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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章 ...

  •   忽觉池塘春草梦,又是一阵新雨来。

      芜烟关上后窗,只留一道指宽的缝隙,微风潜入拂动纱罗触碰金钩,发出些微的响动。云清素手调弦,随性而发,闲适惬意。

      独孤敏下昼来时,细雨方歇。入内但听曲音清幽,她摆手不让人通禀打断,驻足门外凝神细听。恰巧庭前有大株梨花,莹白似雪。琴声正如梨花雅洁,欲与之比高。

      直到一曲罢,独孤敏方款款进来笑道:“几日不见,又当刮目相看了。”

      云清忙敛衣起身,拉住她的手请她坐下:“姐姐怎么来了?我前阵子疏于练习,就怕六哥责问。”

      独孤敏递给她一张杏花笺,觑着她戏谑道:“看来新婚如意,你竟把琴会一事给忘了。”

      杏花笺上由云庭兰亲笔所书,正是四月二十日离园相会。云清恍然大悟,一时失笑:“我怎么会忘。只是没想到六哥这么快。”

      “六叔已求见太子殿下,到时独悠也会列为其中。”

      云清已从独孤密口中猜出太子应允,因此并不惊讶,而是问起参会众人。

      “都是京畿的名士,皆为爱琴之人,和六叔相交已久。”独孤敏随身携带名单参详。云庭兰时常请他们到琴室相会,独孤敏也有机会与他们熟稔。

      云清粗粗一览而过,不识者多矣。她看过就道:“我有一个朋友,亦擅琴,可否也邀请他?”

      独孤敏就问是谁。

      “山白。那日安平姐寿辰,他曾在亭中抚琴数曲。”

      独孤敏也记起来山白的琴声不俗。她还曾问过,独孤慧却说他不喜与人交往,遂作罢。

      “这有何不可。等我回去和六叔说,请他亲自下帖子相邀。”又见房中梨花插瓶,还有几本兵书散落在窗边的案上,独孤敏便道,“怎么九郎今天没在陪你?我听人说,你们前两天还去了御苑。”她眸中含笑,摆明了打趣。

      “刚刚有客来,他去会客了。”云清脸微红,“怎么一个个的都知道了。安平姐昨日还特意派人来问,去御苑怎么没叫上她。”

      看她羞涩,独孤敏更笑道:“这有什么。这不正说明九郎待你好么?别人羡慕还来不及呢。”话里却有些感慨,“我头一回见他,他才十二岁。明明还是个孩子,却比别人都稳重老成。这么些年,我也没见他这么用心过。云清,你要珍惜。”

      云清微笑点头。论迹不论心,独孤宪待她如何,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午夜梦回看到睡在身旁的那个人,就会觉得自己何其幸福。

      送走独孤敏,云清折了两支梨花前来寻人。正碰上客人离去,进来就见独孤宪凝眸于案上行军图,眉峰轻锁。

      云清将梨花插入高几的青瓶中,一面问道:“怎么了?”

      独孤宪毫不避讳她,直言相告:“柳州有戍兵叛变了。”

      云清闻言一愣,前年战场见闻还令她心有余悸。如今朝廷好不容易才罢兵一年多,百姓将将安居。她凑近想看,独孤宪曲指轻叩指向东南等地。图中山陵恶水齐聚,应该是易守难攻之地。

      “那找你,是需要出征么?”云清扶住他肩膀,面露担心。

      独孤宪拉下她的手握在掌中安她的心:“这倒不必。”

      云清松了口气,新婚怎舍别离。她又问道:“那来找你是为何事?”

      “对于这次叛变,朝堂上意见不一。有人主张强攻,将叛变戍兵一一问罪,以儆效尤。有人则建议怀柔为上,对这次暴动予以赦免。唐客承前来,想问问我的意见。”

      “那依你之意呢?”

      独孤宪未答,反问道:“你可知道柳州为何叛变?”

      云清自然不知。

      “柳州地处南疆一带,戍兵在此乃是为抵御外敌。根据旧制,戍兵三年一换。可观察使周建德为政刚猛,不许他们更替,因此引发众怨叛变。城中守军不敌叛军,柳州失守,大有殃及周边之势。柳州附近的桂、宜、永、梧等地戍兵见状,亦担心朝廷不肯召回更换守军,迟迟犹疑不出。”

      云清大为惊讶:“这岂不是一步错,步步错?”

      独孤宪哂笑:“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竟还各执一词。”

      云清会意,愁上心头眉峰。一旦兵祸四起,百姓首当其冲遭殃。独孤宪稍作思忖,便要起笔呈文宫中。云清见状,忙取了松烟墨打着旋为他研磨。

      雨后天青,天边轻淡。微风潜入,卷起哗哗声响。独孤宪随之停笔,一篇奏文俄而集成。文词近千言,云清一目十行,看得清楚明白。

      “凡天下大事,不难于立法,而难于法之必行。所以先查永州等地戍兵,当换则换,旨在解决后顾之忧,是也不是?”

      独孤宪颔首:“不错。”

      “那对于柳州先礼后兵,就算朝廷允诺遣散回乡,只怕他们因为起兵有罪,反而疑心朝廷是表面应允,背地里仍要置他们于死地,不肯归顺。”

      “这也是人之常情。不到万不得已,不该兴兵。”

      云清闻言长叹:“那若他们死守怎么办?城中还有许多百姓……”

      独孤宪曲指叩案,陷入沉思。云清抿了唇舌不再打搅。片刻之后,独孤宪突然起身,将奏文搁置一旁。

      “怎么?”

      “我还是进宫一趟面见陛下。”独孤宪随即更衣,着人备马。云清亲送他到门外,方缓步转回。这几日两人形影不离,少有分开时刻。此时身边少了并肩同行的那个人,一时只觉耳旁寂寂,天地无端空旷。她微微一笑,重回书房,仿佛气息仍在。

      因《六韬》《三略》皆已看罢,云清有意再觅兵书,随手取出几本略微翻过,内中都有独孤宪笔迹。她会心一笑,竟以此为乐。眼波流连,手无闲暇,于满屋书架中寻找独孤宪所书。若果见其中有些许笔墨,就忍不住猜测他的心境和深意,将那些字句在唇间吐露数遍,一一记在心中。若无片言只语,也不露失望,不过原路放回。如此费了半下午,毫无疲倦。

      不料就在她放回书册之时,忽被书架后方一个平平无奇的樟木匣子所吸引,像是特意被人藏在那处,不让他人瞧见。

      云清心中猛的一跳,慌忙看向左右。因独孤宪早有吩咐,闲杂人等不可入内。随侍的宫人都在庭中等候,并未随她进来。云清屏息凝神,将围绕的书册挪开,继而小心翼翼抽出。

      樟木匣子宽不过三寸,长一尺有余,里面垫着五色绫锦,当中是一幅画轴,正幽幽散发檀香。装裱有些年岁,但保存完好,看着就知极为用心。

      云清轻抚卷轴,面露犹豫。独孤宪将它放在书房日夜相伴,一定是珍藏之物,她冒然打开不合时宜。可心中隐隐察觉,不趁今日探个明白只怕一直牵挂惦念,反而疑心错怪。

      她迟疑再三,清眸几转,终于抿了抿唇,纤指挑开系轴的青丝绳,轻轻展开画卷。

      果然如她所想,是一幅美人图。

      正值春日,海棠花下,青衫女子独立。臻首娥眉,凤眼幽深,巧笑嫣然。云清不由自主沉了沉心,难掩失落。只是甫入眼,就觉似曾相识。她拧着眉头想了想,灵光一闪,竟是与崔太妃相像。只是年轻许多,看着才十六七岁的模样。

      画像右上方用簪花小楷工整写着几个字:“崔元真小像。”

      崔氏?云清心中盘算几回,这段时日所见人中并无崔姓人家。不知其中有什么故事,云清又怔怔看了几遍,默默收起画像放回原位,狐疑不已。

      应该和太妃有所关联,可是从不曾听她们提起。亦或是曾为故旧,可惜王孙无缘?

      云清万千心思萦绕找不出头绪,在窗边枯坐琢磨了许久,任由春风拂面,意态阑珊。直到芜烟前来请示,方起步回殿。

      梨花点点枝头落,落花风雨更伤春。入了夜,又下起濛濛细雨,模糊了摇摇宫灯的光亮,池塘里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而在一片雨幕之中,琴声忽起,越过窗台小径,消散于广阔池面中。

      侍从提灯前后相照,独孤宪漫步其中,神容漠然。宫中一行不负所望,柳州应能妥善处置。不过另外得到的消息又不容乐观。

      太子为何也要涉入其中?独孤宪忽然冷笑,便是如此,他意已决,无人能阻。

      蓦然,风雨中飘来阵阵琴音,舒缓沉郁,仿佛浓雾隔山,陷入迷津寻不着出路。又似天地苍重无立身处。然而哀而不怨,隐而不发,恍如随性而起,不辨真意。

      独孤宪原地驻足,见琴曲无停歇之意,便吩咐侍从:“去取我的箫来。”一人听命,飞快自小径奔走,消失于雨雾中。

      云清全心贯注凝神于琴,连有人进来也不曾注意,只当是乱雨闲风。芜烟等人欲提醒,却被独孤宪抬手止住。

      须臾箫声起,云清乍然惊醒,不知不觉停了动作,才发现独孤宪换回家常衣裳独立窗台,悠游自在。

      箫曲音韵悠扬,曲调轻松流转。正是她去年冬日灵感突发而制的小曲,不想他竟转化为箫曲。云清低首忽笑,笑自己庸人自扰。无论如何,此时相伴独孤宪身边的是她。她心思既定,琴弦拨挑,正是合奏一曲《踏雪寻梅》。

      琴箫悦耳之声经过水波飘飘荡荡,姜云雪本专注练字,忽闻余音绕梁,推开花窗侧耳倾听。以往也曾听独孤宪深夜吹箫,可从无今日这般轻快。她转身倚靠墙壁,闭眸细听,仿佛如春水拂去不平,心中一片平静。

      数曲罢,姜云雪回座,重新取来花笺,是时候向家中去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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