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姻缘》斯月一

18、第九章

　　独孤慧安排亲兵换了便服一路护送云清到云阳，又想她们走的肯定比班师回朝的军队要快，便写了一封信交给云清：“等到了云阳，你让他们送你到楼中楼，老板是我的好朋友。你且在那里住上几日，等我回京，再接你到商家住。”

　　车辘辘，途中不计时日。入眼之处，黄叶飘零，漫天碧色转成空。且喜任夫人为她添置秋冬衣，才不至于一路受寒。

　　云清轻挑车帘。大道宽敞，来来往往的行人和摊贩不断穿梭其中。偶尔骏马疾驰，吓得众人纷纷躲避，一片骚乱。道路两旁锦旆高悬，迎来送往之音不绝。又有卜卦看相的摇铃引人注目。比之锦城要热闹许多。

　　“云姑娘，就是这里了。”

　　云清跳下车仰望，除了楼名楷书让人眼前一亮外，其他和左近比起来并不显眼。店小二见她抱着包裹，猜是住店，忙迎上来歉声道：“姑娘对不住。我们这里客满了。”

　　云清客气道：“我找你们老板。”

　　店小二闻言打量，见她貌美，只以为是老板欠的风流韵事。脑袋一缩，就去寻掌柜的。掌柜的看她举止大方，不像寻衅滋事，可也把不准，就出了柜台前来：“不知姑娘有何要事？”

　　云清忙自包裹中取出书信，递给他道：“是安平郡主让我来的。”

　　掌柜的一听，立即把她请到后院奉茶。后院寂静，不似前堂喧闹。不多时，人未见，声先闻：“郡主又托付我何事？”

　　云清只觉耳目一新，声音如珠似玉，煞是好听。她放下白瓷茶碗，凝眸相待。不一会儿，就见一人自门旁转进。却是个翩翩公子，并不像商贾。看上去二十四五岁，略有面熟，似从哪里见过。

　　那人见到云清亦是怔住，双眼自她身上溜了一圈，启唇笑道：“郡主莫不是怜惜我孤寂，远在沙场也要为我送个美人来。在下山白，敢问美人芳名？”

　　他口不正经，云清微微皱眉，起身简单应道：“姓云，单名一个清字。”

　　“云清？不知与大名鼎鼎的云家有何干系？”

　　早先在宁西任夫人也问过云家事。云清仍是摇头道：“并无瓜葛。”

　　桌上横放一封信，山白自取了来看。不过寥寥数语，一眼看毕。既知来意，山白特意招来一位名唤圆儿的侍女吩咐道：“客房既然满了，就在后面打扫一间出来。务必要让云姑娘宾至如归。”

　　明明说着一本正经的话，语调偏偏轻佻，让人不喜。

　　圆儿人如其人，脸亦圆，闻言领了云清到一地。内中布置雅致，房中还备有一张琴，并不似客店。

　　“郡主偶尔来便歇在这里。姑娘若是不习惯，只管吩咐我。”回头见云清面露警醒，不由偷偷一笑，“我家公子就是这个脾性，郡主也说过他好多次，可就是不改。你不理他，他就自己消停了。”

　　圆儿话多，刚帮着放下包裹又问：“姑娘是从外地来的么？这几日京中可热闹。”

　　云清奇道：“为何？”

　　圆儿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缝：“因为嗣荣王领兵将要回朝。到时候陛下将率领文武百官在崇德门迎接。我们这里临街，虽说离崇德门远，但也能目睹大军进城的盛况。所以客房早几天就全订完了。每每这种时候我家公子就最开心了，从来不愁客人的。”

　　正说着，山白又晃过来跨在门槛，佯做生气道：“圆儿，你又编排我什么？”

　　圆儿回头做了个鬼脸：“讲公子你有几个相好。让云姑娘莫被你骗了。”

　　山白哈哈大笑，不与她计较，反而随口问云清：“你和郡主怎么认识？”

　　云清反问道：“公子和郡主又如何相识？”

　　“郡主结交满天下，不论贵贱。我虽是一介布衣，机缘巧合之下有幸和郡主相识。”

　　云清笑道：“彼此彼此。”

　　山白听了微怔，圆儿拍掌笑道：“可喜可贺。公子竟被人堵住嘴了。”

　　楼中楼前后界限分明。云清足不出户，却过了几天安静日子。

　　这日，她穷极无聊，信手抚琴。因久未弹奏，琴涩弦绝，颇为生疏，断断续续的不成曲调。

　　山白一身蓝衣，不知倚门驻足多久，见她罢手，方扬眉笑道：“都说云氏一族善琴。果然名不虚传。”

　　云清没学过几年，自认谈得不好，因此只当他取笑。又好奇他口中的云氏是谁，主动相问。

　　“云氏百年前本是凉州的斫琴名家，相传家中子弟个个通习琴艺，又都会制曲，闻名大江南北。军中流传的《凯歌》就是云氏编曲。如今虽然身处朝堂，但子弟中亦有琴中高手。”山白进来轻按琴弦，铮然一声，分明也是懂琴之人，“你既学琴，可知道名琴惊雷和独悠？这两张琴都是云家所制，如今独悠藏在深宫之中，可惜惊雷不知踪迹。”

　　云清心有讶异，惊雷分明是家传之物，她家祖辈都在锦城，又怎么会是凉州云氏所有。不过，祖父在世时少交游，也从不将惊雷挂在嘴边。便是方家表兄弟，也不知其名。

　　她不应这话，反而问道：“你说云家有子弟为琴中高手，不知是谁？”

　　山白道：“太常寺的协律郎云庭兰，不仅精通音律，琴画双绝，而且乐于教授。你可知道云琼之云将军？云庭兰就是他的六叔。以后若有机会，不妨向他请教。”

　　云琼之？却听任夫人提起过，实乃当朝一员猛将。云清笑道：“我人微言轻，如何有机会。”

　　“世间机缘，谁能参尽？”山白别有深意笑了笑，不多解释。

　　恰逢圆儿匆匆过来：“公子，前面吵起来了。”

　　山白恍然一拍脑门，向云清发出邀请：“我都忘了，今日班师回朝。云姑娘，不如随我上楼一观。”

　　前堂人声鼎沸，二楼均用各式梅兰怪石的竹屏隔开，也坐满了人。

　　“那儿不是有个空位，为何不让我们上去？”苏苒苒眼尖，抬眼就看到二楼临窗有一处无人，因此大声质问。

　　云清甫出正要步上台阶，耳闻娇声。就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身着绿裳，眉眼灵动，娇俏十足。而在她身后，另有一人罩着鹅黄披风，温婉端庄。此时扯了扯苏苒苒的衣袖，向她微微摇头。

　　店小二左右为难，看打扮不是平常人，不敢得罪，忙解释道：“那是我们东家自留的。”

　　苏苒苒一把推开他，怒容指着云清道：“她怎么就可以上去？”

　　“那是我们东家的客人……”话未完，山白抬手止住，笑意盈盈说道，“两位姑娘若愿意做我的客人，不妨一起上来。”

　　他本长得清俊，眉眼含笑，更胜绿波春水。苏苒苒被他逗得面上微红，却还骄矜轻哼：“这还差不多。”说罢拉着商瑶的手，疾步冲上二楼。

　　三面都围着屏风，正好遮住各方探视。山白倚窗而立，云清和商瑶对视一笑，面对面坐下。苏苒苒却不坐，一半身体就着窗台向外探。半晌没动静，回头但见商瑶仍是紧锁愁眉，一脸担忧，直接笑嘻嘻道：“你怕什么？相信我，这里绝碰不上你哥哥们。他们肯定早就在崇德门附近等着了。”

　　商瑶抿了抿唇，安慰般地点点头。却在触及云清目光时，眼睫颤颤，垂眸不语，自有一番我见犹怜。

　　苏苒苒见状，视线移到云清和山白两人身上，秀眉微皱上下仔细打量，忽然拍着商瑶的手提醒道：“阿瑶，你觉不觉他们有些面熟？”

　　商瑶歉意看了眼两人，低声道：“苒苒，不可无理。”

　　苏苒苒不在意地撇了撇嘴，正要驳斥两句。忽听鼓乐震天响，踏步裂地来。苏苒苒直接原地跳起，顺手拉起商瑶赶到窗前。

　　山白自觉让了地方，云清正可瞧见临街风景。

　　自崇德门到城门，禁卫军沿路十步一人如履霜之戒，威严持戈守卫。身后人头攒动，乌发如云。聚集而来的百姓个个伸长了脖子踮脚拭目以待。

　　好一会儿，声势越发浩大，如临眼前，方见前方黑影点点。继而才有银甲银盔的士兵二十人一行整齐排列看不到尽头，军威肃整，步步如风，入眼之处尽是日阳照在盔甲上的光芒闪耀。而在他们之后又是遮天蔽日的数十对黑底金线的荣字军旗，随风招展，熠熠生辉，让人再难看到其他。

　　直到大军过了一半，方见十数匹高头骏马。云清不禁轻扣桌沿，微微伸头过去探望。

　　嗣荣王一马当先，脸色不为外界所动，依旧疏淡。后面一排几人并骑，都年长些，却不相识。再往后方是商略和独孤慧，两人浑不似在军中，尤倾身谈笑。

　　萧雁冰仍是白袍小将装扮，碧空下显得越发俊朗和志得意满。似乎察觉有异，萧雁冰忽然往云清所处方向望过来。慌得商瑶急退一步，脸上烧红。

　　苏苒苒却不管不顾，紧握住商瑶的手，眼睛转来转去，嘴边不停问道：“你看到了吗？”

　　“我只看到二哥和郡主。”商瑶低声回了一句。须臾自她手中脱出，后退回茶座慌忙坐下，双手抚摸面庞，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声音虽低，旁边的两人都听在耳中。云清更是一愣，悄悄打量。心中暗暗猜测，莫不是商家的小姐？不知今日特意前来看谁。

　　目送队伍远去，空中雁字空传书。苏苒苒方拍了拍双手，大功告成。她回头见商瑶两颊红云未褪，兀自沉思，不由蹑手蹑脚过来直扑到她身上，吓得商瑶睁大双眼。苏苒苒环住她肩膀，手指点点商瑶脸颊，戏谑道：“如何？你的如意郎君……”

　　商瑶一把抓住她的手，面带娇羞嗔道：“别胡说。还有其他人在呢。”

　　苏苒苒乐不可支，只怕羞坏了她。

　　窗外兵甲尤在，声声壮军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