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第十五章 ...
-
腊月二十日,云霄终于于年前抵达云阳。独孤慧日日派人守在城门附近,得了消息回报,又让人去太平观报信。等云霄托人在城南合义坊赁了一间两进的合院,又雇了一男一女做洒扫,拖了一日才上山接云清回家。
城南是普通百姓居所,道路狭窄,犬马相闻,左右亦分布着各色酒肆商贩。不过天色将暗,又有下雪的预兆,一路行来不见几个行人。
到门前,云霄跳下车辕,掀帘扶住云清。内中已有一人闻声奔出,刚逢面,云清就疾奔两步惊呼:“奶娘!”
与云霄从锦城同来的还有位李娘子,自幼照顾兄妹二人长大,感情不比寻常。甫一见面,拉着云清抱头痛哭:“自姑娘出走,我日夜担心。只怕今生再不能相见。”
云清也是又哭又笑,眼泪不及擦拭,安慰道:“今日喜重逢,应该高兴才是。”李娘子五十上下年纪,无儿无女,对云清兄妹视同己出,一心一意,闻言连忙应了。三人一同入内,合院虽小,五脏俱全。前后大大小小也有七八间房舍,足够一家居住。
云清盘算,拉住哥哥问道:“都说云阳米珠薪桂,不知一月要有多少?”
知她担心日后用度,云霄笑道:“你大可放心。我还有些积蓄。这几年每逢胜仗,不仅有陛下给军中的赏赐,王爷也另有恩惠,再加上我的俸禄,就是再多两个妹妹,我也养得起。”
不提也罢,提起此事李娘子就一肚子气,拉着云清抱怨:“你哥哥这次回去,可气坏了。别的不说,光为你娘的嫁妆就闹了一出。”
原来云霄回到锦城怒气冲冲问罪,方家舅母惧怕之外又逞威风,道云清毁约在先,绵州如期迎娶,他们却无人交付,以致颜面受损,不得不赔礼道歉,这是一笔。另有云清在方家六年,吃用都是上乘,耗费千万,岂是百亩田租可抵,又是一笔。
“她说这话也不亏心。自老夫人去后,姑娘日夜还得给他们做活,哪里是金尊玉贵养着。你哥哥不忿和他们吵嘴,她只撒泼耍赖,到底不肯将你娘的嫁妆让我们全数带走,倒折了一二进去。”
云霄闻言亦是恼怒,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云清:“对着我就是如此,可知你在家如何度日。”
“哥哥,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不必再提。只是未能保全母亲遗物,的确愧对母亲在天之灵,是做儿女的过错。”一句话说得三人都心伤。方夫人在世之时,宽待柔和,乐善好施,街坊邻里众口称赞。
“不仅如此,你可知祖父赠你的琴?”
云清自然记得惊雷琴,看两人面色都不对,紧着问道:“怎么了?”
李娘子脸含羞愧,不由泣道:“是我对不住姑娘,那张琴,被你表弟趁夜偷走当了去还赌债。”
“他怎么敢!”云清心情尚未平复,再闻坏消息,手掌按住案几暴露几丝青筋,整个人气得发颤。转头见李娘子面容,心知自己在家时尤不易,何况离家之后李娘子无人倚靠,只怕比往日更难过三分。因而忙敛了怒容,“只怪舅父教子无方,不与奶娘相干。”
好不容易等李娘子愧意暂褪,云霄也遗憾低首:“我本想去当铺赎回,谁知方平湖那个混蛋竟然做的死当。已被他们转手卖了,不肯透露买主。”
云清自记事起,祖父就教她学习琴理和演奏之法,惊雷琴可谓从小陪伴她的闺中密友。如今骤失一好友,心中更添烦闷,嘴上却道:“若能觅得琴中知音不负它之名,也算因缘际会,万事都有定论。”
云霄怎会不知她的不舍难过,可现下也无旁的办法,只能待日后有机会细细寻觅,为她找回。
另一旁李娘子拉着云清已问了许多,道;“你哥哥说你即将再定亲,过年之后就要下聘了吧。”
云霄听了也含笑道:“我一路来只怕你的嫁妆薄,让越国公府轻视。”
云清微微一笑,在一旁安然坐下,沉稳道:“已经不用担心了。”
她神情淡淡,不复当日羞涩,却像当中出了差错。云霄立刻坐在她身边,盯着她的脸追问:“这是如何说起?”
云清垂眸,握住哥哥的双手。云霄的手宽大温和,接触的厚实老茧如同父母的怀抱,让人无惧无怕,纵有风雨波澜,有他在两人也能一起抵御。
“宁西的约定我已作废。”说着把云阳诸事相告。门外又飘洒雪花,李娘子关紧了门,仍有零星几片不解人意闯入,覆在地上倏忽余留一滩印记,不过一会儿干涸无踪,仿佛不曾来过。
得知来龙去脉,云霄唯有连连叹息,反而让云清几番安慰:“我们兄妹能团聚,已是一大幸事。”
她既已安顿妥当,往日恩情不得不报。就和李娘子两人一面清点,一面讨论以何做谢礼。安平郡主、商家还有崔太妃、山白和圆儿,一个不落,再加上锦城带来的物产土仪,想在年前亲自送过去。因云霄假日已满,必须重回军营,临走前嘱咐道:“城南旗亭酒肆,烦劳妹妹也备一份节礼。”
云清诧异:“不知是哪家?”
云霄脸微微红,平时大咧惯了,此时在妹妹面前却有些不好意思,只道:“若无差错,来年便是你嫂嫂。”
雪后初霁,太阳明晃晃挂在天边。院里栾树枝丫俱被白雪覆盖,偶有风来,吹散如雪雾。早两日,云清已携李娘子去拜会。众人不知内情,更有萧雁冰上门负荆请罪,前情已悯,商、萧两家婚事终是铁板钉钉。再见商瑶姊妹,云清无心打趣,不过恭贺一场也就散了。
“姑娘说选什么颜色好?”李娘子拿过来几匹松香、宝蓝、绛紫的绫锦,自己拿不定主意。先前向邻里打听,知道旗亭酒肆离此不远,得知云霄的意中人正是酒肆主人的独生女儿范丽娘。
“范姐姐虽比我略大几岁,宝蓝、绛紫却稍嫌老气。我记得还有水蓝、雪青和妃色的,那些颜色我觉得更好些,奶娘你说呢?”
李娘子笑道:“姑娘说好就好。”就又去箱笼中寻出几匹。这原本都是方夫人的嫁妆,因家中多年做绫锦生意,陪嫁中除金银以外,绫锦丝罗最多。云霄将能带回的全都带来云阳,总数约有百二十来匹。剩下的旧色、不合时宜的俱在锦城折成金钱。
旗亭酒肆地处城南十字街的最右侧,前堂经营,后堂是母女居处。范丽娘自小丧父,和母亲仅靠这间酒肆谋生,内中摆着七八张旧木桌子,四方各是一条长凳。每每有客来,俱是笑脸相迎。但若遇着那毛手毛脚的客人,双眼一瞪开口就骂,却是远近闻名的泼辣。
临近新年,往来客商不多,酒肆中冷冷清清。范丽娘站在柜台后拨弄算盘,忽听门前声响,抬眼就是一怔。两人一老一少,皆带礼物而来。她心中一动,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忙走出来问道:“姑娘找谁?”
云清朝她微微一笑:“我名云清,云霄是我大哥。”
云霄回来托人送信,丽娘已知他妹妹到了云阳,闻言忙侧身请她们进来。
云清补充道:“方才在后面敲门,一直没人应。所以才直接到店里,还请姐姐勿怪。”
丽娘也忙解释:“今日舅舅家中有事,母亲回去探望了。只有我一人在,顾不得后面。”说着就挂了停业的牌子出去,将酒肆大门合上,解了围裙,自一旁掀帘请她们入内。
“本该早几日来拜访,只可惜我们刚来,事多繁杂,也不敢扰了姐姐。”
云清接过盛有热水的白瓷杯。瓷杯尤新,一看就不常用。一面细心打量。容长脸面,穿着褐色短袄,下束一条水色绫裙,发挽偏髻,中间簪两股银镀钗,黛眉长眼,此时正微微笑着,眼尾上扬。
“妹妹新来,本该我先去探望。可到底……”话到最后隐了去,事未定,露意还羞,却又爽利道,“你哥哥一心记挂你,今日见了真人,方知妹妹比他话中还熨帖。今日中午也别家去,与我作伴可好?”
又转过来对着李娘子一礼。李娘子忙搀扶住,心中止不住的欢喜,送她回位后朝云清会心一笑。
趁丽娘去厨房忙碌,李娘子抽空悄悄道:“我瞧着挺好。虽说模样比不上姑娘,可性情爽利,不是那种藏刁奸猾之人。若日后与姑娘相处和睦,就再好不过。”
云清笑道:“哥哥喜欢的人,总不会差的。”
席间两人谈笑,没一会儿已熟稔。丽娘家中多酒,取了小炉和容器,温好了倒在角杯中递与云清:“这酒名唤月露,入口清淡甘甜,不易醉。是女眷们最喜欢的。”
云清不胜酒力,今日却不便拒绝,闻言微微抿了一口。果如丽娘所说,入口滑润,只有些微的酒意,恰似花酿。
酒深意浓之后,云清就无顾忌,笑问:“姐姐和我哥哥如何相识?我问哥哥,他只不答。”
丽娘亦笑道:“两年前有个泼皮无赖在店中戏弄我,恰被你哥哥瞧见,替我赶跑了他。”说着放下酒杯,眉目一转,“便是你哥哥不帮,我也不惧怕那些无赖。都是一群欺软怕硬之徒,你怕他们,他们就欺侮得厉害,你不怕他们,他们反而先短一分志气。”
她说的轻巧。可不用想也知母女二人维持艰难。幸好有云霄托人照顾,比之从前要好些。
到下午,胡娘子自娘家归来,几人又重新介绍相认,拜过几拜。因看云清年纪小,胡娘子忧愁女儿亲事已久,索性不顾其他,拉着李娘子筹谋。
晚间回来李娘子就道:“合该再看个良辰吉日,把你哥哥的事早早定下。”
云清道:“我也是这么想。可是一来我没经验操办,一切还烦劳奶娘提点我。二来么,我听哥哥说,他在军中管束极严,这次回锦城已耗了不少时日,不知可还有假。若分不出身又该如何是好?”
出乎意料,没过几日,云霄竟自军中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