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沧海五岳（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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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重云心中一紧，从藏身的树上一跃而下，有意挡住身后的司空煜，对这群弟子冷脸喝道：“还不快滚！”
那群玄阶弟子见了万重云，只以为是他听了那些污蔑的话，亲自出手惩治晚辈。个个吓得脸色煞白，互相搀扶着跑了。
待他们走远，万重云连忙回身查看小师弟的情况。只见那孩子双目发红，口角流血，一边脸颊肿起，连好好的一身白衣也布满了脚印尘土。万重云心疼不已，反复询问他还有哪里疼痛，司空煜只低头不答。
万重云不知拿他如何是好，只好将他背在背上，熟门熟路的带回到自己的小竹轩。拿出药箱时脑中又想起游真的那句“别告诉我你想改行去学医了”，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这药箱，其实是为司空煜准备的。
他想起第一次见司空煜，这孩子瘦小伶仃，浑身脏污，大大小小的伤口布满皮肤，清泱道人将他领到万重云眼前，告诉他以后这便是小师弟。
可惜全门派上下都把司空煜当成什么脏东西一样看待，似乎只有他对这无父无母的孩子有几分疼惜。万重云自己也是孤儿，见不得同样身世的小师弟受欺负，于是有次偷传了些剑术法诀给他防身。
不出两日，他被清泱道人抽了二十剑鞘，罚跪在大殿前反省。
从日出跪到夜晚，汗水浸入后背的伤口里，痛得几乎跪不稳。
林净涯非要陪他一起跪，万重云便靠在对方身上偷懒。他一边靠着一边听林净涯骂他：“早就告诉过你，不要管那小子的死活就好了，你非要忤逆师尊，活该挨抽。”
万重云痛得龇牙咧嘴：“我忍不住嘛，你是没见过那群人有多欺负人，把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往水缸里按，我要是不教他点东西，他早晚被那群人欺负死。”
林净涯沉默了一会儿，见四下无人，才低声道：“你我心里都清楚，他死了反倒是好事，不是么？”
司空煜轻声叫了句疼，声音像猫儿一样软糯。万重云瞬间从思绪中跳出来，取了止痛的药丸给眼前遍体鳞伤的小孩服下，又着手调药粉，手忙脚乱之际，他听见司空煜在一旁轻声问：“万师兄，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万重云叹了口气。
“因为你是我的小师弟，”他抬起司空煜的下巴，给他脸上的伤口上药，随口道，“哪里有师兄不疼师弟的道理？”
司空煜眼帘低垂，一张小脸苍白，显得没精打采：“可其他师兄都说我是个废物，都说讨厌我，整个沧岳派只有万师兄一人疼我。”
万重云心中微痛了一下，表面仍是一派轻松：“那些欺负你的人可能只是嫉妒你是掌门亲传而已，等你努力修炼，取得内门资格，你就会有许多疼你的师兄世界。”
“比如，林师弟虽然脾气臭了点，实际上嘴硬心软，是个顶好的人；甄师弟精通药理，只是有点闷，喜欢呆在炼丹房里；庄师妹是温柔的大家闺秀。还有游……游师兄你之前没见过，这次他从外面游历归来，我找机会带你去见一见他。”
司空煜“嗯”了一声，闷闷道：“可我觉得他们都比不上万师兄待我好。”
万重云戳了戳他的包子脸，莞尔道：“小家伙，你才认识几个人？以后会有许多人待你好的。你长得这般好看，等你长大后会有许多女孩子爱慕你，喜欢你。”
司空煜漂亮的眼中波光流转，像是听了夸奖有些害羞：“那我长大后，万师兄会喜欢我……吗？”
万重云上药的手顿了顿，一时觉得他这话有些奇怪，望着师弟纯洁稚嫩的脸，又不禁暗自笑自己胡思乱想：“自然会喜欢的，你无论长多大，师兄都喜欢你。”
眼前满脸伤痕的小孩脸颊微红，双眼发亮，显然是听了这话开心极了：“阿煜也喜欢师兄。”
他说着便要万重云抱，口中还欢喜的嘟囔：“其他人都不重要，师兄喜欢我就够了。”
万重云心里软成一片，顾及着他身上有伤，只笑着把他推开：“别闹，你刚刚被那些人伤到了身上没有？衣服脱了我给你上药。”
司空煜三两下除了外袍，乖顺极了，万重云的目光扫过这孩子肩膀上的淤青，望向他单薄的后背。
后背正中央有一片妖冶的赤红色图腾，像一小团燃烧的火焰。
火焰旁边是几行青绿色的符文，一个太极图如同牢笼一般将这火焰牢牢地圈起来。一年前万重云见到时，太极图的绿色还能盖过火焰图腾的红，如今那太极图如同褪了色一般暗淡。
“他死了反倒是好事，不是么？”林净涯的话如同一条小蛇盘在他心中：“魔纹降世，烈火熊熊，万法归寂，天魔重生。师尊收司空煜又不是为了让他修炼成仙，你就让他在山上做个混吃等死的废物不好吗？”
“他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混得了，”万重云道，“师尊收了他后又扔在外门不管，几乎所有外门弟子都厌恶他，打骂欺侮他，我不想他受这种罪。”
“况且，人之初，性本善。你怎知身上带着魔纹的人就注定会是魔种？若是能循循善诱，教他守规矩，明是非，让他向善，岂不也是功德一件？”
林净涯不着痕迹的推开他，冷笑一声：“魔种注定是魔种，你居然想劝魔种向善？”
万重云毫不犹豫的点头。
林净涯唰的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不存在的尘土，冷脸道：“妇人之仁。”
“每个人的命，出生时就注定了。就像你我天生是天阶，他人注定与仙门无缘。有些人生来是圣人，有些天生是恶鬼。你这般对一个恶鬼，早晚要出问题。”
他冷冰冰的抛下一句：“走着瞧吧。”
万重云偷偷皱了皱眉，给司空煜受伤的肩膀敷上了药，盖好纱布，又帮他拉好衣服。
他在想师尊什么时候能回来，封印还能不能再加固。心乱如麻之际，司空煜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司空煜道：“师兄，我不想回去。”
“胡闹。”万重云收拾了桌上的瓶瓶罐罐，逼自己板起脸，“不回去你睡哪里？”
眼前的司空煜低下头，万重云只能看见他头顶的一个小小的发旋。
“我的被褥……被他们扔掉了，我本来就没有地方睡。”他轻轻答道，“他们睡在屋里，门落了锁，我只好睡在屋外。”
“……”万重云的心像被小锤子砸了一下，瞬间哑口无言。
司空煜抬起水润的星眸，半是委屈半是撒娇：“师兄，让我睡在你的屋外吧，你这里暖和一些。”
糟糕。
万重云突然想起，再过月余可就是冬天了。
他看向司空煜，司空煜也在回看他，满脸都是小心翼翼，像极了被遗弃的小狗。
好像心中的弦突然断了，万重云把药箱丢进柜子里，发出一声碰撞声，他关上柜门，深深吸了一口气。
“收拾收拾东西，今晚在我这里睡。”
司空煜依旧委屈十足：“我没有东西可以收拾……”
万重云捏紧拳头。
他的脑中不断闪过林净涯的话和司空煜亮晶晶的双眼，一股莫名的热血冲上了脑门。
“那就直接在我这里睡。”他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
“明天和管事的长老也说一声，说你以后都睡在我这里。”
游真来时，万重云正握着司空煜的手教他写字。
说起来，司空煜长这么大了，却没人教过他读书写字过。
万重云最初了解这件事时只觉得头痛不已，外门弟子虽然有专门的管事长老，但长老只负责管理他们的食宿，偶尔传授心法口诀，其余的修行学习全靠自己。现在他主动揽下来教导司空煜的活，读书习字这些基本的东西也不能落下。
雪白的宣纸上落下一个“煜”字，万重云轻声讲解道：“好好学，这是你的名字。”
他的字体娟秀，笔锋却透着凌厉。司空煜也学着他的方式握笔，在万重云的那个端正的字旁写下一个笨拙的鬼画符。
万重云毫不嫌弃，握着司空煜的手耐心的带他重写了一遍。小孩傻乎乎的抬头：“煜是什么意思？”
“一为照耀，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万重云答道，“太阳的职责是照亮白昼，月亮照亮夜晚。”
“还有二吗？”司空煜问。
万穹微笑着道：“有，二是……”
话未说完，游真便迈着长腿径直进了他的小院，万穹本就五感灵敏，感受到师兄的气息靠近，便放下毛笔，示意司空煜安静。
游真站在院子中，和万重云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他犹豫着开口：
“万师弟，师兄想见你。”
司空煜趴在桌上，好奇的偷看万重云的反应，而万重云只是喉结动了动，专注倾听。
游真在门外自顾自继续道：“师兄之前……说错了话，现在也很后悔。”
“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见你和其他人在一块玩闹我会生气，看见你把点心送给别人时我会难过，乱发脾气是我不对，师兄对不起你。”
如果万重云能推开门，他一定能看见游真脸上少有的无措和底气不足。
“师兄给你道歉，阿云，对不起，师兄不该说这些话。”游真郑重道，捏紧了手中的布包，随后轻轻将它放在小竹屋门外。
万重云手托着腮，没有答话，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师兄刚刚下山去买了糖葫芦和芙蓉糕。”游真尴尬的挠了挠头，“你什么时候饿了，记得出来拿。”
“算是给你的赔礼，唉，师兄近些年不常见你，不知道你还喜欢吃不。”
游真叹了口气，转身欲走，屋里的万重云终于绷不住，轻轻地笑出声。
门外的傻大个师兄敏锐的听见了，眼前一亮，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了下来，他在门外徘徊了一阵，下定决心一样推开门。
万重云一手手肘支在桌子上，笑着托腮看他。
那一双桃花眼盛满温柔的笑意，鬓边有黑发垂下，散乱在雪白的耳畔，他嘴角翘起，淡粉色的嘴唇看起来柔软之极。
游真松了口气，刚想走过去，却突然注意到万重云身边还坐着个约莫十岁大的小孩。
这小孩脸上带着些乍眼的淤伤，却在自家师弟看不见的地方向他投来一个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阴冷眼神。
游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眉头慢慢皱起，刚刚的轻松心情一扫而空，他对万重云道：
“这就是师尊收的……那个魔种？”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沧海五岳（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