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姻缘》斯月一

27、第十八章

　　正月过后，碧空高悬，日阳朗朗，连着几日都是好天气。云清趁空便和哥哥商议与丽娘成亲一事。

　　“虽说两家人都不多，但礼数不可废，该正式请官媒行纳采之礼。你和范姐姐情投意合，绝不会不允。接下来就是采择之礼，这时候活的大雁不可求，他们都说可以用家鹅代替，希望范姐姐不要见怪。”云清数着指头一项一项和云霄说清楚。早几天她请李娘子多加教导，一一问过通用的礼数，对于云阳的习俗也请教了街坊四邻。

　　“问名纳吉之后，聘礼的话我也早想好了。除了母亲的部分嫁妆以外，金银首饰可以融了再按照时新的样式做。还有合欢、嘉禾、九子蒲、朱苇、长命缕和桃枝肯定不能少。再然后就是请人卜算良辰吉日，接着只等范姐姐点头了。”

　　她兴致高昂，领着云霄前前后后看了个遍，水绿的裳裙如蝴蝶飞舞一般来来去去。哪里要重新装饰上漆，哪里要添些花草点缀，宴席如何摆放，有哪些人可以请来帮忙。

　　“不过邀请的宾客就需要哥哥你自己来决定，除了左近四邻以外，你的同僚还有往日军中的战友，都少不得。”

　　说着蓦然击掌想起一事，正要高声唤李娘子，左手却被云霄拉住。云清不明所以，笑脸相迎：“哥哥怎么了？”

　　“清儿……”云霄欲言又止。他为兄长，却累妹妹一个未嫁之人替他操持，心中实在难过。他垂头丧气道：“本来这些事不该你来操办……”

　　原来是为此。云清打断笑道：“哥哥胡说什么。你我既为兄妹，自是一体。爹娘早逝，我不为你想谁为你想呢。只是我年纪轻不懂世故，哥哥可别怨我坏了事。”说罢又竹筒倒豆子一般道，“他们都说云阳下聘要单送床屏，我打算绣上折枝花草的样式。范姐姐说她喜爱兰花梨花，我再为哥哥绣上竹松柏，如何？还有却扇礼的团扇，是绣莲开并蒂还是蝶穿牡丹？”

　　听着俱是耗时费力的活，云霄连忙阻拦：“你的病刚好，不要太过劳累。”

　　云清又笑道：“这些算的了什么。我只盼着范姐姐来了，和哥哥和和美美。”

　　也不等云霄再劝，就备礼催他出门拜访官媒，早日定下。稍后几日，官媒得了音信，要先商量一事：“范姑娘家只有寡母。两人若成亲，母亲希望随她同住。不知肯是不肯？”

　　云霄和丽娘早有商议，今次慎重再提，定是因为云清亦在京中，怕她有异议。云清自然也想到其中缘由，便道：“我们爹娘早逝，能有胡大娘来家中主持，岂不更好。”

　　云霄感激看她一眼。既然一拍即合，其他更不成阻碍。几人又商定余下诸礼。

　　夜深人静，李娘子正要休息，不妨云清忽然揽上她臂膊。她精神不济，人也惫懒，只问道：“怎么了？”

　　“我把奶娘当母亲看待。若日后我嫁了，奶娘也跟着我去，我自当奉养终身。”

　　白日瞥见她神色郁郁，猜想胡大娘是云霄岳母，若来长住比她总要能说的上话，故有此安慰。李娘子也知她的心，收了半日心酸苦楚，叹了口气，摸着她的脸道：“你哥哥的事一了，接下来就是你了。”

　　云清抿唇一笑，眼中却惆怅。

　　余下的日子几人日以继夜连番忙碌，连上巳节都不曾出游踏青，枉自辜负春光，只落得檐角莺燕空啼啭，一枝红杏过墙来。直到三月中旬，床屏和团扇均已绣好，俱是双面同画，前后相依。

　　“姑娘的针法果然精妙，这看着可就跟真的一样了。”李娘子连声称赞。床屏之上山峦列势，幽兰送香，梨花横斜一枝清雅，满目松柏常青，连理枝上又栖比翼鸟。花叶鸟羽依层次循循渐进，由深渐浅，由浓至淡，极尽变化。远远一望，仿佛置身山林，眼前春景常在。

　　云霄见了亦为惊艳，半晌不言。只朝妹妹深深作揖，反被云清两人躲过去笑话一通。

　　四月二十二日，正为良辰吉日，宜嫁娶。

　　前一天，李娘子就请了邻里帮忙，里里外外都布置一新，显得热闹喜庆。院里西南角辟了一处吉地，用青布搭起蓬帐，自帐外到正门铺就一条长长的毡席。新嫁娘的陪嫁家具也都送了来。丽娘家中虽贫，胡娘子却断不肯委屈女儿，怕她日后受屈，尽可能往好了挑。

　　到了正日子一早，天未亮云清早早梳妆打扮。穿一件芙蓉舞蝶窄袖绿罗襦，系一条樱桃红长锦裙，外罩樱桃红半臂。青丝拢作随云髻，插饰两把银梳，簪一支嵌珠金凤钗。耳堕明月，银钩半弯。随着熹微晨光洒入，镜中容颜越发光彩照人，灿金烁烁。

　　云霄一夜未眠。

　　将近五更时分，租住合院的宁静乍然划破，来来往往的声音络绎不绝。不一会儿又有邻里和军中同伴涌入与他道喜，随同迎亲的都换了新衣裳。云霄是七品校尉，仍着绣对兽纹碧色官服，配鍮石带。

　　云清妆毕，记挂着迎亲队伍，扑出门连声问道：“障车可准备齐当？还有喜钱可预备好了？给范姐姐家里的与行人过客的要分开装，别弄混了。还有鼓乐，还有催妆诗、却扇诗可都记下了？可要叮嘱他们护着点哥哥……”

　　邻里闻言大笑不已：“云姑娘不必心急。离出发的吉时还早着呢。”

　　李娘子也笑道：“我都检查过了，不会有问题的。你就等着在家迎接新嫂嫂吧。”

　　云清无论如何心都难定，见她们各自忙碌有序，转眸一想敛衣来寻云霄。

　　云霄房前已挤了十来个打扮喜庆的半大小子，此时都堆搡扒着窗户往里瞧。房内亦喧声嚷嚷。云清拾级而上跨入门槛，一室忽静，众人齐唰唰盯着她瞧。

　　须臾之后，房中人纷纷交头接耳：“这就是云霄的妹妹？可叹我有眼无珠，以前竟以为他自夸。”

　　“云校尉本就生的俊朗，他的妹妹自然不差。”

　　“你说是她身量高些，还是郡主高些？”

　　“当然是郡主。不过看上去比郡主可温厚多了。”

　　赵胜双眼在来人身上溜遍，嬉笑抵着云霄肩膀，低声在他耳边说道：“难怪你日夜不放心，果真是个美人。”

　　还有人嬉皮笑脸凑过来：“云大哥，不知妹婿是何人？”

　　听他们越说越不像话，云霄佯怒横了他们一眼，拨散众人上前问道：“清儿怎么了？”

　　云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面微上灼热。不过一步之内心定转换如常，朝众人大方盈盈一笑，更如牡丹初绽蕊，秋露方覆萍。

　　“今日哥哥大喜，烦劳诸位兄长倾心帮衬。舍下寒陋，却也备得薄酒几杯，还请诸位兄长不醉不归，以贺佳期。”

　　清丽话音刚落，就有那谑皮俏脸的躲在云霄身后立时大声嚷道：“有姑娘这句，今日必须放怀畅饮。”

　　只听几声闷沉，似是拳打胸肩。原是有人觉得他唐突，暗中捶打脚踢。那人龇牙咧嘴，云清见状垂眸偷笑，金钗银钩轻摇。她踱到哥哥身边左右远近看了几遍，只觉无一处不好。比之平日更显丰神清朗，玉树临风无出其右。

　　云清笑眼微红，执手道：“若爹娘见了，不知多欢喜。”

　　想起阴阳两隔已久的双亲，云霄亦是伤怀，却劝慰道：“待会儿我们就要在爹娘灵位前拜别相告，以慰他们在天之灵。”

　　云清颔首。不多时，鼓乐声起，吉时已到。云霄自上房拜祭后，被兴高采烈的迎亲队伍前簇后拥地离了家。云清送至大门，听着车驾缓缓，彩绣红绫随风飘起，在碧空晴日下招展飞舞。直到乐远声渐消，方回来踌躇坐下。

　　丽娘亦是早起，由人摆弄着梳妆穿戴，一身青质连裳，外覆红色缘边大袖衫，肩垂轻罗披帛，蹬一双青云履。头插两对镂空纹样花钗，鬓间以时兴金银花钿修饰。额间缀一朵梅花妆，眼尾上扫描红，更添妩媚。此时由几个手帕交陪着说话。指尖以蔻丹染色，猩红的指甲抵在一处，捏着一把牡丹戏蝶轻罗扇，双唇紧抿，难捺心中跃跃。

　　不知多久，门外一连串的“来了来了”，丽娘心知云霄已至，胸中如擂鼓，一声一声伴随着讨要喜钱的戏谑跳动。好不容易挨到大家松了口，脚步声簇拥着来人进了正房拜见胡娘子，不一会儿又转到她房前。

　　姊妹们纷纷笑道：“可不能让他们以为云阳的姑娘恨嫁，且让他先等着念几句诗。”说罢莲步轻移，隔着门窗道，“新郎官，新妇还要慢慢梳妆，你可待如何？”

　　云霄这边早就提前预备好了，话音一落，众人哄堂大笑后齐声唱道：“两心他自早相知，一过遮阂故作迟。更转只愁奔月兔，情来不要画娥眉。”唱罢又高声重复呼道，“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

　　来的将有半百之数，大多出身行伍，齐声高喊响震天，丽娘在房中只觉声声呼在耳边，脸色越发红透，情不自禁站起来。姊妹们见状，忙按住她让她安坐，继续躲在门后不依不饶，做客者亦起哄，直闹到夕阳将下，新妇才由人缓缓搀扶，步步生莲登车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