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姻缘》斯月一

25、第十六章

　　此时宫中已封印，军中诸人虽在外不能归家，另有诸多犒赏。云霄见她们惊讶，拿出文书道：“我接了调令，年后即从虎威营去金吾卫报道。”

　　云清不懂得这些，便问道：“若为金吾卫，日后便不用随军出征么？”

　　云霄笑道：“不是如此。若在太平时候，金吾卫只掌京中巡街警示。一旦有了战事，也要据实遣调。”

　　独孤氏自前朝独孤庭以来，俱掌兵事。到独孤锋，朝中兵权尽在其手，一声号令莫不相从。而至独孤恪、独孤荀父子，对于兵权亦各有分化。京中有宿卫禁宫的羽骁卫和护卫云阳的金吾卫，两者兵力合计共有三万，前者由嗣平王独孤荻统领。而在云阳东西，各设虎威营和千骑营，各一万人马。虎威营由嗣荣王领军，千骑营则由惠帝的心腹大臣、苏皇后的弟弟、辅国大将军苏茂卿掌管。其余兵将各在州府听诏，五年一轮换。

　　“如此说来，哥哥岂不是嗣荣王麾下的精兵？为何会迁调金吾卫呢？”

　　云霄初接调令亦不明所以，因此只道：“想必上官自有用意，也并非我一人转调。”

　　云清听了不再多说，却想云霄迁调，以后就会常在云阳，不必忍受分离之苦，就笑道：“也是一桩好事。可了了我的一件难题了。”说罢抿嘴一笑，戏谑看着兄长不说话。

　　云霄莫名，不知她说何事。

　　不妨云清从他背后绕过去，云霄回头只看见她半张脸，玉钗含珠映衬带笑眉眼，越发莹洁。想她婚事难定，不免又生失落。忽然云清自一旁转出，手上拿着一张花笺，似曾相识。

　　云霄定睛一看，立刻冲上去欲想抢夺，耳尖也已红了。

　　云清动作极快，不过在他眼前一晃就缩回来背手放在身后，促狭道：“哥哥，我可盼着嫂嫂呢。”

　　云霄还不及再堵住她，云清一只脚已踏出门槛，和闻声而来的李娘子撞成满怀。云清仗着有人撑腰，侧身一闪躲在李娘子身后，扭头回去羞云霄，一面笑嘻嘻道：“哥哥，明日我就请人来算良辰佳期，可好？”

　　李娘子挡住兄妹二人，道：“依我看，这事年后来办才好。再有两日就是新年，家家户户都忙个不停，不好托人。再者我们刚搬过来，各项物件还没置办齐全。”

　　至新年那日，街坊邻里个个更新桃符扫旧尘，目及之处俱一尘不染。云清随了锦城旧俗，用绫罗剪了各式窗花。云霄无事，却日日早出晚归，李娘子心中纳闷，云清也不多管。除夕当夜，家家户户听得爆竹声声，云清和李娘子各自做了拿手的家乡菜，丽娘家又送来几坛酒助兴，上下五人却也和乐。

　　因要守岁，远近人家都未眠。若登高一望，云阳城中遍布琉璃，不分贵贱，无论穷富，都是灯火长燃。云家亦不例外。云清持剪削去灯花，油污半倾，焰心成灰落在底下的托盘中，待明日就可收集以做画眉之墨。

　　“坐过来吧。那里冷。”李娘子招手让她坐在身边，云清直接靠过去搂住奶娘肩膀。

　　云霄不由笑道：“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

　　李娘子道：“不管多大，在我眼里都还是个孩子。”

　　云清闻言不免得意，眉目微挑更露娇态，又跟哥哥撒娇道：“长夜漫漫，哥哥也不说些时兴的话给我解闷。往常在锦城，好歹还有表哥陪我玩。”

　　“我一向在军中，哪里知道那些事。”

　　云清正想听军中的事，便道：“那就说说军中的事。”云霄还未开口，她又让等等。朝李娘子说了几句，自己直起身正襟危坐。

　　不一会儿李娘子取了茶饼茶碾等物，又重新升起小火炉，舀来前几日雪融的水煮沸。云清则把茶饼放在火上烤，再用碾子碾碎。云霄一声不响看着她动作，就像多年前他还是少年，云清尚幼，每年除夕，母亲都会煮茶相待，一家围成一团和和乐乐。兴致来时，祖父和父亲抚琴相和，对着泛黄的琴谱一一翻看。

　　“哥哥？”

　　烛光中云霄先湿了眼，云清捧过来一盏茶予他先用。

　　“我和娘一样，煮茶不喜欢其他佐料，嫌它们把茶的香味给淡化了。本来煮茶泉水最适宜，可惜咱们没有，只好以雪水暂代。希望哥哥不要嫌弃。”

　　云霄将回忆暂隐，笑道：“你哥哥可是粗人，喝不出味道。”随后啜饮一口，甫入喉偏涩，回味才有茶香，和旧日相差不大。

　　不错眼见他喝下，云清也抿了小口，催着他讲军中的事。

　　“年节虽也要训练以备战事，但比平日要轻松许多。往往会让大家开怀畅饮，杀猪宰羊以慰一年辛劳。每到年末，王爷都要考校众人的有排兵布阵之法和实战对练。还注重考察将帅之下普通士兵的用兵之道。若能夺得前三，可与王爷同台对战。考察内容多为对地形、胜败、攻守等的看法。战事优劣朝夕变，若身处其中，该以何退敌。”

　　云清记得这都是兵法中所提及的，便问道：“题目可是都取自《孙武兵书》？”

　　云霄摇头道：“不止于此。还有历朝历代战事，以及未来或需面临的战事。”说到此云霄偏偏一笑，以指为笔，点水作墨，借小几为纸，绘制出本朝疆域图，又在东南西北五六处地方画了小圈，俱是历年考校中独孤宪点拨提及，“王爷深谋远虑，远非我们能及。”

　　云清看得仔细，都是边境地带，不由若有所思，又问道：“哥哥可和嗣荣王爷有过对阵之机？”

　　云霄惭愧道：“还不曾有过。”他当初投军，固有报效家国之意，更多的则是想积攒军功，谋求一官半职。历年考察中，他自二十名开外渐居十名之末，也算年年有增进。

　　“哥哥手中可有《孙武兵书》？”

　　“当然是有。”说罢起身回房取了过来。

　　云清翻看，当中亦有注解，可与独孤宪所述不同，详而繁，将要把原书字体淹没。

　　云霄解释道：“每与人争论，总有些新得体会，都写在其中了。”没一会儿又惭愧笑道，“幸亏只你看见，若让旁人见了，定要笑话这是纸上谈兵。”

　　云清本来正想取笑，却被他抢了话头，单手执卷一时失笑。过后扯着哥哥的衣袖摇了摇：“哥哥把这本书借我吧，等我抄写完成再还你如何？”

　　云霄不解问道：“你何时对兵法起了兴趣？”

　　云清恰当时想起一人来，自雪日相遇，独孤宪二十日又来，略坐了坐就走了。她不由低头敛眸，应道：“我在家中无事，闲得无聊罢了。”

　　云霄不做他想，更不会不应。云清埋首书卷，含英咀华，一室静悄悄，唯有纤指翻动书页时才闻些微声响。遇到不解或疑难处，兄妹俩肩并肩、头挨着头，各抒己见。云清多有望文生义之说，云霄一面解释，一面戏谑，又讲了许多军中之事，来回提及独孤宪，正和云清心意，一夜博得俏语佳音无数。

　　直至脖颈酸痛，灯花几剪，远方高处报恩寺钟楼响罄音，已是五更时分。邻里也仿如初醒，开门声此起彼伏，稚童和友伴都出门玩闹，整个坊里倏忽热闹非常。

　　黑暗的天际也拉出一条白线，渐渐扩大边界，天将明。

　　云家兄妹年前已打扫上房供奉祖辈遗像，等天一亮，再奉椒柏酒，众人又各饮一杯，彼此祝愿。初四那日，云霄自去点卯报道。云清和李娘子则用绫锦剪作人胜，又送予丽娘。丽娘还礼时正好相请，约她一同上元节赏灯。

　　明月春风三五夜，灯市如昼。

　　明德门外早购置一座鳌山巨灯，有百余尺高，阔百余步，上悬各式彩灯，或珠玉琳琅，或龙凤虎豹。鳌山周围各设观灯人像、飞瀑流泉以及栩栩如生的青狮白象，鳌山中央又有龙飞凤舞“与民同乐”四个大字。而宫门以外，沿街商铺酒肆、茶楼客栈俱挂彩灯，坊巷之间亦用彩灯相连，上绘山石亭台、荷菊梅兰、花鸟鱼虫等物，应接不暇。

　　蝉蛾颤颤，雪柳如星，一路宝马雕车，摩肩擦踵。李娘子和丽娘之母都道上了年纪，不与她们前来。

　　“偏偏我哥哥今日还要值勤，不得空。”云清身穿胭脂色短袄，下系一条间色长绫裙，双目轮转把万千花灯尽收眼底，不时露出惊艳之色。

　　丽娘上身着妃色袄，下束素绫裙，手擒一只荷花灯，宛若凌波仙子。闻言就道：“他刚去，自然要多受累。”

　　云清咬唇一笑，在丽娘耳边俏声道：“今年也就罢了。明年可不许。”她比丽娘高半个多头，俯身下去倒似把她圈在怀中。而不远处恰有夫妻亦如此，八目相对皆失笑。

　　每年灯市，以永平坊的彩灯为最。赏灯人群如潮海，处处欢声笑语。又有各色摊贩吆喝如歌唱，纨绔子弟斗鸡逗鸟，一时间热闹非凡。忽而玉箫声动，却见玉轮光转处，画舫楼台之上有二人吹笙引箫，纱罗帷幕隐隐约约，欲露还遮。

　　丽娘常在市井中听人议论，见云清驻足聆听，解释道：“应该是京中最负盛名的歌妓罗晚晚和宋玉声。听说平时想听她们一曲不下百金，这也就罢了，凭你有钱还要看她心情。”

　　“才高者自矜，自古如是。”

　　话音刚落，笙箫停，琴音又起。对面水榭之中，一人着青袍端坐，约三十来岁。两侧各立琴童，勾散挑拂，清静悠远。琴音掠过水面传到对岸，霎时间远近都悄无声息，众人不约而同侧耳倾听。如逢山林，如见花落，脚下如履薄纱，袅袅淡淡。

　　一曲罢，画舫有个垂髫少女掀帘而出，对着水榭朗声道：“云大人，罗姐姐问可否与大人合奏一曲《凤求凰》？”

　　青衣人略微颔首，须臾琴箫同鸣，如闻仙音，云阳城亦为此沉醉，直到意尽曲终如梦初醒。罗晚晚和宋玉声香履轻挪，方现真容。俏影娇姿倒映在水中和万千灯火融为一体，极尽妍态。两人婷婷袅袅对着水榭福身一礼。

　　隔得虽远，也能辨出该是两位美人。青衣人还了一礼，转身飘然离开。两岸五陵少年已然半醉，借着酒意大呼两人名姓，争相斗奇，祈求画舫暂停能有上船之机。一时人如潮涌，冲散云清和丽娘二人。

　　“哎呀！”云清立于桥头，被拥挤而来的人潮推搡，脚下一歪，苦于两旁无物支撑，险些摔倒。恰当时，忽有人揽住她的腰，在她堪堪站稳之际就抽手松开。又有一句熟悉的声音：“云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