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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三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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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苑在云阳以北,日照山下,方圆近百里,乃是天子举行春蒐、秋狝之地,更饲养了近万匹骏马。平日多有王公贵族来此消遣。
云清一早禀过姜太妃,用过饭后就和独孤宪备了马车整装出发。她改换窄袖骑装,满头青丝也只挽髻戴冠,落落大方。因她身量颇高,容貌英气,活像个富贵公子。
独孤宪也不骑马,而是和她共乘。幸而马车宽敞,便是两人躺下也绰绰有余。因路途较远,为防无聊,云清随身携带数本兵书琴谱,随意翻阅。却在看到一处时笑道:“也许我突然明白你性情为何如此了。”
独孤宪抬眼。他之性情生来如此,幼年时大家都说,唯有独孤慧前来朔州,他才有所波动。
“兵书上说,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你既领兵,自然要幽静平和。又说使之无知、使之无识、使之不得虑,那当然要寡言少语,以防漏泄战机,是也不是?”她一本正经曲解其意,明眸盈盈如波,含笑以对。
独孤宪一愣,随后无奈摇头一叹:“出去切莫说我为你解惑。”
云清咬唇暗笑,又故意为难他:“再敢问王爷,是静、正而将军,还是将军而有静、正?”
“傅长空性情暴烈,你哥哥算得上沉静平正,你以为呢?”独孤宪轻飘飘就将问题丢回给她。
傅长空为他麾下大将,云清曾听人提过,闻言就道:“那就是兵书记载有误了?”
独孤宪抽出她手中的书放在一旁:“尽信书不如无书。”
云清蛮不讲理瞪他,却还是乖乖换了一本琴谱。琴谱都改成减字谱,独孤宪瞟了一眼,云清见他不解,心想终于掰回一局,故意取笑道:“原来你也有不懂的事。”
“还请王妃赐教。”
云清扑哧一笑,靠近他将琴谱中各部分代表的含义一一相告。独孤宪一点就通,知道是删繁就简,便道:“如此说来,日后琴曲更易流传保存了,不失为一件利于千秋的事。”
“不仅如此,六哥还要编制琴史。”她忽想起一事需要先言明,“工程浩繁,我之前已主动请缨,希望能参与其中。”
云清说罢有些忐忑不安,不知独孤宪可有异议。不料独孤宪点头道:“这样也好。再有三日我就要回军中,没这么多时间陪你。”
云清略有意外,不意他与别人不同,她半是欣喜半是疑惑。独孤宪似乎瞧出她的心思,正色解释道:“我希望你有自己的想法,不必拘束在家里。”
云清将这句话细嚼数遍,渐渐会过意。她会心一笑,便竖起一根手指大胆问到独孤宪面前:“这是一个理由吗?”
独孤宪待理不理,只埋头看书。云清忍俊不禁,到最后抵着他的肩膀闷声而笑,心中无数庆幸。
御苑马匹由太常寺派人员专职管辖喂养。得知独孤宪前来,忙听命于前。听说是要为云清选一匹马,就建议道:“王妃初学,可以选一匹乖巧温顺的。王爷这边请。”
一路看去,但见马厩中骠骝骃骅、骊骐骓骢,各色俱全,一望无边。
“莫非军中的战马也产自于此吗?”云清好奇问道。
“这里不到万匹,不足军中使用。”独孤宪一面相看,一面应道,“朝廷在洮、河等地都建有牧马之地。”
相随的官员亦道:“这里的马可比不上洮州、河州。那里人烟不多,水草肥美,最利于养马。”
说话间,独孤宪先挑中一匹,指了问云清意见。那是一匹浑身雪白的马,通体无杂毛,便是四蹄也如踏雪。
“王爷好眼光。这匹马前段时间刚被驯服,没有半点儿脾气。”说着让人为它套上鞍鞯障泥,装上络头衔镳 ,方让人牵出来交给独孤宪。
云清上一次骑马还是独孤慧带着她,初时还有些害怕。后来见得多了,反而喜欢那种恣意奔袭的感觉。而且这次有独孤宪在旁,更不觉有何需要担心。
她一脸欲欲跃试,独孤宪却不让她立即上马,而是细心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譬如如何从马的动作察觉它的情绪。
“你的马术是谁教的?”
独孤宪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是父王。”荣王待他至情至爱,比之亲生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惜天妒人怨,独孤宪蓦然冷起一张脸,必报此仇。
在宁西时,任夫人曾提及他幼年琐事。云清握住他的手,温暖的触感提醒人今非昔比。笑意浅淡如天边闲云,让人心怀渐宽。
独孤宪暂放心事,对云清道:“你摸摸它的脖子,它就会认识你了。”
白马温顺,眼睛湿漉漉发亮,被抚摸脖子也只是更低了低头方便人动作。一人一马接触了一会儿,独孤宪就扶她踩上马镫。
“我就在身边,你胆大些放轻松就是。”独孤宪亦上马,跟在身边亦步亦趋。
云清眨着眼睛笑道:“要是我摔了,就麻烦王爷接住我。”话虽如此,她倒不见得害怕。按照独孤宪所说,驱马绕着场内慢步走了两圈,渐渐掌握窍门,就忍不住加快速度。
她快马绕场数圈,小半个时辰过去已经游刃有余,便不想再局限于此。因此靠近独孤宪低声说了几句。
“也好。这里太过平坦,你可试试山路。”
独孤宪让近卫及芜烟等人留守,自己和云清两个人打马离开。不远处青山如黛,白云浮空,山麓杜鹃丛丛,正是春和日丽花遍野。
马蹄之下亦有无数不知名的浅紫小花,已被践踏过,因而显得垂头丧气,只有少许还维持原貌。正逢春风袭来,卷起花千朵自马腹下自由出入。
两人绕山而行,虽有颠簸,云清却也能忍受。只是到一处时,路途狭窄,只容一人经过,偏还需攀折盘桓而上好似无尽头,她才有些惊慌失措,下意识回头看向独孤宪。
独孤宪朝她点点头鼓励她前行:“我就在你后面。”
云清轻轻一笑,顿时心安。按照他所言保持身体前倾,脚跟向下,略松缰绳。果然并不如她所想惧怕,白马轻而易举带她走过这段路。下坡时她如法炮制,轻轻松松到溪边才勒马停驻。
等独孤宪跟上来,云清就笑道:“等我熟练了,一定要和安平姐较量一番。”
“安平姐骑术精湛,而且她的马是千里良驹,非它所能比。”
言下之意自然是她比不过。云清轻哼一声佯作生气,两手弯折马鞭,一面偏头看着他戏谑道:“那岂不是你没把学生教好……”
话音未落,远方忽传来一阵急踏,嘶鸣声此起彼伏,惊碎溪水春阳。白马亦被感染,竟扬蹄高嘶。云清一时没防备,两手又离了缰绳,眼看着就要被甩下马。独孤宪眼疾手快,长臂一捞搂住她的腰将她带至自己身前。两人贴的极近,云清靠着他的胸膛,连心跳声都感受得一清二楚,只要偏偏侧脸就能亲吻他的脸颊。
可独孤宪无心绮思。云清见他举目远望,顺着视线看过去,山谷中突现数十人奔腾如虎,日阳底下个个鲜衣怒马。
“是睿王。”
云清随之下马。一群人到了跟前见他们两个,都露诧异,均拉马向两边分开,露出当中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睿王独孤密。
“臣参见睿王殿下。”
“王兄免礼。”独孤密下马上前托住独孤宪的手,笑容可掬。随即转过脸别有深意打量着云清,“我听人说王兄王嫂感情甚笃,今日见了,更知传闻是空穴来风。”
明明风言风语并非为此,云清闻言微微一笑,不发一词。跟随之人都是公侯子弟,亦向二人施礼。
“太子哥哥说,惊雷琴在王嫂手中?”因惠帝子嗣不多,太子对于几个弟妹颇为爱护,彼此之间不见君臣之别,“那日云庭兰求见太子哥哥,我正好也在,听他提起此事。想不到不知所踪的惊雷琴竟能重见天日,太子哥哥听了也极是欢喜,还嘱咐我参加下月的琴会。可惜我是个俗人,不能效仿伯牙子期。”
他的话蔼然可亲,然而云清尚记得独孤宪之前所言,因而并不敢当真,只是应承道:“殿下不来,离园将错失知音了。”
独孤密朗然生笑,闲庭信步越过她身边,不置一词。一行人呼啦啦离去,周围复归平静。云清好奇问道:“为什么对上睿王要谨慎?”
“你就当是我多心。”
他不多解释,云清就不再问。朝堂上的事她从未涉足,听了也未必能解其意。只是心中还有一个疑问未解,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问他。
她兀自垂眸沉思,羽睫倾洒,盖不住眼尾的那点白玉微瑕。独孤宪倏尔意动,拇指从那处轻轻掠过。略带粗糙的指腹从眼下经过,云清身如过电,情不自禁抬眼,见他眼中柔情,却忍不住先看向左右,生怕有人回转。
她无意,独孤宪不强求,收回手问道:“你还有话要问我?”
云清想了想,摇了摇头。
“真的?”
云清微微笑道:“如果我问了,你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吗?”
独孤宪沉默不语。
“既是如此,我又何必问。也许等哪一天,你会主动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