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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三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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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清气朗,云白日金。太平观高耸参天的树木也快凋零尽,光秃秃的枝丫像五爪一样遒劲有力插入碧霄。仍和去年一样,二人独登山阶。
因昨日已让人来报,崔太妃知道她们来意,一早淡妆轻抹等候,丝毫不显病容。待云清拜过,独孤慧亲自将她扶起送到母亲身边,见崔太妃满怀欣慰,一边取笑道:“娘现在可满意了?”
崔太妃嗔她一眼,拉住云清的手让坐在身边,也笑道:“去年你头一回来我就问过,没想到真要和九郎做夫妻。”
相似的凤眸总像藏着秘密。云清一直猜不透她们的关系,闻言只微笑不语。
“既成夫妻,两人便为一体。九郎面上冷淡,话也不多,以后你要多担待。”崔太妃叮嘱几句,也是颇多感慨。不过自己心心念念几年的事终于有了结果,着实高兴。让人把准备好的礼单拿过来,都是金玉首饰、如意宝钏诸物,样样名贵非常,和太平观的清修格格不入。
云清未料到如此礼遇,吓了一跳不敢接,连忙看向独孤慧。
谁知独孤慧接过礼单直接塞进她怀里,朗朗笑道:“你收下吧。我当年也有这么几匣子宝物。也不知道娘这里是不是有个藏宝洞,每每能拿出这么多来添妆。”
简单俏皮一句话,惹得房中人都笑。
崔太妃嗔道:“我这一生惦念的就你们姐弟几个。这些东西我都用不上,不给你们还能给谁呢?还有一份也预备好了,等到……”说到这,唇边的笑意暂褪。
云清不解其意,未曾听过独孤慧还有其他格外不同的兄弟姊妹。
独孤慧却知母亲所想。自己虽也劝过几回,可他满心颓丧,倒不比独孤宪心志昂扬。因此见崔太妃沉默,就安慰道:“各人有各人的缘分。娘就是太操心了。”说着向云清递了眼色。
云清会意,忙转移话题问起一事:“我听郡主说,太妃前些时候染病,现在可大好了?”
崔太妃叹了口气,也知自己如此不合时宜,闻言顺了她们的心意莞尔:“本不是大毛病,是你姐姐太担心了,陪了我好几日,也不怕人笑话她。”
“谁敢说我,我撕了她的嘴。”独孤慧佯怒,粉面微红。
崔太妃摇了摇头,指着她一脸无可奈何:“你就仗着太后疼你无法无天吧。”
三人又叙了些话,多是独孤慧和崔太妃提起以前朔州和代州的事。独孤宪当时虽小,张弓射箭都不在话下,早露大将之风。云清不知往事,听得极其认真,好玩处会心一笑,难以想象独孤宪竟有玩闹的时候。
不一会儿就到了崔太妃每日诵经的时辰,独孤慧和云清便携手而出。
旧地重游,心境已变。去岁伤怀,今朝喜气盈盈,见万物都如春色。庭前几株两人高的梅树,此时无雪,遒劲枝干上只有两朵早开的红梅,凑近但觉幽香沁脾。
时隔一年,云清还记忆犹新。想那日两人分站琼阶上下,只觉得独孤宪的眉目无人可比,如何能想到今日。
独孤慧见她情不自禁笑开,好奇问缘由。云清就站在梅花树下,红梅就如停在她鬓边化作花钿添妆。
“当时,我就站在这里,他在那里。”云清指着房前三层青石台阶,她注视着那处,仿佛还有人影停留,“我觉得他笑了笑。”
凤眼微扬,冷然霎时消失无踪。就如日阳破云而出,积雪消融,让人记忆尤深,难以忘怀。
“哦?”独孤慧打趣笑道,“原来那时你就动心了么?”
云清却含笑摇头。在此之前,她已经几次三番不经意间想起他。也许初次见他就已经怦然心动而不自知,所以才见到他就想靠近。
“原本没想过这样的结局。”云清浅浅一笑,眼尾微瑕稍隐。她大大方方朝独孤慧福礼,“多谢郡主成全。”
独孤慧忙拉起她:“我第一次见你就觉投缘。或许冥冥之中早有注定。若不是皇后欲将你送往高车,我也不会想到此事。”忽的想起当日在报恩寺的签文,更觉事情妙不可言。
因是好天气,虽冷无风,两人裹了披风结伴在观中漫步,悠闲自在。直到崔太妃诵经结束,两人陪着吃了饭,才慢悠悠下山,各自回去。
没隔几日,天际黯黯。雪闻梅消息,一夜忽来,洋洋洒洒似杨花。清晨初醒,但见云母窗上光辉夺目。芜烟等人过来伺候她盥漱,都道:“昨晚好大的雪,院里有一树江梅的枝干都被压断了。”她们早起整理了埋在雪地里的断枝,正好凑几瓶梅花送香。
云清忙忙地就出来瞧,果然如断一臂,粉白的花瓣皆覆白雪,晶莹露蕊。云清小心翼翼拨掉一些,完整的江梅露出,娟娟如白玉。她因少见雪,从来稀奇。芜烟怕她在雪地站久引发咳症,断不许她多待。
“我哪有那么弱不禁风。”知她好意,云清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
芜烟推着她回房,笑劝道:“不怕姑娘生病,就怕惊动了王爷殷勤来问。”说也奇怪,她在王府几年,虽说待下宽厚,但除了独孤慧和太妃以外,少见独孤宪如此用心。
她既搬出靠山,云清岂好再言,只好回房隔窗观雪。偶有不识人情的飞鸟轻点,抖落梅雪点点。云清蓦然想道:“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今日正逢旬休,莫不是又去了太平观。”
想到太平观的红梅,云清不禁莞尔。
谁知午后有客来。徐毅奉独孤宪之命,送来今冬初雪和几枝梅花。雪用黄杨木匣子装盛,越发显得洁白无瑕。
恰当时独孤敏来寻她说话,见状讶然。原来京中好风雅,每逢初雪就要礼尚往来。独孤敏原以为像独孤宪这等人物,该不会在这样的事上费心,不料他也仿效。因此取笑道:“往年可不见九郎有这么多礼节。”
人情风俗,各地不同。云清才知缘由,心中只觉欢喜难耐,也笑道:“也出乎我意料了。”
她兴致起,便要奏琴。信手闲弹,指间流淌之音皆出自心声,竟与往日所学琴谱毫不相干。独孤敏听其音亦觉新奇,似雪清新,似梅幽芬。她忙让人取来纸笔,记录下云清所弹奏。
一曲罢,独孤敏纸笔也跟着停下。云清凑过去一瞧,但见纸上所写俱如天书一般。她自认通读诗书,也从不曾见过。
“郡主,这是何意?”
见她懵懂,独孤敏抿唇笑道:“六叔近年来与人谈论,都说琴谱太过啰嗦繁复,一篇琴谱动辄数千言,不便流传。因此他有意简化琴谱,将原先以文字描述的左右指法各取其部分和弦数、徽位组成新的简谱。”她一一解释自己记录的怪异的字形,哪个是劈托抹挑,哪个是吟猱绰注。云清听了不由拍案叫好,若能如此简化,可谓字简而义尽,文约而音赅。
“不过这还是初设计,并未列全全部指法。要尽全功,恐还需要时日。你若无事,一定要与我们一起整理。”独孤敏说得神采飞扬,星眸烁烁。她是爱琴之人,好似已经见到那些敝帚自珍的琴谱终于寻机得见天日,于历史长河中流传。
云清当然无异议。一想到能参与此事,亦心潮澎湃,恨不能立刻去拜会云庭兰,今晚就落定。
独孤敏又笑道:“除此以外,六叔近期提起,他还有意重新编辑琴史。前朝虽不乏记载琴家、琴论、琴制、琴艺的作品文献,但大多散落各方,没有系统成文。他欲收集整理历朝历代以来关于琴的资料,并在此基础上提出当代人的见解,编制著作。”
云清再度称好,忙道:“既是如此,我也将整理我自锦城带来的书册,说不定能派上用场。”说着就要起身去做,锦城带回的书册大半都是琴书。
独孤敏见她心急,摇摇失笑阻止:“此事不必急于一时,但听六叔安排。你也只年前有段清闲日子,还不趁机让自己轻松轻松。”
新年一过,婚期将近。掌仪女官就要入府指点各项礼仪,到那时根本无法脱身。不过,云清转眸轻笑,自己却希望早来。
她欢欢喜喜盼做新人,独孤敏也替她高兴。只是偏头透窗看皑皑白雪在翘檐堆积,厚厚实实无一丝空隙,像极了多年前惊鸿一瞥,也有大雪未融。她心里顿起悲哀,但觉虚无。
何来事事如意。良久,她摇头摒弃愁思,转换愁容。回眸只见云清满面担忧,心内暗暗一叹。
“郡主怎么了?”
独孤敏微微一笑,只道无事。又请她复弹奏方才的曲目。云清有心慰愁肠,起手微挑。可惜方才是情至兴起,已不是一样心境,竟不能得。幸而独孤敏已经提笔记下,云清自去请教,将简谱反推为文字谱,大差不差。
本不是完整的曲目,只能称作小曲,短小简练。她演练几遍,手中便熟稔,又与独孤敏商量着推敲修改了几处,使其越发贴近胸臆。而后命人研墨,在浣花笺上仔仔细细抄录一遍。
“莫非你要以此还礼?”看她眉眼含笑,独孤敏就猜到她的用意。虽不知道独孤宪为何应承下这桩姻缘,但二人情好实属让人万分羡慕。
云清微微点头,又在末尾添上一句:“只愿君心似我心。”待墨干了就封装让芜烟安排人送去嗣荣王府。
独孤敏哑然一笑:“九郎亦通音律,定不负你相思意。”
云清对独孤宪所知不多,闻言扭头看过来。
独孤敏笑着解释道:“九郎善箫。日后琴箫相合,才真真是羡煞众人。”
云清垂眸,眼尾微瑕又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