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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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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起了风,独孤慧和母亲回房细谈,娘俩挨着坐了,把一切旁人都屏退。母女近一年不见,都是想念。崔太妃细细看了看女儿,活似她父亲一个模样,想到要说的话先叹了口气,三缄其口。
独孤慧亲自奉茶,见状笑问道:“娘有话就直说,何必吞吞吐吐。”
她既如此说,崔太妃便不再藏私,直截了当道:“你小时候,我不拦着你舞刀弄剑。你长大了,要为你父亲报仇,我也没拦你。可是做娘的,总是担心你以后……”
独孤慧一听这话,把青玉茶盏重重搁在几上,一杯倒泼了半杯有余,转身甩袖子道:“又是谁来烦您的清静?”说着就要高声唤人来问个清楚明白。
崔太妃喝斥阻止,拉着她的手再柔声细道:“当年商家并不赞成这门婚事。无奈陛下赐婚,他们不敢抗旨。幸亏商老夫人明白事理,这些年不曾亏待你。可也想知道你是个什么想法。”
“哼,这种事她们怎么不去问商略?难道这夫妻是我一个人做的?”独孤慧面上冷淡,嘴里更不饶人。她在母亲面前向来肆意,丝毫没顾忌,隔着几案坐了,顺手抄了一物当做仇人揉搓,却要把这方寸之地换做战场,“要我像永泰姐一样为商略纳妾,我自认做不来。”
“商略若是想呢?”
崔太妃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商略虽有个大哥,早年也曾娶妻,但未留下子嗣就离世。若商略无骨血存世,他年爵位自然落到别人手中。为了丁点蝇头小利都有兄弟反目,何况这偌大家业。谁乐见、谁不甘,这其中又有多少欢欣苦楚,可谓不言自明。
独孤慧却不管许多,立刻一拍檀木几,冷眉倒竖:“他敢!”
见母亲一脸憋笑,独孤慧情知在逗她,别了一眼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傲然道:“当初就和他约定好的。他若有这份心,尽管跟我说。我直接和他一拍两散,绝不拦着。”
“好个刁蛮霸道的郡主。”崔太妃笑着在她的腮上一拧,叹道,“我只怕你们夫妻起嫌隙,所以才要多盘问你。其实只要他爱你敬你,两个人一条心,无论怎么样都可以过去。”
独孤慧这才转怒为笑,摸着腮边问:“父王当初可也是这样?”说完立即掩了唇角,暗恨自己嘴快,不再取笑。纵然曾经情深意好,她有个异母弟弟却是不争的事实。
崔太妃沉默半晌,淡淡一笑:“你父亲并没什么过错。”
当年的事独孤慧只有听说,虽然心中常愤愤,但时隔多年,代王早已去世,再计较也没个意思。又听母亲问道:“九郎怎么说?”
独孤慧双眸轮转,跳起来挤到太妃身边,满脸不怀好意:“我看娘这二十年来都白修道,怎么成天记挂红尘。”
崔太妃丢开她的手,嗔道:“我平生牵挂的,也就你们姐弟三人。”她低叹一声,面露担忧,“他都二十二岁了,身边却没个人,也没人为他操持。”
独孤慧却比她不在意得多:“他若有心娶妻,难道还怕没有人选?别的不说,嗣荣王府里不正有一个么?”
崔太妃眉心微蹙,紧着问道:“你是说姜云雪?我记得她也有十七岁了,你伯母怎么说?”
“伯母当然是希望亲上加亲。可九郎打小没养在她身边,又不是她亲生,母子情淡。九郎不松口,难道伯母还能强逼不成。我在宁西见到几位妙龄小姐,个个都好。探了九郎的口风,还不是无动于衷。我看他,只怕一辈子心中都只有领兵打仗这件事了。”
崔太妃不满道:“九郎不过面上冷些,性情疏淡。你是姐姐,总要为他多留意。不拘身份来历,只要品性好……”
不欲与母亲多说,独孤慧直接告饶,连连点头。
崔太妃转念又想:“对了,刚才那位云姑娘呢?我瞧着倒似面善,看上去处事也大方。”
独孤慧笑道:“她就快定亲了,娘您别指望。”
崔太妃微露遗憾,勉强问道:“不知定的哪家?”
若是旁人,事情未定,独孤慧绝不外传,但母亲不必瞒着,便笑道:“越国公府的萧雁冰。我和商略为他们保的媒。”
不料崔太妃闻言诧异,看着她道:“怎有可能?萧家不是和你八妹妹在议亲么?”
独孤慧听了亦是怔然,意想不到途中生变,连忙和母亲再三确认:“萧雁冰和商瑶?”
“正是。六七月里我就听人说两家商定,京中私底下都已传开,只等着萧雁冰回来下聘。”
独孤慧更为惊诧,不知如何是好。
“兵书上说,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王爷注文‘多方以误,使敌无备’。可敌我将领既知兵法,交战时定然于此防备。纵然虚虚实实,可对方亦知真真假假,又如何奏效呢?”
独孤宪似乎并未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略有意外。
云清也觉唐突,慌忙解释道:“那日在郡主帐中,无事乱翻书。只是兵书所言,但觉晦涩难明,心存疑惑。”她心中生乱,不由半低着头,盯着不远处肃然随风起的玄衣一角。
“井陉之战。”
本以为自己无状,忽听独孤宪开口。云清闻言且惊且喜,清眸微抬,继续听他言明。背水一战的故事民间都耳闻能详,乃以少胜多的奇谋。
独孤宪说得不快,仿佛信口闲谈:“李左车曾进言不可直面汉军,应避其锋芒深沟高垒,坚守不战。再从背后切断粮道,逼迫汉军前进不得,后退无路。这本是良策。”
众所周知赵军大败,云清仍懵懂不解。独孤宪又道:“知所为而不能抑其锋,纵知又如何。”
云清想了想,道:“王爷的意思是,李左车虽有先见之明,献言良计,却无法阻止汉军东进。也就是说即使事先窥见意图也无济于事,是么?”
也算一点即通。独孤宪随意看过来:“你可知原因?”
云清猜道:“是陈余目光短浅,自恃兵多将广,无需畏惧?”
“这是其一。”
“其二呢?”
独孤宪离了一方石地,信步到竹林左侧负手而立。云清为听答案,也移步跟过来。耳边只余簌簌声响,正是避风之处。她心中忽动,就听独孤宪道:“是韩信已探明陈余未采纳李左车之计。井陉一战实乃先胜而后战。”
云清恍然大悟:“这也就是兵书中所说的,为将者,先知敌情也,不知即谓不仁。”
她正凝眸细细回忆,不料独孤宪忽道:“不过一日光景,你竟熟读在心。”
方才那句话出自最末篇,云清只当夸赞,微微一笑:“我不过粗读一遍。还有许多不解之处。”她见独孤宪似乎无离去之意,眼波流动,又问出一句,“兵书上还说,将者,智、信、仁、勇、严也。可历朝历代都称赞勇将巧谋,不知五者之中孰先孰后?”
独孤宪面上尤冷淡:“五者缺一,不可为将,何来先后之分。”
云清跟着应道:“那若有此五种才能,便可为将么?”
“若为良将,还需廉洁明察。”
前者不必多解释,云清蹙眉:“明察又作何解释?”
“知功过,明赏罚。”
“也就是说要对底下将士的功劳过错看得分明,继而论功行赏,按错施罚,要分配公平咯。”
独孤宪颔首:“不错。”
不妨云清又笑问道:“照此说来,王爷可是良将?”
独孤宪避而不答,只道:“安平姐自幼研习兵法,你也可多向她请教。”说完负手离去。而双手交叠之间,又露出一页黄纸,可见些微笔墨,不知从何而来。
云清稍稍移步到他初时立足之地,却原来另有小道幽径相通。她默默看向独孤宪离去的背影,不禁思量。
绕路寻了五六梅枝带回,满室幽香。崔太妃令人相插金瓶,又留她们用饭。饭后三人同坐,独孤慧再捡着些趣事说了,可终归心神不宁,不似平常。天色将晚,崔太妃怕她路上耽误,急催她们回程。途中,又一次视线在面上短暂驻留,云清抬手摸上自己的脸,微笑探问:“莫非我脸上有什么?”
独孤慧摇头否认,却悄悄叹了口气,不知如何是好。只换了一句话叮嘱:“九郎来看望我娘的事情,你不要和旁人说。”
云清心知事有内情,忙应承不提。
晚间独孤慧屏退众人,独坐妆台细细端详。镜里容颜二十有六,却和四年前无大变化。白日精心描绘的妆容卸了大半,独孤慧双臂高抬,正待取下金步摇,门声微动。
商略自军中回还,房中寂寂不见人,绕过小山屏风,才见妻子愁容。不禁上前揽住她肩臂,将她带到绣榻坐下,低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岳母说了什么?”
独孤慧定定看向他,问道:“你可知阿瑶将要许配哪家?”
商略回京不过几日,军中事情繁忙,又兼是隔房妹妹,更不知情,闻言随口应道:“莫过于京中几家。祖母总不会将她远嫁。”
“是萧雁冰。”独孤慧满面幽怨。
胡来的动作骤停,商略和她白日一样,再次确认道:“此话当真?”
“娘总不会骗我。而且我傍晚回来也半露半隐问过,八字只差一撇。”
商略也如妻子一般惆怅:“若萧家真定了阿瑶,那云姑娘又怎么说?雁冰自己又打算如何呢?”
独孤慧忧虑万分:“原本想等云霄回京,由我们保媒这事定无差。若议亲的是别家人也就罢了,可偏偏是阿瑶。纵然不成,我和你又能以何立场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