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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前篇 ...

  •   有了平王照应,江平儿在女监的待遇比先前好得多。独孤悦每日都来探望,告诉她案情进展。

      这日淅淅沥沥的雨从昨夜开始就没停过,反而有越来越大的阵势。江平儿耳朵贴在墙上,听着滂沱的雨声沿着墙根汇成河流,已能感觉些微的凉意,不自觉打了个寒战。正想着独孤悦今日应当不会来了,却又听牢门外突然传来声响。

      “见过平王殿下。”

      昏暗中,独孤悦大踏步转过拐角,墙边的烛火照耀两边鬓发,溅上去的水珠反射微弱光芒,倒让人看不清形容。

      江平儿等他近前来会神一瞧,才发现他衣摆尽湿,逶迤一路水迹。而独孤悦浑然不觉。江平儿眼睑微垂:“这么大雨,劳你还来看我。”

      “不妨事。”独孤悦说着一边打量。每日让人送些吃食过来,来人只说江平儿用的少,但今日见她精神不像先前萎靡,心中有几分高兴,脸上也显露出来,不由微微一笑。

      江平儿被他盯着瞧的有些不自在,低声问道:“怎么了?”

      独孤悦方知自己失态,佯做咳嗽一声:“没什么。”却又怕她误会,连忙解释,“我是想已经快秋天了。夜里开始转凉,我再让人送些褥子来。”

      “已经秋天了么?”江平儿微怔。她犯案已有数月,时年运转早和她无关,连今夕是何年何月都不清楚。

      “是啊。蓬莱殿的芙蓉前几天还开得正盛,这两日一场秋雨,又全败了。”经风经雨的花瓣从枝头掉落陷入污淖之中,辨不清原来颜色。独孤悦忽然想到眼前之人不也如凋零的芙蓉陷渠沟,嘴边的笑慢慢隐去,暗自懊悔。

      “芙蓉……”江平儿默默念着花名。锦城得名正因芙蓉,家家户户、城里城外、墙边池边莫不可见芙蓉踪迹。舅父的医馆旁也有一株芙蓉,碧净的天空下,花大如碗,枝展似云。大抵沾了些药味,和旁的又大不同。

      “我记得你以前说,不喜欢花开遍野,偏爱驿外独自芳。”

      “现在看来,不过无病呻吟。”江平儿自嘲道,“我都快忘了芙蓉的颜色。”也忘了昔年双亲相伴、姊妹相亲,往事不堪回首。

      次日转晴,一缕阳光射入。独孤悦又至,怀里捧着数枝刚折下的芙蓉,红粉的花色如朝霞有生气,在囚房内格格不入。

      江平儿对着花丛默默不语,终于闭眼不见。

      当芙蓉即将凋谢,又是一个下雨的日子,独孤悦带来了新的消息:“再过两日,曹敬就要进京了。”

      江平儿平静的脸顿时微皱,嘴唇小幅度翕合,两只手抓着身下的被褥死死不放开。偏又想起去年此时,一幕幕如潮水涌入在眼前掠过,更是恨得银牙咬断。抬手抱头想把不堪的记忆甩出去,可那些事翻来覆去就是不肯走,牢牢盘踞在她心里寸步不离。

      “江姑娘……江姑娘……”独孤悦看她脸上血色骤失,急忙开口唤她。

      江平儿深深吸了口气,颤抖的身躯才慢慢回归如常。

      “他在路上向陛下上了一道章奏。说掳走你是他的家将曹远私自而为……”

      一语未毕,江平儿就咬牙辩解道:“他胡说!”

      独孤悦刚把江平儿的手抓住,当下就有一道强力反握住他的手,拼尽了力气。任由江平儿的指甲嵌入他的掌心,没有挣脱一分一毫,

      独孤悦继续道:“曹敬说他事先并不知情。此番上京已经将曹远押解了来,请陛下钦定其罪。而他也愿领管教无方的罪责。另外,太子也奏明陛下,为秉公执法,请求由三法司会审。届时,不止刑部,还有大理寺、御史台都会参与其中。”

      独孤悦早将内情打听清楚,御史台先不提,大理寺寺卿和曹家颇有渊源,又和太子来往颇多,让他参与其中无非是挟制刑部罢了。

      江平儿无声望过来,双眸黯淡,不存希冀:“他把所有的罪责都推给别人了是么?”

      “是。”独孤悦顿了顿,还有更不好的消息,“我派去睦州和歙州的人,都没有打听到有用的消息。你提到的那些人证一个都没找到。”

      江平儿咬着牙不说话。案发已久,足够他们毁踪灭迹。

      “连他欺凌我的事情,他也推给别人了是不是?”

      独孤悦别开眼,微微点头应了个是。

      “江姑娘,你可还有其他的证据能够证明?他们做好了万全之策,若无证据,三法司恐怕难以定罪。”

      江平儿仰望着牢房中唯一的窗口,有雨水从那里飘进来,落在她的脸上,凉津津的,一直延伸到心里成冰。

      “我要和曹敬当堂对质。”

      果如独孤悦所言,没过几日,曹敬赶赴京城,曹远在到京当日便被押解进了监牢,三法司就此提审。

      公堂之上,三法司的主事者同案并坐。而在左侧又为独孤悦单独置了一张桌案。其余又有众多公吏在左右。而堂下曹远披枷带锁跪在左边,江平儿为原告,同跪在右边。

      此案由刑部主审,因此谢侍郎当先问道:“江平儿,你所告被掳一事,已有人投案,可是此人?”

      江平儿连看都不看,斩钉截铁直接回道:“不是。”

      大理寺寺卿捋着长须道:“你都没看一眼就直言不是。莫不是藐视公堂?”

      江平儿这才转了一眼,曹远只一味低着头,看侧脸是她从未见过的面孔。她看过后再次坚决回道:“杀我父母、伤我之人,便是挫骨扬灰我也认得。是曹敬!不是他。”

      “你可确定?难道竟会有人往自己身上揽罪不成?”

      听他话里带刺,独孤悦扫了一眼,不悦道:“王大人,莫非要本王教你如何问案?”说着偏就问曹远,“曹远,你既伏罪,就把这过程和缘由说给本王听听,好教本王知道明威将军是如何管教无方。”

      曹远伏身应道:“去年夏天,我偶然在江边见到江平儿。见她貌美就暗自动了心,我打听到他们一家是异地回乡,在睦州更没有亲眷依靠,便趁夜将她掳走。我怕家里人知道,到时候吵闹起来不好收拾,就将她安排在明威将军闲置的别院过了三四个月。她实在不愿意顺从我,我又怕她到官府告状,索性找了牙婆将她发卖,还吩咐牙婆卖的远远的。至于后来卖到何处她有何经历,我实在不知。此案俱是我一人犯下,与其他人无关。”

      “荒唐,五条人命在你嘴里竟然如此轻飘飘。可见曹敬果然教的好。”独孤悦夹枪带棒,比大理寺卿更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有,我问你,当日掳走江平儿的同党呢?”

      “只我一人。”

      独孤悦冷笑道:“你莫不是把本王当做三岁孩童来戏弄?”

      大理寺寺卿道:“殿下何必如此发怒。想来他也曾在军中服役,江平儿一家不过都是些老幼妇孺,如何需要援手。”

      独孤悦冷眼直视他,锦袖下的手猛地在桌上一拍,动静大得将众人都吓了一跳。只听他讽道:“王大人还不到古稀之年,怎么就老糊涂了。江平儿一家既是在船上遇害,仅靠曹远一人,谁为他掌舵?”转头对着谢侍郎说道,“谢大人,既然明威将军洞察此案,特地先绑了他来。想必对于同党也了如指掌。依我看,不如先传召曹敬,三方对质岂不便宜的多。”

      谢侍郎自然偏帮他,闻言点头称是,又去与御史台商量。御史台自有思量,赞成亦无妨。谁知过了两炷香时间,前去传召的公吏回来禀报:“府上说明威将军不在,一早就被太子殿下请走了。”

      独孤悦听了连连冷笑:“依本王看,今日也不必再审。等什么时候太子放了曹敬出来,那时再审吧。”说罢即起身,唤了侍卫进来,高声吩咐道,“备马,我要进宫。”

      一路风驰电掣,心中怒气越来越盛。将要到宫门,正巧遇上离宫的独孤慎,当下被他拦住,笑问道:“阿悦,你往哪里去?”

      独孤悦侧身躲过他,他憋了一肚子气,脸上也难看,闷声道:“去见陛下。”

      独孤慎抢过他的缰绳,揽住他的肩膀劝道:“陛下刚和我们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你现在去不是自找苦吃。有什么事先和三哥说,三哥替你做主。”

      独孤慎今日才回京,还不知道内情,只让人提前回府告诉王妃独孤悦将至,一边道:“陛下刚还和我提起你,说你最近忙得很。”

      独孤悦气得哼了哼,活脱脱幼时和他撒娇一样,嘟囔了一声:“并没有忙什么。”

      明明就在说谎。独孤慎忍不住大笑,拍拍他的背放开他,又替他松了缰绳转了方向,道:“有天大的事三哥也给你顶着。走吧。”

      回到定王府,王妃果然已让人在水榭备好酒宴,又命随侍的人都撤了,好让两月未见的兄弟畅饮。更衣之际,独孤慎随口问道:“阿悦在忙何事?”

      王妃替他宽衣,一面嗔道:“你才回来还不知道,外面说得可难听。我劝你啊,也别提这桩,省得九弟跟你翻脸。”

      独孤慎笑道:“他和我翻脸还少吗?不差这一回。”紧着又问到底发生何事。

      王妃便把江平儿一事悉数告知。云阳早就传了个遍,道是平王为了个女囚费尽心思,日日殷勤,也不知是何等绝色。又扯入曹家和真真假假的平王血脉,坊间十足渲染。王妃说到最后又提醒道:“前几天在宫中,九弟还对太子冷嘲热讽。皇后当时也在万寿宫,脸上就不大好看。”

      独孤慎听完沉吟一会儿,自己系了玉带出来坐到独孤悦身边。

      斜阳晚照,余晖遍洒。

      独孤悦自斟自酌有了几分醉意,只觉眼前昏黄一片,迷迷蒙蒙。

      独孤慎从他手里抢过白瓷执壶,将面前酒杯倒满,一饮而尽。

      “我不服气。”独孤悦突然说道,喉咙被酒烧得厉害,连带声音也有些暗哑。说完他又别过脸再说一句,“我真的好不服气。”

      独孤慎没有理会他,继续倒了杯酒等着。他知道独孤悦会自己说下去。

      “明明是曹敬犯了错,为什么他要偏袒。就因为是曹家人就这样置王法于不顾?就因为他是曹皇后的侄儿、太子的表兄?”

      “陛下总有他自己的考量……”

      “三哥你不许为他说话。”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独孤悦随手一挥要让独孤慎闭嘴。

      独孤慎无奈笑了笑,果然闭嘴不言。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前的事,现在的事,我统统都不明白。”独孤悦埋怨,也就只有在兄长面前他才能如此袒露内心。

      独孤慎当然知道他指的什么,便道:“以前的事木已成舟,你再想无用。现在的事,陛下的心思我倒能猜着几分。”

      独孤悦不禁抬眼看过来,问道:“为何?”

      “这话要说起来就长了。”

      独孤悦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也不管有长幼之分:“那就长话短说。”

      “当年太后做主让大哥娶曹家的女儿,一是为曹家是父亲的左膀右臂,二是曹家一门将帅,子弟个个能征善战。那时候父亲期待的继承人可不是大哥。”

      “我知道,是二哥。”独孤悦当时年幼,对于独孤怿并无太多印象,只知道他常年跟随在独孤锋左右,极少在云阳。

      “五王之战后,各地叛兵不计其数。父亲在前方督战,大哥多在后方调度,偶尔也会亲临战场。有一回大败,我们都以为大哥回不来了,连父亲也这么以为。就在大家都要近乎放弃的时候,大哥居然安然无恙回到军中。”

      经他提醒,独孤悦才恍惚忆起大约是八九年前的事。云阳的将军府也听闻噩耗,云夫人悲伤之余极为震怒,府中乌云沉沉。谢容容都告诫他暂且乖觉安静。而之后杨夫人被召回不知所踪,独孤怿也被软禁在府中。他曾经悄悄去偷看独孤怿,有人告发给云夫人,还被罚在院中站了很久。

      “是二哥设计的?”

      独孤慎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在那一战中,曹家死了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曹敬的父亲、曹皇后的哥哥。我听人说,当时他就在大哥身边,为大哥挡了一箭。”

      独孤悦头一回知道其中内情,听完若有所思。

      “陛下最念旧情,你应当比其他人都清楚。”

      他话中意有所指。独孤悦也不是蠢笨的人,哪里听不明白。只是思及江平儿,心中愤慨依然难绝,更闷声道:“即便如此,他为君为父,难道就可视人命为草芥?”

      “那我问你,若今日不是江平儿,而是其他平常女子,你可还是你?”

      “我……”独孤悦一时语塞。

      “是人就会有私心。陛下和你一样,都是重情之人。”独孤慎劝到最后又加以提点,“想让一个人受到应有的惩罚,并不只有一条路。”

      独孤悦垂头,手掌撑住桌面缓缓站起来,摇摆了几下才立住,道:“可是她,想要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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