭兰亦猜的几分，和独孤敏眼神示意后就恭敬请罪而出。云清摸不透他们行径，反而忧心忡忡。独孤宪悄悄握了握她的手，云清瞬间大石落定，跟随退出。

　　独孤敏安慰道：“太子仁厚，也许真是和九郎有事相商，你不要多思多疑。再说了，天大的事也有九郎顶着。”

　　云清微笑颔首：“我也相信他有自己的主张。”

　　沿细小溪流而走，辗转又回到美人蕉前。山白仍在，闲淡倚树而立。圆儿则与林春嬉戏，她是个爱玩闹的人，带的林春也笑声倾洒，尽露少女憨态。

　　“王妃，你瞧，圆儿姐姐为我编的。”林春捧着一个小巧的编花篮，碧翠的枝叶中间放着两朵美人蕉，别致可爱。

　　云清看着也新奇：“圆儿的手可真巧。”

　　山白笑道：“若是手不巧，就不留她在我身边。”一面说，圆儿一面给他使眼色，林春也紧张屏了呼吸。

　　云清都瞧在眼里，微露疑惑，佯做怒道：“你们都不说，难道又要让我猜？”

　　山白无谓看向林春：“你自己说吧。”

　　林春回看山白，见他点了点头以示鼓励，方朝云清小声说道：“王妃，我想和山白公子一起离开京城。”

　　云清闻言一愣，她才离开一会儿，几人就达成协议。而山白性子散漫，竟也答应。她一头雾水，忙问道：“这是如何说来？”

　　“她不想留在京城，恰好我要离开京城，正好结伴同行。”

　　云清横眉：“她才多大？”又正颜厉色对林春道，“才打了个照面，你就这么信任他？”

　　林春眨了眨眼睛，一脸天真：“可是他是王妃认识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

　　云清哑口无言，无奈叹了口气：“那也没像你们这样的，三两句就定下来。”

　　林春见她不答应，沉默不语。可紧抿的薄唇意在坚持。云清只好道：“你还小，再考虑考虑，别因为一时兴起后悔。而且你现在跟着他去，算什么呢？”

　　山白笑道：“她才十二岁，做我女儿也是够的……”

　　云清闻言瞪他，竟然还添油加醋。山白轻咳一声。圆儿见他窘状，忍不住扑哧一笑，气氛骤然大改。云清无可奈何也摇头失笑。山白又使了个眼色，让圆儿二人离开。

　　美人蕉旁延伸一条小径，攀折而上就是山亭，立身其中，远远可见小蓬莱。云清凝眼那处，轻声问道：“山白，你真的姓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