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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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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清被一语道破,不好再躲避,硬着头皮朝独孤慧盈盈笑道:“两位王爷正在比试射箭。”余光扫向内里,却和独孤宪转过来的视线撞个正着,凤眼微动,让人心弦颤颤。她忙撇过眼,幸而独孤慧和商略已快走入内,不曾注意到她心神不定。
庭前箭靶处威威赫赫盯着一支冷箭,独孤慧立刻猜到大半,扬眉大笑道:“十五郎和九郎比试,那不成关公面前耍大刀了。”她残酒未醒透,当下夺过长弓也要与独孤宪比个高低。
深知她不服输,但气力怎能相比。商略一脸无奈,握住她的手道:“连我都要拼尽力气才能张弓……”
独孤慧甩开他,挑眉道:“难道你能,我就不能?”
他二人兀自争执,独孤敏却走过来低声道:“我有件事问你。”
云清不明所以,依依不舍任由她携了手一道步出到最近的同坐轩。同坐轩左右各植芭蕉,叶大遮阳,竟比别处更凉快些。轩中一张石制方桌,四周各放圆凳。侍女们先在圆凳上铺了方薄帕再请她们坐下。
甫就坐,云清就好奇问道:“郡主要问我什么?”
“你哥哥成亲那日,奏的琴曲可是名为《冲霄引》?”
云清点头笑道:“正是。不过哥哥弹奏的只有上阙,下阙家中并无收藏。”
“你可知《冲霄引》的曲谱从何而来?”
云清稍作思索,只道:“我也不知。我和哥哥的琴都是祖父教授,或许是祖父从别处得来的。”
独孤敏闻言沉吟,又问道:“你家一直在锦城,那祖辈中可有一人名唤云维?”那日和云庭兰提起,没过几日云庭兰就来寻她。时隔多年,云家的老夫人也不清楚。只知道长辈曾提过云维在云阳经营琴肆,有一年忽然不知踪影。
云氏族谱云清也曾见过。她家一向人烟稀少,几代单传到她和云霄方有一双儿女存世,祖父过世后没有叔伯照顾,才由舅家抚养。云清细细想了一遍,确信无此名,便向独孤敏摇摇头道:“不曾有过。先祖单名一个驰字。”
独孤敏本已笃定,听她回答略有失望,不禁在云清脸面上转眸。的确如人所言,猛一见轮廓和安平相像,不过不比独孤慧七分英气,眼波如盈盈春水,眼尾微瑕虽添妩媚,可丝毫找不出云家人的影子。
“郡主?”
独孤敏乍然回神,才发觉目光一直落在云清身上,忙歉声笑道:“是我失神了。对了,你可知道《春水吟》?”
云清猜道:“郡主莫不是也想说江平儿那桩事?”
独孤敏讶然:“你竟知道?”
云清笑道:“我今日才听人提起。看曲谱最后一页的确多余,不知何故。”
“若明缘由,也不会一直成谜了。我和叔翁想的一样,不可能平白无故多写的。我这几年一直想参透,总觉得不得要领。你家中琴谱众多,若是窥出端倪烦劳告诉我。”看云清不解,独孤敏含笑解释道,“叔翁曾有言,谁能解得其中意,就把落梅琴赠予谁。”
云清闻言便知她口中的叔翁即是平王独孤悦。又暗自思忖云家世代斫琴,为何独孤敏还要求落梅。她心中既有疑惑,便直接相问。
“制琴也需天时地利人和。这百年来再无如惊雷、独悠问世,也就可知了。”
正说着,又见独孤慧几人也朝这来,便打住不提起身迎接。至晚,分着用膳,独孤慧把云清送到家方回程。
次日一早,各家洒扫庭除,祭祀先祖,焚纸烧衣。之后云霄陪同丽娘母女去郊外拜祭丽娘亡父。而云清自有独孤慧来接,同上报恩寺礼佛祈福。
当朝崇尚佛道,寺庙宫观众多。而在云阳,佛家以报恩寺和碧云寺为首。前者多为皇家王公青睐,后者则广纳信徒,皆烟火不熄。这日恰逢中元节,城里城外都为亡者超度。报恩寺自清晨天蒙蒙亮,钟罄悠悠,僧众齐诵经文,吟哦之声响彻四方,如履莲花,心清神洁。
进了山门一路北行,依山可见一高台,上建六角圆亭,亭额大书“渡台”二字。当中两人一东一西各坐蒲团,神情平静悠淡。
“执着是苦。你执着放下,也是虚妄。既不能放下,何必放下。”
听佛谈经数十年,围绕着“放下”也有百遍。知道该放而放不下,实属看破而不能做到。诚如方丈所言,执着让自己放下,又陷入另一种执念了。
“等你不再为放下而执着,那就真正放下了。”
独孤悦耳闻经文,放眼望空,淡淡云海中似乎海市蜃楼重现。波平浪静,舟舲轻摇,绿水漾漾,山色空濛。一人临窗独坐,眉眼袅袅淡淡,容颜已然模糊不清。唯有隐隐约约仿佛还存巧笑倩兮。
想忘而不能忘。那点回忆像是深入骨血之中,稍微被勾起就卷土重来蚀骨入髓。
而在大雄宝殿及配殿内外,俱是达官贵人携妻带女前来上香祈求,口口称颂,烟雾缭绕如立云端。独孤慧跪在如来佛前仰望。佛颜庄重慈悲,含笑面对世人,仿佛予取予求。凝目看了许久,独孤慧方紧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虔诚伏拜。
“郡主求的什么?”出殿后云清担心问道。独孤慧少见的眉目含忧,一路默默无言,似乎无限心事不与人知。
除了报父仇以外,独孤慧心心念念的事却不好告诉云清,因此避而不答,反而问道:“你所求呢?”说着不等云清回答自己先笑道,“想必是求一桩美满姻缘了?”
“是,也不是。”云清脸归平静。虽然希冀姻缘,但她有自知之明,希望渺茫,并不强求。
这就勾起独孤慧的好奇,一再追问,云清坚持摇头不说。独孤慧也不勉强,和她玩笑一通罢了。又有小沙弥过来引她们去配殿求签。两人同跪蒲团,双掌合十先诚心拜了三拜,两只手再取来签筒轻轻摇动,直到各洒出一片竹签。
云清拾起,只见签中写着:“门庭萧索冷如秋,北渡春风解云愁。”
独孤慧凑过来一瞧,扑哧笑道:“解云愁。这签也不必别人帮解了。”
云清清眸流转,暗道莫非终不负相思意。转念一想,怎有可能。双眼落在前半句,又生迟疑。独孤慧见她神情几改,料她腹中惆怅,便起身拉她一道来寻解签人。
“是先凶后吉之兆。而且凶为大凶,一度历险。若不能避过,则吉也非吉。”
签文自手中脱落,云清皱眉问道:“可有化解之法?”
“施主已是局中人,怎能跳脱局外?”
独孤慧亦道:“依你之意,就是无解了?”
“一切皆有因果。无因则无果。”
等离得远了,云清还一脸若有所思。独孤慧就劝解道:“信则有,不信则无。你若担心,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又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多思无益。不如放宽心怀,不负这片美景。”
说话间已登上高处。凭栏望,宫阙楼台,飞阁连廊,在晴空朗日之下依稀可见。而在那之外便聚集着王公宅邸,抬眼望已觉遥不可及,更遑论实际丈量。头一回真真切切体会到何谓云树之隔。云清定心暗道,不如放下满腔心思,何必自寻烦恼。遂将闲情抛洒,畅游寺林之中。到傍晚前,粗粗看了个遍,额上都露细汗。因多贵客,报恩寺众沙弥一向得吩咐勤招待,便将她们引到禅房歇息。不巧刚坐定,侍女们就来报道:“禀郡主,太妃来了。”
云清还以为是崔太妃,心内正诧异崔太妃修道人怎会来此。独孤慧突然面露冷凝,一脸不悦,凛神屏息过后方示意云清起身相迎。
“我听人说你来了,怎么也不来见见我。”一行人入内将禅房挤得满满当当,香风阵阵,和禅房独有的檀香混杂一处,说不上来的腻烦。
方露面,云清猛然忆起这是代王太妃,遂福身施礼。太妃将将掠过一眼,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又凝眸朝云清看去,将她打量个遍才在一旁缓缓坐下。
“这位是……”
“是我一位朋友,”独孤慧不想多生事端,每每相逢都以礼相待,此番也放低姿态道,“我不知道太妃也在,若不然定要前去问候。”
代王太妃是皇后同母妹。独孤慧对皇后也疏离,苏太妃习以为常,只道:“昨日你生日,可巧你弟弟不在京中。等他回来,再让他给你拜寿。”
“谢太妃。”
冷冷淡淡来回数语,两人都觉得好没意思,安静了一会儿两相无言。苏太妃便不再多留,微微颔首就率人离开。
经此一事,独孤慧兴致全无,不愿继续游览。但念及云清,仍打起十二分精神与她谈论。云清领她好意,托言家中有事需回程。独孤慧就势应了。
回到家山白果然令人送来《百媛集》一书,内述百余位前朝女郎生平、性情和言论故事。云清连日茶饭不思读完,精彩处伏案失笑,落寞时徒生怅惘。而据书中记载,与杨玘等人年少结交的,确有一人名唤云维。而他曾四处游历,遍及天南海北。
是夜,云清又翻阅《百媛集》,忽听叩门声。云霄交班回来看她房中还亮着灯,少不得要问一句:“怎么还没睡?”
“我白日睡了一觉走了困。晚上更睡不着了。”说着让了半边请云霄进来,倒了杯茶给他,“哥哥回来的越来越晚了。”
云霄道:“下月初西羌和高车遣使来京。云阳各处都要戒严,以免发生意外。”
周朝建国以来,一直秉持远交近攻的边境策略。与朱月征战频频,而与朱月以西的高车、以南的西羌交好,互通有无。这次高车、西羌再度遣使结交,更以王子为使节。从宫中到礼部,莫不重视,规格愈发隆重。对此云霄并不瞒她,只叮嘱道:“随行人员众多,就怕出了乱子。这段时间你不要随意出门。”
云清点头应了,又把山白、独孤敏言及的云家事告诉他,末了又道:“真奇怪。她们倒笃定我们和云家有关联的。”
云霄思索片刻,惊雷琴的确解释不通,便道:“就算有瓜葛,这么多年过去,我们也不过是旁支别属。不必庸人自扰。”
兄妹二人谈笑丢开。不想隔日偏偏扰人事寻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