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姻缘》斯月一

35、第二十六章

　　午后时分，独孤慧受邀驱车前来，入内就问道：“有消息了？”

　　案上有封誊抄好的信。独孤宪示意她打开。

　　展开匆忙扫过，随即信纸脱落重归原位，只留独孤慧惊呼出声：“和亲？”

　　独孤宪将其拾起，随手扔进燃着的香炉中。没一会儿，尽成灰烬，不留痕迹。

　　惊讶过后，独孤慧沉心一想，此次西羌、高车来访，都提出想要与中原和亲，且都带了一位公主前来表明诚意。惠帝子嗣不多，唯二的两位公主还不到金钗之年，遂在宗室中挑选合适人选。除此以外，还有无数女使宫人随行。苏皇后棋先一着，拟定以云清充入使团之中。据信中所述，苏家老夫人曾有谏言，正是她向皇后举荐了云清。要不然，宫闱深深，如何能知。

　　苏老夫人为何这么做？独孤慧一时之间想不明白。

　　独孤宪适时提醒道：“萧雁冰……”

　　和雁冰有什么相干？独孤慧本欲出口反驳。猛然忆起生辰那日商瑶异状，莫非当时商瑶知道往事？可两人早就说得清楚明白，绝无瓜葛再生。况且商瑶心性单纯，纵然一时介意，怎会暗中推波助澜。除非她向苏苒苒吐露真情，而苏苒苒为她不平才想要将云清远嫁。

　　这样一来才算说得过去。至于商瑶如何得知，想必和云清所赠的信物有关。想到此，独孤慧不禁懊恼，真是马有失前蹄，竟将此事忘了个干净。

　　独孤宪看她神情，知道她已明白其中关窍，又道：“和亲队伍尚未整装出发，此事仍有转圜余地。”

　　不料独孤慧非但不露喜色，反而埋怨道：“我是不知为何要将两国安危系于女子身上。难道和亲之后，若有利益纷争，便可看在她们的面上避免么？依我看，到时候她们才里外不是人。”

　　“联合西羌、高车对抗朱月，是陛下的金口玉律。安平姐不也说过，陛下决定的事情，无从更改。”

　　独孤慧理亏，哼了一声道：“反正，受苦的都是我们女人咯。”

　　“一旦开战，会有更多的人丧命。”

　　“所以要用最少的牺牲换取最大的利益，是吗？”

　　“是。”

　　“那云清呢？我管不了其他人，但求能让她从中脱身。”独孤慧慎重再提，“只要你点头，我会请太后即刻下旨。皇后算盘落空，云清有了归宿，你也没有损失。”

　　“姐姐，”独孤宪无奈换了幼年的称呼，“强人之难，非我愿为。”

　　“什么意思？”独孤慧一时没反应过来，独孤宪却不再理她，背身去翻找架上的书籍。没一会儿就听独孤慧恍然大悟一声，“你是答应了？”

　　不等独孤宪再言，独孤慧扑哧一笑，合掌思量定，便急匆匆离去。

　　翌日在万寿宫，太后听她旧事重提，笑道：“如此说来，便是答应了？也是你好生是非，不过一句话的事，非要先问个清楚明白。以为人人都像你和商略一样胆大么？”

　　“不问个明白，日后若成怨偶，岂不是皇祖母的过错。”

　　太后佯怒道：“既是我的过错，我便不管了。”

　　独孤慧赔笑道：“普天之下，若无皇祖母做主，这事绝不能成。”

　　“罢了罢了，不必再恭维我。我啊，也只有为你操心的命。”

　　知道太后想起故代王，独孤慧也生伤感。不欲太后年老心酸，她只好再与谈笑：“是皇祖母偏疼我了。”

　　太后叹了一声，随后唤人去未央宫传话：“就说我上次见过她一面，想让她陪在身边。”又对独孤慧道，“皇帝看重她，我不好直接驳了她的面子。等过几日，你再接她出宫。”

　　因着旧事，独孤慧也不愿与苏皇后冲突，闻言只说好。

　　消息传到无尽院时，云清正在教授林春绣法。她于此也有些心得，恐怕日后再无机会，故而说得详细。可惜林春小孩心性，东张西望并未听进心内。幸亏云清只是想找些事做，排遣心中的彷徨迷茫，并不在意。

　　仍是傅司正亲自前来。

　　“你可以离开了。”

　　云清一怔，问道：“队伍就要出发了吗？”

　　傅司正道：“不是。万寿宫点名要你，你不必去高车了。”

　　短短一昼夜间柳暗花明。料定是独孤慧从中周旋，心中无限感激，那点欢喜也忍不住在脸上浮现。林春听到这句，痴痴欣羡看着她。

　　“可需要我去未央宫拜别？”

　　傅司正心想，皇后现下正心气不顺，未必愿意见你，便道：“不必，你随我来吧。”

　　两人将起步之际，林春拉住她的衣袖，不舍道：“姐姐……”她想说能不能一同将她带离。她害怕将眼中的期盼漏泄，别过脸盯住脚尖，轻轻松了手。

　　云清暗自叹息，安慰般地抚着她的后背。

　　“走吧。”

　　踏出无尽院，云清回首。这个伴了她一个月的牢笼此时也变得清朗，檐角之上风轻云淡。内中的喧闹随着她的脚步渐渐不清晰，一切不真实得像一场梦境。

　　“寿康郡主。”行至中途，迎面正遇上独孤颖。

　　“我也要去拜见太后，同路而行吧。”独孤颖已收到消息，她朝身侧落后她一步的云清微微笑道，“虽然不至于说声恭喜，但还是为你高兴。珍惜这一切吧。”

　　灿烂的日阳笼罩她的背影，飘飘渺渺。从今往后，两国交好的重担全都系于她的身上。

　　使团回程的那日，天色忽变。狂风乱做，异国旗帜在风催下呼呼作响。惠帝亲自登崇德门为他们送行，贺寿康郡主独孤颖和长乐郡主独孤捷分别与高车、西羌联姻。车驾雍容，前不见尾，一路三千里，谁又为谁悬心。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

　　当日下昼，云阳就淅淅沥沥下了雨，雨线迷濛，吹袭万寿宫的一树木樨，落了满地金黄。雨后初霁，虹桥横跨，联结两地宫廊。人犹如此，经风经雨才见春。

　　隔了几日独孤慧才拨冗进宫，云清与她得见自不消说，满腹话只在太后面前不便问。待离了宫中，方福身相谢。

　　独孤慧一把挽住她，因记得她曾露相思意，便道：“你先别忙着谢。我先自作主张为你决定了一件事，你听了可不许怪我。”

　　云清笑道：“郡主所为，当是为我而做。我怎么会见怪呢。”

　　正待开口，忽听背后脚步徐徐。却是独孤宪慢步而来。云清再见他，恍如隔世，连平日的礼节都抛置于脑后。直到三人相对，她才恍惚回神，偏向独孤慧问道：“郡主方才要说什么？”

　　此时再提已不合时宜。独孤慧便道：“先送你回家再说。”

　　独孤慧策马入宫，仍和在边城一样，让云清和她同乘一骑。三人两马并行，竟是默默不语。云家赁居南城，将到嗣荣王府正门大街前，两道人马就要分路而走，变故横生。

　　数支暗箭强袭而来，直指独孤宪。似乎未料到独孤慧率人在侧，紧随着又是第二波冷箭。独孤慧反手搂住云清翻下马，就地一滚躲开。只听阵阵利器交接之声，还有深入血肉之音。刚才还可逐日追风的骏马身中暗箭，长嘶一声倒地挣扎不起。

　　独孤慧将云清往旁边推去，匆匆交代一句：“找个地方躲起来。”接着长腿一扫踢出佩剑持在手中，移形挪步瞬间和独孤宪汇合。今日两人都是轻车简从，此时身边仅有十来个近卫顽命抵抗，已有半数负伤。近卫们眼观四路围成一圈，竟是要以身做盾将独孤慧姐弟护在中央。

　　知道刺客定然是朝独孤宪而来，云清不欲拖他们后腿。惊魂方定，眼觑得左近有一棵怀抱粗的柳树，贴着墙根挪到那处。

　　独孤慧气急，长剑翻转扫落射来的羽箭一手抓在手中，看准箭来的方向，借力跳跃腾空将所得之箭尽数抛掷向屋脊背后，传来几声闷声坠落。却有人觑准时机，冷箭立刻离弦朝独孤慧射来。独孤慧不及躲避，只听叮当一声，箭至眼前即断，却是独孤宪持剑一挑，斩断箭身。不妨这是连珠箭，纵是独孤宪及时收手，利箭仍快一步自他小臂中穿过，溅起一段红雨，逼得他不得不后退数步。

　　“九郎！”

　　“王爷！”

　　云清亦惊呼，只恨自己手无寸铁。可独孤宪似乎未曾察觉，眉目深凛，一把折断箭羽，长剑换到左手，毫无畏惧。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大概方寸之间的械斗惊动巡城金吾卫。刺客也做此想，知道拖延不得，倾巢而出欲趁独孤宪受伤之际取他性命。顷刻间街尾多了八名黑衣蒙面人直扑而来。

　　却在发现云清藏身之处时折路而去，打算以她为质。不料未近前，寒凛凛剑光横亘颈间。独孤宪抢先一步，斩杀那人。热血泼在云清白皙的脸颊，似是为她添妆，更增冶艳。腕间一紧，独孤宪将她带至身后，徒留她面对自己的背影。

　　黑衣人已分成三队，缠斗近卫和独孤慧。剩下的三人一心一意对付独孤宪。

　　“闭上眼睛。”

　　听话阖眸，双耳和身体却更能体会周遭发生的一切。腰间被人揽住，脚尖几度旋转，耳边尽是金玉触击之声，血腥气越来越重。渐渐地声音被远方巡城军的脚步代替。

　　“王爷……”

　　云清睁开眼，面前一片狼藉，尸陈一地。独孤慧的蓝衣已辨不出原来颜色，不知是她的血还是刺客的血。独孤慧见她看来，正要勉强一笑以示安慰，却发觉云清脸色忽变。

　　就在瞬间，云清推开独孤宪，一支冷箭射入她肩头。

　　“云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