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一章 ...
-
二月花开早,江南已是草长莺啼,蝶飞燕鸣。而在曲舟城,灰云重积,大雪漫降,下了一天一夜还未停歇,且有愈来愈盛之状。山河天地千里银装素裹,白茫茫静谧无声。
在一片凝脂之中,金丝黑线绣制的旗帜凛凛生风,一片“荣”字军旗不畏严寒雪中独立。若登高而望,就会发现绵延数里的军帐,如龙蛇舞。
忽然一骑飞来,在牙门前翻身下马,顾不得抖落积雪,冲进中军帐单膝跪报:“禀王爷,已探明敌报。朱月先锋军已攻破芳州。”
中军帐内设了一张长案,案上铺着一张详细的行军图,前方置着推演沙盘。商略等人正在其中议论军情,此时听云霄来报,看他满身满头是雪,想起来时漫天雪势没有停下的征兆,都道:“雪越来越大,是否稍作休整,等明日雪停了再整军出发?
上元节刚过,九重宫阙中便闻边疆急报:朱月率军二十万大破玉山关,暴戾恣睢,百姓十室九空。朱月大军如入无人之境将至宁西。朝野哗然震惊。惠帝立即命嗣荣王独孤宪为行军大总管,以左骁卫大将军傅长空为副,率领左羽林将军云琼之、右武卫将军商略等十五万将兵出征。大军一路疾行,仅月余功夫就抵达曲舟城外,距离芳州不到两百里。却遭大雪封路,前进不能。
立在帐中央的那人铁甲未卸,虽生的一双含情凤眼,可眉宇间冷得锐利,如一把刚开刃的宝剑,不怒自威。
独孤宪双目扫视众将,不置可否,随后指了沙盘中一处道:“敌军现在在芳州一带,离我们不到两百里。近日大雪,他们一定以为我们不会前进,放松警惕。现在进军正可出其不意,如果迟缓放纵就失去破敌良机。”
一双冷目继续觑向云琼之等人:“我们不仅要进军,而且要比以往更快,攻其不备。传令下去,让各将士每人带足三日口粮,昼夜兼程。三日之内,我要夺回芳州。”
说罢不容置喙即做下安排:云琼之、傅长空率部迎敌,商略率部保护辎重,自己则将领军西进从后方切断朱月军退路。
众将听他一席话,都领命出帐。唯有商略留下挑眉笑道:“安平这次被安排押运粮草,心情不可谓不郁闷。等她回来,还请王爷好生安慰才是。”
提起安平郡主独孤慧,独孤宪冷峻的脸上才有些许轻松,视线虽然不离行军图,口中却开起玩笑:“安慰郡主的大任理当是她的夫婿所为。”
商略闻言更是爽朗一笑,笑过后又敛神抱拳叮嘱:“还请王爷多加小心。”
独孤宪一笑置之,神色依旧。
“就这样,三日夺回芳州,朱月先锋军当即溃逃,丢掉的盔甲兵器那可是数不胜数。”曲舟城外的一处茶寮,有人眉飞色舞如临战场解说战况。
时值四月,距离那场破城之战已隔了两个月,捷报早沿路传回京都。在座的哪怕都已听腻,这时再听还忍不住拍案叫好。当中更有人道:“朱月夺了芳州,烧杀掳虐无恶不作。就该将他们斩草除根,要不然哪有宁日。”
“只盼着嗣荣王这次能旗开得胜,不负虎父无犬子之名才是。”
“可恨朱月当年太盛,一日之间折损我们两名大将。不报此仇,焉是男儿?”
“说起来,自大将军以下,高祖、太宗父子也都是久战沙场。嗣荣王颇有先祖遗风,不愧是独孤氏的子弟。”
“不过我听说,”一人悄声压低嗓音说起私底下的传闻,“嗣荣王并非王妃所出,而是外室所生。荣王无其他子嗣,才由他承继王位。”
有人不在意笑道:“皇家秘辛,不足为奇。”
这其中,有一个身穿灰青圆领袍衫的年轻人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好奇问道:“李大哥,他们说的是什么事情?”
李子理多次来往芳州,对于这些民间俗事明了在心,闻言就为她解惑:“领兵作战的嗣荣王是已故荣王之子。八年前,朝廷和朱月作战,荣王和代王两兄弟战死沙场,满朝皆惊,深以为恨。这次朱月再犯,嗣荣王肯定要报杀父之仇。听说军中还有位女将,是代王的女儿安平郡主,英姿飒爽,颇有父风。”说完又惊异问道,“你哥哥在军中,你都不知道吗?”
云清抿了口清茶,眨着眼睛微微一笑,却现出女儿娇态:“哥哥拢共一年才来一封信,又不会跟我讲这些。”
李子理想了也是,又道:“破了芳州,只怕大军更走远了,你一个人怎么去?”
云清一听,眉眼更露淡淡愁。她千里迢迢离家而来正是为寻找兄长,好不容易托了李子理等人顺路带了她来。可他们一行人到了曲舟城就该折返,届时大军茫茫,自己孤身一人如何寻觅。
与他们同坐的另一人听了倒比他俩爽朗豁达许多,随口道:“曲舟城内肯定还有人留守,到时候不妨问问他们可认识你哥哥。”
云清眼中一亮,连忙点头。
“想当年嗣荣王还是少年,就敢领着三百精兵夜闯敌营,夺回两位老王爷尸首,何等英勇无双。”说话的那人当下把那年场景说得绘声绘色,倒像亲眼所见一样。众人也纷纷应和,把嗣荣王往昔战绩一一枚举,倒听得云清抛开烦忧,心驰神往。心想若寻到哥哥,更要找机会见见这位大名鼎鼎的嗣荣王,哪怕远远瞧上一眼也好。
他们说得正热闹,不知不觉又有几队人马来到。茶寮的伙计搭着手巾热情迎客,却在见到几人时不觉叫出声。
云清同众人一起望过去,脸上亦露惊诧。五个人俱用黑巾包着脸,鼻梁高耸,只露着一双深深的眼睛,身材魁梧,和中原人截然不同。
“不要再看。”李子理神色忽凛,小声提醒,手已经摸到桌边的长刀。
茶寮顿时安静,只闻沙沙风声叶落,轻轻漾在心波。
云清不明缘由,就见一人站起来大声呸道:“是朱月人!”
那伙黑衣人听得汉话,立时朝说话的那人望去,目露凶光。
那人毫不惧怕,反而端碗饮了一大口茶,随后白了几人一眼,口中的茶尽数喷到地上,以示挑衅。然而变故突生,众人来不及眨眼,只见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挑衅之人手中还平稳端着茶碗,头却往旁边一歪,辘辘滚到云清脚下,睁大的双眼还瞪着,就像紧盯着她追随索命。
云清花容失色,一把抱住李子理的胳膊大叫出声,别过脸紧闭一双清眸,不敢再看分毫。
场面立即混乱,霎时间桌椅颠倒。茶寮众人仓惶起身,既想为同族出气,又惧怕黑衣人威猛,一时进也不是,退也无门。李子理等人自恃有刀在手,都将云清护在身后。云清心跳如雷,悄悄睁开眼睛自身旁偷窥。
旋刀转了一圈又回到黑衣人手中,此时血如红线滴落尘埃,黄土泛起血珠延伸成丝,直到黑衣人脚下。方才还大声叫好的人,已然阴阳两隔。而黑衣人右手还握着一条细瘦的铁链,尾端有巧勾,和刀柄刚刚契合。
两边凛然对峙,正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忽有人小声啐了一句打破凝重。
“蛮夷就是蛮夷,只会乱杀无辜。”
众人闻言惊魂。黑衣人又想旧戏重演,却被队伍中领头那人按住肩膀,摇摇头示意不可再生事。那人被阻拦尤气不忿,不由冷冷哼了一声,眼如铜铃,朝云清所处位置一个个凶瞪过去。若不是有人拦着,只怕他当场要了结众人性命。
却在这时,不远处尘土飞扬,马蹄声声,又似铁甲阵阵,动人心神。黑衣人闻声立惊,当下全都站起,掷了碗想要离开。
可就在他们转身之际,数十人的兵马已将他们围住。两支利箭凌空而来,恰恰钉在他们脚下前方一寸,不让他们前进寸步。
领头那人收住缰绳斜眼打量,随即挑眉冷冷一笑:“朱月人?”而在发现桌下的人头和血迹之时,神色越发冷傲,反手从背后再抽出一箭,搭在她的长弓之上,“谁杀的?”
听声是位女将,云清心中暗生惊异,顾不得害怕微微抬眼。
马上之人未施脂粉,天然无装饰。劲装之外穿戴一副银盔白甲,越过肩膀除了数十支利箭以外,另外还有一柄长剑,更增添七分英气。虽为女子,可浑身气势不输男儿。
五名黑衣人成雁字阵,俱退后几步,横刀拦在胸前,警惕望着来人。
就在这时,手持锁链的黑衣人余光瞥见一人在侧,心念瞬起,反手一转,铁链已锁住云清手腕。等李子理等人反应过来,云清已落入他手中。
“再敢进一步,我就杀了他。”黑衣人用着生硬的汉话威胁,一手持刀,一手扣住云清的咽喉,把她作为挡箭牌护在胸前。
云清被扼住命门,立时艰难喘不过气,仿佛只要他再多用一分力,就可命归黄泉。她眉峰紧锁,两只胳膊不停向后撞去企图挣脱,然而浑身力气如入泥潭,脸色也渐渐转白,看上去痛苦万分。黑衣人拥着她后退,脚尖抵在地上逶迤出两道尘迹。
女将见状,慢慢放下弓箭,转头向旁边的年轻人说了几句。那人闻言点头,下马后右手一挥,跟随来的士兵整齐划一持枪后退,一见就知训练有素。
而李子理等人也都后退,直到退出茶寮之外。视线却落在云清身上不敢移开分毫,双手持刀做好战斗姿势,伺机夺人。
“把我们的马带过来。”
女将听了扬眉示意。立即就有士兵解了系马桩的绳索,五匹马尚识得主人,听见口哨扬蹄就到。黑衣人也不多言,带着人质翻身上马,一把长刀更横在云清纤细白皙的颈前。只要稍稍用力,就可扼杀一条性命。同时利用缰绳将云清双臂缚绞在身后,云清被迫半仰着头,不能身动分毫。神容惨白,额头上渐露密汗。
黑衣人察看左右,确定己方都在马上,道:“等到前方十里,再还给你们。”说着打马就要起步。
不料一声长嘶,女将突然调转马头挡在他们面前,一双冷眉横挑,以马鞭指着云清道:“你莫不是把我当三岁孩童来哄。现在你走了,我上哪儿要人。走,可以。人,先留下!”
云清不胜感激看了她一眼。不料女将似是无意也看着她,左手食指却在弓弦上敲了三下。
而在他们视线不及之处,已有数名士兵隐匿行踪,藏在李子理等人的车马之后悄悄张弓搭箭瞄准,只等一声令下。
黑衣人自然不肯,双方就此僵住,冷目对视。为赢得先机,黑衣人更在云清脖间轻轻一划,白玉微红。痛感袭来,云清眼前发昏,已不能清晰视物,可还是拼命忍着不做妄动。
女将到底心软,面露不忍。盯着黑衣人再看了一会儿忽然点了点头,似乎就要认败让开道路。黑衣人不免得意轻哼,正想纵马狂奔,不及跨出一步,五支利箭就自五人的颈间穿插而过,双手一松各自跌下马背。
云清猝不及防,却没跌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