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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三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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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三月雨,催来百花春。温风送暖,奁镜大开,只待佳期。直到三五日,天知人意。晴天垂碧,芳草一新。
掌事者彻夜不眠,天未亮就听得脚步声频频,无数人影穿梭其中。殿前廊下如龙悬挂着绘有榴开百子、萱草寿石纹样的宫灯,各处红飞翠舞、花天锦地。远远就能瞧见整个嗣荣王府沉浸于一片华彩熠熠之中。
姜太妃虽不称己意,却也曾唤芜烟几人问过性情,知道并非轻狂附势之人,因此打起十二分精神命人操办,亲自将那辂车、彩舆叮嘱了千万遍,不可有碍。
姜云雪亦浅眠,天青时分冷不防被此来彼往的侍从婢女惊醒,茫茫然才反应过来是独孤宪的婚期。她心口酸涩,披衣起来推窗独立,不远处绿水漾漾,倒映连绵彩灯和幢幢人影,更有鼓乐试奏,热闹非凡,更衬得她独自一人冷冷清清。她心有不甘,可到底不想露于脸面,怔怔垂眸沉默。
“姑娘再睡会儿吧,时候还早呢。”侍女是她自家中带来的,看她这般猜到缘由,却也无从安慰。姜云雪向来情绪不外露,外人都道她孤高冷傲,难以接近。听说嗣荣王妃秉性温柔,又有以命相挡之恩,如何能及。曾听人说新王妃挟恩求报,只怕命中早就注定,就是可惜姜云雪一片心思空付。
雁字传春讯,连接漫天喜意直达云府。云家早早就在户室之外各设樽席,云霄着其品服以酒脯告于袮庙。悬心之事得解,还是称心如意的婚姻,云霄眼中微热,翘首以盼仪仗来到。
云清去年为兄长操办婚事,大致规程都知晓。不过皇家娶妇不比民间随意,云老夫人又极重规矩,因此每个步骤都滴水不露,不肯删减一二。因此要她清晨而起,内室灯火通明,先拜祖先长辈,听其训导。由姊妹姑嫂陪坐,宫娥侍婢替她梳发盘髻、描眉敷粉,采用时下最兴的飞霞妆,额间再以朱红绘上花钿。
她本生的英气俊美,经由绮妆,却将英气稍减,满面柔情如渡春风。
李娘子一边看一边抹泪,又是高兴又是不舍,泪眼弯弯看侍婢为云清着花钗翟衣,对插凤凰步摇钗、花绶纹博鬓簪,青质连裳,珠围翠绕,现出前所未有的雍容华贵。而且听云霄提过嗣荣王虽看着冷淡,但对云清极为上心,更是老怀甚慰。
云清看着镜中略显陌生的容颜,这才有了今日与独孤宪成亲的实感,怦然心动如潮。不由分神暗想,不知独孤宪又是何种装扮。
因公侯子伯各家都来贺,独孤敏百忙之中才有空闲与她见面。甫入内就眼前一亮,只觉满室生辉,急上前握住云清双手连声赞道:“真可谓艳美绝俗,是九郎之幸。”
云清微低头,羞颜更盛。又听她含笑戏谑:“时候还早,你可不要心急。”但见云清满心期待做新人,独孤敏暗生歆羡。想她当日,不过愁闷在怀,只觉难挨。
独孤敏稍稍陪她坐了一会儿,就有许多人来回催促。云清也敦促她过去,反而又被笑话一通。
火树连阳,炎霞驰焰,好不容易到黄昏时分。窗格一片浅黄映照,遥遥听得鼓乐声声似从云中来。不时就有小婢喜气洋洋穿梭传话:“嗣荣王府的仪仗已到大门外。”
云清闻言昂首,心魂一颤,竟有些慌张。众人见她动作,还以为遗漏哪处,纷纷再次检省。房中乍然如碎石投湖,击起涟漪阵阵。
而在云府正门之外,辂车暂驻,左右羽仪及执烛者迎着余晖鱼龙而入,赞礼官在前引领,独孤宪着衮冕缓步而行,余者陪于后。不像民间有弄婿之风俗,赞礼官唯恐误了吉时,两方对答如流。随后三邀四请行奠雁礼,礼罢即导王妃出。
云清双手持一柄湘妃柄绢宫扇,扇上是她亲手所绣的连理并蒂图案。二人阶前相逢,因宫扇阻挡,云清垂眸只能瞧见独孤宪下裳绣制的黼黻章纹,步步生风。而独孤宪亦不能看清她容颜,只见发髻高挽,遍插花钗,行动间璀璨夺目。而纤腰系赤白二色绢大带,随着清风轻扬,袅袅婷婷。
至大门外,独孤宪复登辂车,重重仪仗后方是彩舆,掌仪女官恭请王妃上舆。云霄、云琼之等兄弟子侄辈翻身上马为她送嫁。须臾车动辘辘,云清回眸望去,住了半年的地方渐行渐远,却无不舍之情。而轻纱帘外,彼时将入夜,天际青青如黛,还有一抹浅淡的彩霞余留痕迹,仿佛为此祝贺。云清双手交叠一处,自独孤宪前来就一直提着的心总算能缓解一二。她忍不住轻笑,蓦然想到今夜相思相望终相亲,又不觉脸烫得厉害,心跳如雷。
而嗣荣王府之内,亮如白昼,弦歌不绝。众人纷纷翘首以盼,尤以独孤慧为首,延颈企踵。
商略在旁小声取笑道:“你也太心急了。当年你我成婚,也没见你如此急迫。不像是做姐姐的,却像是做公姑。”
经他提醒,独孤慧方觉自己急切,一时忍俊不禁:“不说九郎,云清也是好事多磨,我为两个人高兴。可惜我娘不能来。”喜意略收,眉宇间轻愁掠过。崔太妃一个修道之人,不便出面,于几人都引以为憾。
商略是少有知道内情的人,闻言握住她的手温柔安慰道:“过两日,王爷王妃去太平观拜见也是一样的。”
独孤慧轻轻点头,只能如此。
少顷辂车、彩舆相继停驻,无数销金提灯焚香散开如排云,掌仪女官在外恭声再请:“恭请王妃下舆。”彩舆之下依次铺就毡席,如意履行经其中,如踏彩云。耳边邺城旧曲清耳悦心,似露缱绻情意。
嗣荣王府内红烛高照,明灯遍悬。众人听得仪仗鼓乐,纷纷侧目。殿内已设王座妃座,在赞礼官唱和下,云清和独孤宪相继四拜。即将入座之际,就有好玩笑的王公少年故意叫嚷道:“听闻王嫂花容月貌,还不把扇子拿下来。”既有人开口,就有人附和。
云清听了纹丝不动,知道不比当日云霄忘却,此时应由赞礼官吟诵。果然赞礼官生怕王孙捣乱,念出早已预备好的却扇诗:“喜连秦晋好,百年结伉俪。比翼双翱翔,却扇成连理。”
赢得一片欢呼后,云清这才不慌不忙将宫扇缓缓移下,便是早见过她的人,此时也不知不觉心弦微颤。不同于往日淡雅如云,今次盛妆之下,更显明艳动人,不禁看得呆住。
就连独孤宪也倏忽动容。萧雁冰更甚,看着云清华冠丽服,难忍心中重重失落。若中途不生变,站在云清身边的应该是他。他别开眼,满室华光溢彩,竟无处可避。直到对上商瑶方恍惚回神,暗道失态。商瑶朝他微微一笑,萧雁冰只好也回之浅笑。
满殿忽静,随之而来笑意有高有低,华烛似闻音,灯花争光。
云清浑然不察,明眸微转,独孤宪就近在眼前,离她不过咫尺。今日佩戴九旒青玉珠冕冠,灯烛耀耀在他的前额落下些许阴影,模糊了眼中神色,可唇边却有笑意留存,应不负相思意。云清蓦然心定,从此以后成夫妻,万种幽情可诉。
独孤宪伸手牵携,将云清带上妃座,左右坐定。
赞礼官继续唱礼,掌仪女官奉上同牢盘,食罢又有司樽女官取金爵盏酌酒请二人各自引用。
盏中酒光盈盈倒映华堂,而这其中恰又添了个人如画。云清接过金爵盏,朝独孤宪微微一笑,方举杯饮尽。俄而女官再以青玉龙凤合卺盏酌酒请他们同饮。
至此,大礼既成。掌仪女官簇拥他们进入寝殿之内,却将其余人等俱拦在殿外。尤听得有人取闹,又有独孤慧高声笑骂阻止。而在内殿,独孤宪和云清肩并肩分坐左右,衣裳交叠无半点空隙。云清在侧,好像隔着衣袖都能感受他的体温。
女官为两人重新更衣梳妆,解去钗环簪饰,各取一绺头发以五彩丝绳结为一束。完成后女官、宫娥齐齐福身敬贺:“恭祝王爷、王妃喜结同心。”说罢鱼贯而出,只留芜烟等人在旁侍候。
而独孤宪却拂手让她们尽数退开。众人领命,莲步轻移,素手下帘钩,松开轻纱罗帷,徒留华灯照映薄纱,光影中朦朦胧胧,恰似雾里看花。
殿内只剩二人,一时寂静无声。
云清轻吸了一口气,余光瞥向身侧。独孤宪雍容不迫,就是不知在想什么。云清凝眸想了想,压下羞涩先面向他莞尔道:“恭贺王爷大喜。”
明眸瞳瞳,如星闪熠。独孤宪轻轻一笑,别过脸正对她礼尚往来:“王妃同喜。”
两人笑眼相对,云清顿时俯首笑开。因两人离得极近,她一低头就像主动投怀送抱埋入独孤宪肩怀之中。独孤宪顺势揽住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衫直达心底,云清刹那间如过电一般浑身紧绷,觉得箭伤处如火灼烧,竟比伤时更引人注意。
独孤宪凤眼微低,只见粉面红透,艳若桃杏,双眸不由幽暗,俯身含住她的耳垂。只听得心跳如雷、娇喘吁吁。云清全身骨软肉酥,再支撑不住,揪住他的衣襟就势倒下任由他动作。
三五明月夜,银汉无声转玉盘,皎如飞镜,照遍东南西北人。
喧嚣渐去,池中春水忽皱。莲叶新发,碧卷如舟。有游鱼戏叶,于叶片底下细细啃噬,些微的动作惹得碧叶震颤不已,似轻舟荡波。又有恼人的圆露倾身而上,恰如两面夹击,滴水难消。
月移柳稍,声渐入云外,水面回归平静。而夜已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