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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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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角天幕垂,彩星逐云飞。
越国公府内,红烛高燃。伶俐的婢女持剪剪碎灯花,桃花窗爆出颤颤灯影。随后房中妇人抬了抬下颚,婢女会意,福身退下。
“总之我不娶。”萧雁冰在母亲面前再次重申,默默无言坐回原位。心中只如翻江倒海,从未有过的丧气泛滥成灾。常笑的面庞此时冷若冰霜,比那寒冬梅花不差,别着脸不与人对视。
晚前由父母告知,已与他定了婚事。待择良辰吉日即行纳采之礼。笑颜犹在,心心念念只待佳期。
萧夫人来到四子面前,低声劝道:“商瑶你也见过的,和咱们家门当户对。她性情又柔顺,你娶了她夫妻和睦,怎么不好?何苦惹得你父亲雷霆大怒。”
萧雁冰回头,母亲眼中殷殷期盼。他咬牙欲说云清之事,话到嘴边难出唇,只得吞咽滚回腹中。若此时诉明真情,恐怕还连累了她声名。
萧夫人见他脸色几变,一时踌躇一时不决。心中略加思量,揣测问道:“莫非是商瑶哪里不好?”
“不是。”萧雁冰闷声摇头。萧家和商家为故交,他和商瑶幼年也曾一处玩耍,知道几分性情。
“那是为何?”
萧雁冰垂头道:“我只把她当妹妹看待。”
原是这桩,萧夫人笑道:“这样不更好。从前怎样看待,日后还怎样看待,一时转不过来也无妨。”
萧雁冰闻言更不是滋味,抬眼对上母亲慈目:“我……”欲说还休,欲说还休。没奈何只得起身在房中胡乱走,唉声叹气。
萧夫人这时候倒会出几分意,招手让他在身边坐下,继续问道:“莫不是你有其他人选?”一面细细窥他神色。果见他眉间松动,更有几分确认。心中却盘算想着打消他的念头。因而又试探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是……”将将咬牙忍住,萧雁冰一味否认,“并无。只是我自认,非商家八小姐良配。”
他话说得冷硬,幸好左右无人。萧夫人轻轻笑道:“你只坚持这句话,你父亲定不会允你,为你毁诺。”
萧雁冰面露难色。他岂不知父亲之作风。三兄那时不过一封书信让他回来成亲而已。能在事前先通知他一声已是难求。
“母亲,”萧雁冰想了想,索性撩起衣袍登时跪在萧夫人面前哀求,“还请母亲为我回绝这桩婚事。”
萧夫人忙把他拉起来,嗔道:“这都十一月了,地上凉伤了膝盖可怎么好。”
萧雁冰乃习武之人,微微一使劲萧夫人如何扯的动。他坚决跪地相求,面上亦是一派固执。萧夫人只得道:“那有些事情你要如实告诉我。”
萧雁冰略有迟疑。萧夫人笃定他有私情,趁机问道:“她家门第比之商家如何?”
“……不如。”云霄目前为七品校尉,如何能比肩靖远侯府。
“是白身?”
萧雁冰摇摇头:“也不算。”
那就是父兄有一官半职,不过末品不值一提罢了。萧夫人又问:“模样性情呢?”
虽有两月未见,但临别前云清颜容如在眼前。萧雁冰微微恍神,颊边突生笑意,目光落在自己拂地的富贵团纹的锦衣之上,半隐喜悦道:“是我所钟意。”
不比初闻婚事时愕然,这时却像个孩童一般,藏不住半点兴奋。萧夫人含笑建议:“既如此,何不娶了商瑶,再纳她为妾。二美兼并,两全其美?”
萧雁冰闻言讶然。他一心羡慕商略与独孤慧,平生只想效仿二人能结知心侣。因此忙道:“这怎么使得。这样做岂不连同两人都双双辜负。”
萧夫人笑意略褪,叹道:“你父亲顽固一心要结商家这门亲。只怕难办。”
萧雁冰再苦求母亲劝说。萧夫人心中亦中意商瑶,只面上应了。
十一月中旬,恰时商老夫人七十寿诞。各府王公诰命皆来道贺,便是宫中亦有赏赐。再兼子孙满堂,更喜商略又获军功。连日来侯府处处张灯结彩,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商瑶带着云清和众姊妹一早就去拜了寿。早前家里就吩咐另辟一处大地方,供姊妹们玩乐。倘若其他家有年纪相仿的小姐前来,正好一处玩耍,给她们自开一席。中途有相识的夫人们知道好消息,都要见见商瑶。商瑶自去拜见,回来又多了六七人。
其中一个打扮格外不同,极其清雅。不过十六七岁,发髻轻挽,斜插两支珍珠簪,鬓边再贴两朵梅花钿。外罩一件银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指尖轻搭在外,露出月白窄袖袄的缘边。下束一条柳花裙,裙上压着碧玉双配,行动间可见风流。
“是姜云雪。荣王太妃的娘家侄女。”商家的十小姐商瑾性情活泼,见云清打量,凑在她耳边悄悄说道。
云清当下未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原是独孤宪的表妹。
姜云雪性喜孤淡,来了也只独自坐在一处。若有人与她说话便应答,无人与她说话就径自赏景。云清听得有人悄声说:“倒和嗣荣王脾性一模一样,也不知道……”竖起一双手的食指比划,皆掩唇而笑。
来的几人中倒有大半是爱热闹的,又要击鼓传花,又要行酒令。和商瑶都是相熟已久,因暗地都知道消息,只不停缠着她玩闹取笑,让人暖了酒来喝。商瑶为主,顾得上这个顾不上那个,央求云清帮忙照看。
商瑾却拦在中间坏笑道:“今日大家都饮酒作乐,姐姐何必拘着云姐姐。”说着联合众人一道强灌了商瑶和云清两杯。云清本不胜酒力,一时酒意上涌,面生红云,胸腹间更火烧火燎。偏房中又生了炭,门窗紧闭,只觉有口浊气堵在喉中。
不过一会儿,云清悄悄拉住商瑶:“我出去走走。”商瑶已自顾不暇,闻言只应了一句就被旁人带回去。商瑾看她出门忙道:“云姐姐,不远处假山后有几树红梅,劳你折几枝回来。”
甫踏出,凉风一吹,整个人强自清醒,两颊热度渐渐消褪,人才好受些,入耳也有些堂前的喧闹声。却想方才众口烁烁,倒坐实自己的猜测,心中又如乱麻,不知如何是好。
沿着商瑾指的方向,云清拨开竹枝自小径中穿过,池塘边再行几步就有一座怪石堆成的假山。假山之东北角,一树红梅不过几尺来高,枝干嶙峋,开得浓艳,比之胭脂绝不逊色。
云清双臂高抬,两只手攀上头顶最盛的红梅,正待折下,假山背后又听得几句人声。
一个陌生的声音取笑:“王爷就不提了,一向如此。怎么雁冰今日也躲着热闹。”
是萧雁冰。云清的手还停在梅枝上,几个人已绕过假山和她打了个照面。除了独孤宪以外,另有一人年纪比商略还要年长些,不曾见过。独孤宪看见她,不过微微颔首,让人难察。久未相见,萧雁冰初时一喜,顾忌有人在旁,踏出的脚又收回去。
“走吧。”独孤宪朝云琼之点点头,自拐过到池塘边的水榭中观鱼,两两互不瞧见。
左右再无他人。萧雁冰落在最后走得磨蹭,见云清面上还留有薄红,猜她方才喝了酒,不禁柔声嘱咐道:“刚饮了酒,吹了冷风酒意不散,到晚间更要难受了。”
云清正经微微一笑:“多谢。”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萧雁冰亦回之微笑,可笑容中又有些勉强。家中拒婚未决,谁知今日来商家众人皆以为好事已定,取笑个不停。自己隐藏的那点情丝反而像见不得光一样,更不知道云清在商家是否有听到传闻。他细细凝眸再看,云清神色朗朗,不见忧愁。
萧雁冰随手折下几枝塞给她:“你哥哥可有消息了?”
云清也在打量他,将他神色变改都收在眼里,应道:“算算日子,若顺利再有一月也就到了。”一语毕,就催萧雁冰离开,莫让人发觉。萧雁冰一步三回头,直到目送她抱着满怀红梅离去。
因各府王妃、诰命更衣后相邀逛花园,又听说红梅开得正好,便都携手来到附近。商瑶和众女少不得洗面梳妆,重新来拜见。商瑾躲在后面,和云清嘀咕不停。指着领头打扮素淡净雅的两位风韵犹存的妇人道:“左边是荣王太妃,右边是代王太妃,是二嫂的……”她本想说母亲,可又觉不妥,皱着鼻子想了一阵儿才补充道,“二嫂的娘家人。”说完见云清面露疑惑,自己也失笑,“我也不知道为何代王有两位正妃。”
又隔了几人,指着一位身系绣兰杏色裙的少妇道:“那是永泰郡主。云琼之云将军是她的夫君。”独孤慧就在旁边,正和独孤敏谈笑。两人身量相差无几,独孤敏却少了几分英气,眉目温柔,唇边常带笑意。
独孤慧寻到云清,笑道:“阿瑾,你又在做什么?”
两人闻声过来,商瑾只抱住嫂嫂的胳膊撒娇:“正在说永泰郡主的琴弹得极好。不知何时能有幸一听。”
她年岁尚小,和商瑶是截然不同的脾性,更投独孤慧的心意。因此只点点她的额头嗔道:“你当人人都和你一样,是个无事忙。”
又把云清介绍给独孤敏,独孤敏忙让人备了一份见面礼,拉着她的手笑道:“我只道咱们独孤家的女儿个子高挑,倒没想到又另见了一个。”
云清也道:“我往常只疑惑自己比一般人高些。自从遇到郡主,才知是平常。”
四人笑过一阵。稍晚时候,云清忽感觉不适,料想定是酒后吹了冷风,导致神思昏昏。便辞了独孤慧先回去歇息。到晚间,竟有些发热,她因今日是商老夫人千秋,阖府皆欢,不好为着她单请大夫,便苦苦熬着。
谁想到了次日,商瑶来看她,脸上已是煞白一片,唇上也干燥揪得起皮,喉咙沙哑,咳嗽不断。忙让人告诉独孤慧请大夫。
“外感风邪,把体内寒气去了就可。不碍事。”
大夫去了外室开药,商瑶前去相送,徒留独孤慧和云清两人。看着亭亭背影,云清忽道:“郡主,我们之间先当无事发生吧。”
她顾忌人没有说得十分明白。可独孤慧不过一听就懂。她顺着云清的视线看向商瑶,少女温柔敦厚,拿了药单细细嘱咐侍女,又谢过医者亲自送到门外。
独孤慧趁机低声相问:“你知道了?”
云清病容微微一笑,只是没有精神,看上去显得惨淡:“先前猜到三分。昨日知情人取笑逗趣,才十分确信。”
一句笃定说得独孤慧默然不语,良久才道:“我只和你说一句,雁冰现在尚未答应和商家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