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姻缘》斯月一

22、第十三章

　　将养了四五日，云清高热已退，只是仍然咳嗽个不停，一直不见好。气得独孤慧大骂庸医，又怀疑她为萧雁冰之事忧虑伤怀，心思沉重。

　　云清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喘匀了呼吸才解释道：“原本每年冬日都要连着咳嗽近一月，在家里看过许多大夫，只说生来如此。今年发的早，想必是那日饮酒勾起来的。”

　　她说半句就咳嗽一阵，说完已是费劲，两颊绯红。独孤慧想了一会儿突然合掌道：“我记得军中曾有位大夫，最擅长咳症。只是年纪大了，离了军中而今不知在哪。等我问了九郎，定寻了他来为你医治。”

　　云清忙阻拦道：“我都习惯了。何必这么麻烦。”

　　独孤慧只道不麻烦。趁着周遭无人，又将带来的方寸大的漆盒放在墨绿松的褥子上，示意打开瞧瞧。

　　却是一双白玉连环。玉身用锦缎包裹，通透无瑕，不见凉意。云清登时怔然，望向独孤慧。

　　“是雁冰让我转交给你。”独孤慧握着她的手，苦笑道，“还不知如何收场。”

　　云清半垂下脸，强忍住咳嗽：“他怎么了？”

　　“在外人看来，商萧两家已结了亲。可昨日我遇着雁冰，他说他只把阿瑶当妹妹，对她并无男女之情。又听说你生病，急的不行。无奈现下怎么都不能来探望，请你原谅。他还说，”独孤慧笼紧眉峰，在云清的注视之下继续说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云清反手握住白玉，莹润尚有余温。

　　独孤慧叹了一口气：“我答应保媒在先，可阿瑶又是妹妹。此时不好出面，还请你不要怪我。”

　　云清早知此理，因此才有日前所言。闻言忙倾身道：“郡主说哪里的话。我才是该请郡主勿要挂怀。常说姻缘之事自有天定。若此番不成，不怪乎缘分未到罢了。”

　　她愈为通达，独孤慧心里愈过意不去。

　　“姐姐可好些了？”商瑶姐妹二人同时来到，她之心愿将遂，整个人都如含苞待放一般娇艳欲滴，入室恍见光辉。见室内宁静，眼中露出狐疑。

　　云清和独孤慧对视一眼，将漆盒白玉俱塞到褥子底下，双双收住话头，忙道：“已好多了。”说话之间又是咳嗽不断。

　　商瑶双眉暗蹙，唤来侍女悉心询问，唯恐她们侍候不周，怠慢用药。又不安面对独孤慧：“都怪我那日没拦住，若不然也不会……”

　　独孤慧亦拿云清方才的话应付：“她是老病症，与你何干。这几日多亏你让人照看，若不然她哥哥回来，我可拿什么赔呢。”

　　最后一句语带促狭，几人都忍俊不禁，尤以商瑾为最，直笑得眼泪都蹦出来。接着用湿漉漉的双眼在姐姐和云清之间徘徊，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姐姐当然希望云姐姐早日康复。她的并蒂花和比目鱼还等着云姐姐指点呢。”说罢自己先大笑跳开躲到独孤慧身后，食指对着商瑶在脸颊轻轻刮弄。

　　商瑶跺跺脚，羞得就要上去拧她的嘴。独孤慧面上心里两重意，急忙拦了。趁空瞥眼云清，不过淡淡盯着墨绿褥子，好没兴致。

　　待人走后云清取了匕首来看。将白玉和匕首平铺一处，一暖一冷，一圆润一锐利，分明南辕北辙的两样东西，不该归于一处。

　　独孤慧因不在军中担任实务，连日应酬交际后也倦了，其他一切推拒，只每日下昼来云清这里坐坐。

　　“九郎说，那军医不在京中，我让他着人去请，约莫小半个月就到。”

　　云清比前几日好了许多，已能完整说上两句话。闻言含笑谢道：“我快好了，多谢郡主费心。”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忽听院内嘈杂，有人如一阵风闯进来。独孤慧透过纱窗看不仔细。

　　“是苏尚书府的七小姐。”侍女掀帘回来禀报。

　　“苏苒苒？”

　　名姓略有耳熟，云清忆起她曾在楼中楼和商瑶相伴，却看独孤慧面色微变：“怎么？”

　　独孤慧淡淡笑道：“是苏皇后的侄女、太子的表妹。和阿瑶是手帕交。”

　　苏苒苒常来常往，只把侯府做自己家。前面刚和煦拜见了长辈，此时冷了一张脸，看得人满心不知何处惹恼了她，商瑶也满面狐疑。苏苒苒解了披风随意扔上衣架，又斥令跟随的众婢纷纷退到门外，拉着商瑶走入内室。

　　内室屏风镜台之外，木绷框住的绣画已动了针线，西风催碧叶，暗露菡萏香。

　　商瑶不明所以，和她同坐锦榻，笑问道：“怎么了？”

　　她眉眼中全是欢喜，分明还不知道内情。苏苒苒越发恼怒，可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开口。商瑶看她不同往日，更添几分讶异，推推她的腰身追问：“京中还有谁敢惹七小姐？”

　　听她戏谑，苏苒苒没好气地道：“我说了，你不许生气。”

　　商瑶笑道：“我几时生过你的气。”

　　“是萧雁冰。”她侧身说出四个字。

　　商瑶愕然。打量苏苒苒神色不似作伪，凛眉想了想，不解道：“四哥哥怎么了？”以为二人之间发生误会，她又真心劝道，“若他真怠慢欺负了你，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和他计较。”

　　“我……”苏苒苒猛然回头，好友的忧心忡忡即入眼帘。商瑶一心为萧雁冰考虑，她有心透露却难出口，只得起身气呼呼地叹了一声。

　　商瑶对着她的背影唤道：“苒苒？”

　　苏苒苒在绿窗前坐下，依稀听见侍女婢子的玩笑声，她心愈乱，好半晌才咬唇问了一句：“你真要嫁给萧雁冰？”

　　这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商瑶纵是不回答也无妨。

　　“倘若他不愿意呢？”

　　商瑶猛地抬眼，仿佛不知她的意思。反而看着她倏忽笑道：“苒苒说什么胡话。四哥哥他……”话未近笑容顿失。祖母寿辰那日，她曾远远瞥见萧雁冰。对方在看到她的那刻瞬间别开眼，她本以为是羞涩回避。如今一想，只怕是真不愿意见她。

　　“苒苒，你跟我说实话。”她的目光锁住苏苒苒，双唇紧抿成一条线。细窥之下，眼中如无源之水，空荡荡的不见一物。

　　苏苒苒这时反而心生葨葸，过来握住她的手，才道：“我也是偶听风声。你知道，萧家六郎的妻子与我三嫂是表姊妹，昨日来探望嫂嫂时悄悄提及此事。只说萧雁冰不同意和你的婚约，父子间起了冲突。越国公极为生气，本欲让人请家法，好赖被萧夫人拦了下来。”

　　商瑶秉了呼吸，一双手在苏苒苒掌中颤抖。

　　“阿瑶……”说话间就看商瑶眼泪簌簌，死咬唇舌不敢开口，只恐出声呜咽。苏苒苒见状，一面怨自己多事，一面气萧雁冰不识真心，又道，“我听说是他在外有了意中人。”

　　商瑶拼尽力气问道：“你可知道是谁？”

　　苏苒苒摇头：“萧雁冰并未透露。”她说着又赌气道，“纵是什么人，也不该越过你去。”但见商瑶脸上血色尽失，想必气急，不敢再多说什么。两个人沉默对坐，直到随行的侍女记得苏母的嘱咐，隔窗禀报：“小姐，天色将晚，该回去了。”

　　商瑶拭了泪，朝苏苒苒勉强一笑：“多谢你告诉我。”说着起身相送，已是黄昏时分，斜阳惨淡。

　　“若依我之意，这桩婚事不成也罢。”临走前苏苒苒低声在她耳边再劝，“以阿瑶的为人，区区一个萧雁冰，我看他还配不上。”

　　商瑶笑容淡淡，几近于无。心如寒冰掠过，半点暖意不存。谁知她情窦初开，相思尽付一人。

　　是夜，云清病体未愈，夜间睡眠极浅。约莫三更时分，静谧之中忽听一声惊叫，沁芳斋陡然生乱，涌出不少哭声和来回奔跑的脚步。又是疾疾去禀商老夫人和商瑶之母，又是急着令人唤大夫，又有婢女赶着来到房前不欲惊动：“云姑娘，请好生歇息。”

　　云清如何睡得着，摸黑起身在门后裹衣站了半晌。院内脚步频频，透过窗纱可见来回几行光亮。商老夫人由人搀扶左右，颤颤巍巍。

　　“幸亏发现及时，阿瑶没事。”商瑶之母哭成一对泪眼，背过去强忍了泪回禀。

　　沉香拐杖几度重重砸在地上，商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把一干侍女丫鬟都骂尽：“到底怎么一回事？”

　　商三夫人来得早些，已逼问出实情，闻言就上前把话回明。

　　“苒苒一片好心，本欲提醒阿瑶慎重考虑。谁知阿瑶一心欢喜，并不知前情。现在京中人人皆知她要嫁给萧雁冰，却突然传出这遭。她脸面上和心里都过不去，才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商老夫人气道：“连她一个姑娘家都听到闲言乱语，你们做父母的，竟然不知道。”

　　听她把过错都怪到自己身上，商三夫人有苦说不出。她为人母，怎舍得女儿所托非人。流言蜚语非是没听过，自己也让人去萧家再三相问，可萧夫人只安抚绝无此事。

　　商老夫人再到内室探望，商瑶颈上一道明显痕迹。人虽醒了，可闭眼不愿睁开，默默双泪流，湿透玉枕锦衾。

　　“这哪里是结亲，分明是结仇啊！”商老夫人老泪纵横，既气萧家无信，又怜孙女无状，急急抱怨道，“难道我商家的女儿非嫁给萧家不成？你明天一早，就让人回绝这门亲事。”

　　“祖母……”商瑶睁开一双泪眼，微微摇了摇头。

　　商老夫人可怜又可叹：“他既无心，何必强求。”

　　两家初议亲时，商瑶曾向母亲含羞露意，非君不嫁。商家三夫人既知道女儿心思，又逢她死里逃生，何敢不从。便依本心殷殷相劝：“无论如何，消息满城皆知，那日连明城公主都亲自过问过。此时反悔倒不妥当。”

　　商老夫人原在气头上，听了这几句话逐渐冷静，只让他们再打听考虑，莫把女儿所嫁非人。

　　云清从头到尾没听清几句，可心知商瑶出事，陪着一夜无眠。

　　翌日去探望，侍女们都被下了封口令，推脱商瑶身子不好，不便会客。又都解释道：“昨晚八小姐突发恶症，却把大家都唬了一跳。只怕惊扰了云姑娘。”

　　云清自然不好细问，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你想出府见雁冰？”听闻来意，独孤慧转眸思量，拉着云清进入内室。两人一并坐在铺了毛毡的榻上，“你要撤销约定？”

　　云清极其轻浅地笑了一笑，用帕子捂住嘴角，闷闷咳了几声：“还望郡主成全。”

　　独孤慧陷入两难之地，商瑶自缢之事她已知晓。虽然祖母怒极之时想要取消婚约，可莫说公主，就连昨日她进宫，太后也问起此事。萧家姿态做的更足，不仅夫妇双双登门造访澄清误会，还托了几家公侯诰命来说情。再兼商瑶神女有心、非君不嫁，长辈们的气无奈之下早消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