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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三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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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按照皇家章程,独孤宪与云清俱按品大妆入宫朝见,奉礼于陛下和皇后诸妃。
云清曾在宫中一月有余,但不曾面见惠帝。这日大礼参拜,悄悄抬眼,倒不比她想象中威仪,不过面色淡淡,好似并无畅愉。而苏皇后亦如此,云清心中哂笑,这却情有可原。
接着拜见东宫。出乎云清意料,太子独孤宣和独孤宪一般年纪,长相肖母,举止温文尔雅,善气迎人,竟比独孤宓还易于接近。应答之间,太子似乎想与独孤宪单独一谈,可独孤宪借她之名有心避开。
云清顿生疑窦,出宫后相问。独孤宪却称她多想,只是提点道:“陛下子嗣不丰,广宁王年幼,尚未出宫开府。还有位睿王殿下,单名一个密字。你日后见了需小心谨慎。”
他有意不答,云清只好不再问,谨记在心。
第三日归宁,云家上下自然隆重以待。独孤宪和云清同进同出,恰让有心笑话的人心中狐疑,不知挟恩一事可为真。却有一日拜过崔太妃之后,晚间两人应邀饮宴,有那不知眼色的人懵懂取笑。云清尚未答话,独孤宪先冷笑一声,那人闻声瑟缩,悔不该口不择言。
回去后云清也取笑道:“挟恩求报,不知这恩情在王爷心中占得几分?”
两人已有肌肤相亲,云清早不似初次羞涩,大大方方瞧着他,眸中戏谑极为明显。独孤宪轻轻抬起她的下巴逼她对上自己,凤眼微勾,不紧不慢应道:“区区恩情,怎及王妃蕙质兰心。”
四目相对,云清方才的从容瞬间无影无踪,只觉得口干舌燥,面上温度骤升。趁着左右无旁人,云清顺势稍进一步在独孤宪唇边落下亲吻。正待抽身欲退,独孤宪揽住她的腰倾身而上。
芜烟几人奉茶而来,见殿内鸳鸯交颈,会心一笑忙退了回去。
正是春风轻淡,夜来云雨,搅碎一室宁静。
因婚期给假十日,独孤宪不必朝堂奏事,亦不必去军中,每日只与云清同处,指认府中各处给她看。云清原以为像他这样的人,书房也应冷清寂静。谁知进来先瞧见两只悠闲的白鹤,又见廊下挂着许多妙音鹦哥,倒有些惊讶,盯着独孤宪打量了好一阵儿。
“怎么?”独孤宪优游自若,不以为奇。
云清眼如流波,微微偏头两手一张:“原来王爷还有如此闲情雅致,我还以为定是跟个雪洞一样,满目萧森。”她说完自己先忍不住抿嘴一笑,摆明了故意玩笑。独孤宪不以为意,拂袖踏上石阶。
阶前百余竿翠竹凤尾森森,正有些幽静。从石子铺就的甬路延伸而去,另有一隅孤植花树,粉白相间的花朵托生于疏密有致的碧叶之间,似晓天明霞。微风起,幽姿淑态似柳还轻。
云清情不自禁上前观赏,愈近更觉得冰清雅致。而黎明时分突来的那阵细雨,此时尚有水露覆在花瓣上,越显得艳而不俗。云清乍然欣喜,连忙回头叫住他问道:“这是什么花?”
独孤宪踱步过来为她解释:“是西府海棠。锦城没有么?”
云清摇头:“锦城也有海棠,多为垂丝,可惜太盛,反而俗了。”
想她曾言不喜花开连绵,而要偶然寻得一株。如今见她明眸细看,想必正合她心意。独孤宪便不离开,陪着在树下站了一会儿,云清方又合掌笑道:“相较而言,还是西府海棠更为清雅。”
独孤宪唇角微扬,慢悠悠道:“所谓海棠不及美人妆,今始知也。”
云清顿时一愣,俄而满面含笑,咬着唇嗔道:“都说你寡言少语,我怎么不觉得。”说罢头微低,又转到他前面先一步踏入书房。
房中陈设正如她所想。乌木大案背后挂着一幅行军图,案上磊着几本兵书,亦铺着一张地形图,旁边摆着宝砚名笔并水纹纸。贴墙立着几座满满当当的书架,甲乙丙丁、经史子集,无所不有。架上又有一张墨漆纹盒,测其长度,应是用来收纳乐器。独孤敏曾提起他善箫,想来就是。
她目光流连,又不打开。独孤宪自发取出紫箫。
云清见状脱口而出:“可否为我吹奏一曲?”
“白日有些噪,等晚上幽静的时候吧。”独孤宪将箫管放回,随口又道,“这里本就是你的家,不必顾虑。”
心思被一览无余,云清却有些不服气,故意瞥他一眼道:“真的什么都可以让我看?”
独孤宪负手在后,坦坦荡荡应了个是。除了一件事时候未到不便告诉以外,其他尽可坦诚以待。
云清听了反而抛开,自一旁抽出《六韬》《三略》,一面低着头道:“王爷这么说,倒让我疑心是以进为退之计。”说罢歪头盈盈一笑,书卷遮到眼下,将那点微瑕也隐了去。
独孤宪不置可否,回案闲坐,随手抽出一本兵书继续看下去,不再与她玩笑。云清也不打扰,自己在窗前坐了,从头细看。她看得入神,浑然不觉独孤宪早放下书转过目光。
数千言看罢,云清心中默默记诵,又回去复看一遍,大差不差熟记在心。猛抬头才发现独孤宪看过来,云清好奇问道:“你在看什么?”
“久坐于身体无益,该起来走走。”
此时春暮,早前又下过一场雨,外面舒适无比。独孤宪领着她从后门而出,雕窗大开之后正好两株芭蕉遮阴,漏泻的春阳如影跳跃落在身侧。云清突然起意,上前拉住他的手,笑得一脸诙谐。独孤宪未回头,只是反握住将她带至身边,并肩而行。行不久经过月洞门,门外一座朱栏板桥。桥外春柳弄水,身轻似燕。
却在下桥之时,偶遇姜云雪主仆。
“王爷,王妃。”姜云雪也露意外,急忙垂眸避在一旁。但见二人衣袖相连,神思更伤。
独孤宪微微颔首,不发一言。反而云清与她寒暄了几句。待她走后,云清看了看独孤宪,欲言又止。
“有话就问。”
云清想了想问道:“你为什么没有娶她?”早在她因伤入府的那段时日,就猜到首尾。独孤宪不可能不知道太妃的意思。而以她和姜云雪仅有的几次会面来看,姜云雪虽然和他一样,性情冷淡些,除此以外挑不出不足。
“边疆未平,不敢分心。”
云清闻言轻哼,才不信他的搪塞,便又换了一个问题:“那安平姐为我奔波,你又为什么答应?”
她殷殷期待想要的答案,孰料独孤宪竟沉默不答。云清隐有失落,抽出手走向池边水榭,倚靠曲栏假装观鱼。
独孤宪着人拿来鱼食,自己勾着袋子送到云清面前。云清仰着脸和他互相看了半晌,见他无动于衷,才咬着牙小声不忿:“早晚我会问出来。”
独孤宪在旁自然听见,不赞一词。
池中游鱼成双成对如红云多多,方浮上水面的荷叶还未舒展开,被游鱼在下啃噬得将破。云清拣了些鱼食洒向水中,游鱼争先恐后趋之若鹜聚集而来。她又洒向别的几处,鱼儿觅得消息,四散而去,恍如奔逃。云清看着池鱼突然问道:“书上说,用兵之法,倍则分之。所谓分兵,可是如此?”
游鱼分做几堆觅食,或三三两两,或五六成群。
“不算错。”
“何谓不算?”云清低头再看,明明已将鱼儿分散,主力不存。
独孤宪道:“分兵,分的是敌人之兵。你以利引诱他们散开,化解他们的实力,当然不算错。不过几处同时而出,在敌人分兵之时,亦分散了我军的实力……”
“那我军主力仍在,只派出少数部队沿途骚扰,意不在进攻,只在牵制,如何?”
“声东击西之计,古来有之。”却不再说对与错。
云清抿着唇又想了想,笑问道:“书上又说,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何谓正,何谓奇?”
“正就是奇,奇就是正,两者无定论。”
云清记得他在书上曾注解“变化无穷尽”,追问道:“怎么说?”
“前人有说,当敌为正,傍出为奇。”云清默默点头,她曾在其他书上见过。恰巧侍女奉茶,两人到水榭中央的石凳坐下。独孤宪继续为她解惑,“战场之上变化无端,当敌者可中途撤退,以左右翼将兵顶替进攻。以前人说法,此时何为正,何为奇?”
云清沉思默想后道:“你的意思是,正奇并非确定无疑,而是行军途中可以相互转换?”
“不错。实则正奇之法,正如你刚才提到的分兵之说,讲的是如何分我军兵力。”
“那如何分正奇?”云清追问。
“简而言之,兵力不可尽出现于人前,一定要保留暗棋。你可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井陉之战。”
那时云清想与他亲近,偏又不知从何说起,故而才以兵法为引,期望他能有所回应。今日听他旧事重提,竟有些恍惚。当时怎能预料与他配凤携凰。
“我记得你当时说原因有二,一是陈余目光短浅,二是韩信先战而后胜。莫非还有第三?”
独孤宪轻轻点头:“韩信半夜分兵,两千人暗夜埋伏,另万余人列阵河边预备背水一战,自己则亲率汉军进攻。这是一正两奇的布置。而在战争中,三路兵马互为正奇,各为暗棋,彼此支援。”
云清闻言深思许久,似懂未懂。
独孤宪又道:“至于如何分配,就如你学琴,声不过五,可五声之变,不可胜听也。而其中奥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云清想了半天,设身处地自己该如何排兵布阵,只觉得如一团乱麻难有头绪,这时更佩服独孤宪年纪轻却用兵多年。
见她一时半懂不懂,眉心紧锁。独孤宪摇头叹道:“我在军中近十年才有所得。你若能几日参透,那就是孙子在世也不及了。”
听他有意说笑,云清哑然失笑,满面娇嗔:“就不允许我纸上谈兵么?”想起云霄年节里提到的事,又问道,“年末考校,你也会和他们说得如此清楚明白?”
“点到为止罢了。你若是有兴趣,明日带你去御苑挑一匹马,你先学着。”
云清立时惊喜:“真的?”她曾见独孤慧马上英姿飒爽,早就歆羡不已。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