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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江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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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时分,正当第五小组的二位睡得正香,院子外马蹄阵阵,人声鼎沸,彭继左砰地坐起来,警惕地盯着窗户,他身边的陈寅靠在床头,懒洋洋地瞟了一眼门外。
“看来是抢回来了。”
话音刚落,门被大力推开,江云盼大步进来,他身姿挺拔,浑身都是血气,墨色的披风此时正往下滴着什么,他身后的安林举着灯笼,照亮了江城主的半张脸,那绿色的眸子里盈着橙色的烛光,愈发妖邪。
江云盼怀里抱着一个盒子,很宝贝地搂在心口,他抬眼看了一眼还坐在床上的彭继左,声音平淡。
“最后一味药到了,这药材越早用越好,老仆已在门外了,还请彭中士准备罢。”
说完一撩衣袖,卷着风离开了小院。
江云盼走后,一个老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颤巍巍走了进来,彭继左坐在床边有些手足无措,见老夫人进来,站起来拘谨地笑了一下,反观陈寅,半夜被吵醒导致被窝气爆发,正臭着脸倚在床头,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厉模样。
老夫人见状,反而笑了,她的声音苍老,但说话并不糊涂。
“当年王爷与王妃新婚,第二日早起晨省,便是这副场景。”
彭继左闻言抓了抓头,床上的陈寅一言不发,脸向里滑进被窝,好像是又睡着了似的,小彭中士无法,便主动开口。
“我需要知道些什么吗?”
老夫人双手合在腰间,围着彭继左走了一圈,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
“像啊,实在是像。”
她抬起双手扶住彭继左的肩膀,苍老的双眼里写满了怀念:“王爷二十岁时,从军刚回,公子的形容相貌,简直与他一模一样。”
“老奴还担心不合身,这下看了,便没有顾忌了。”
老夫人拍了拍手,侍女端上一个漆盘,盛着一套衣裳和整套的配饰,玉佩腰带,发冠藻靴,一应俱全,每一样都被绵细的白纱笼着,看的出来保存的很好。
拿起内衫,老夫人熟练地展开衣裳:“公子,张开手臂。”
彭继左从没这么被人服侍过,一时间拘谨极了,他坐在镜子前面,被人摆弄得浑身不自在,他看着镜子,发现陈寅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在看他,可当彭继左扭头,陈寅又翻了过去,拒绝与他对视。
干,这算什么。
即使是二十几年前的旧服,在良好的保管下依旧烨烨如新,老夫人扶着彭继左站起来,蹲下帮他系上玉佩,扣好腰带,最后站起来,郑重其事地捧着冠,戴在了彭继左的头上。
题外话,彭继左中士留了六年的寸头,这里用了假发包。
一套流程下来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老夫人服饰人穿衣缓慢又细致,她站在彭继左身边,垂首替他抚平衣服上的每一处褶皱,再抬眼时,已是热泪盈眶。
彭继左吓了一跳,为难地眨着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夫人轻轻的推他,把他推到镜子跟前,让他看着镜子里全然陌生的自己。
镜子里站着一个男人,他束着高高的金冠,冠上镂刻着一块饱满的苍玉,冠两边垂下精细的流苏,顺着发带系在脑后,搭在肩头,深紫色的蟒袍上满绣着江湖河海,禽鸟飞兽,袖口与下摆是细密的牡丹纹样,腰带上刻着五爪金龙,金龙的两只眼睛便是两颗绿松石,显得那龙神采奕奕,腰侧的荷包与玉佩看似随意,但色泽极佳,黑面的藻靴被下摆遮住,露出的鞋尖处小巧地镶着两颗东珠,整套衣服璀璨耀眼,极尽奢华。
彭继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人靠衣装不是没有道理,平日里的他没有表情便显得愣愣的,此刻面无表情却格外冷肃,尊贵骄矜,不容小觑的气势慢慢盈在了周身。
老夫人站在他的身后整理着腰带,声线哽咽。
“这还是王爷二十岁生辰时,老王爷给准备的。”
“谁曾想啊,谁曾想啊!”
“那么好的孩子。”
听着老夫人就要落泪,彭继左抿了抿嘴角,他转过身扶住了她。
一转身,那腰间的玉佩与荷包便叮当响了一声,清脆悦耳,更显得少年身姿绰约,昂扬挺拔。
老夫人呆了,彭继左的身影和多年前的年轻王爷在一瞬间重合,她眼中一直含着的泪直接顺着脸颊落了下来,她扶着彭继左的手臂,失声痛哭,不住地摇头。
彭继左慌了,他看向床边,陈寅也皱着眉头。
江阮做世子时在边境征战多年,说不上饱经风霜也称得上身经百战,却在携带家眷前往天鹰城的路上染了瘴气,发病身亡,结合李元嬿和老仆的奇怪态度。
这江阮的死,绝不是突染瘴气那么简单。
老夫人吩咐了好一阵子,将江阮的说话习惯,小动作等都交给了彭继左,这对她来说仿佛不是一项差事,更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耐心又温柔。
她看向彭继左的眼神愈发柔和,与李元嬿像极了。
彭继左受不了了,出声询问:“您是王爷的?”
“奶娘,”老夫人低头拉过彭继左的袖口,将那被不拘小节的狙击手弄皱的衣袖抚平,“自打王爷出生,便是老奴一直陪着。”
她看向身前的彭继左:“那年王爷刚从边境回来,也和公子一般,不拘小节,老奴日日都得跟前跟后地替他整理衣裳。”
“那么多年了啊。”
晨光微熹,江云盼派人来催,说是药还有半个时辰就好了,让彭继左过去。
彭继左微收下巴,朝阳透过窗子变得柔和,洒在彭继左的脸上,仿佛为他的脸镀上了一层金边,只那么坐着,便是一身朝气和尊贵交相辉映,青年优美流畅的下颌线抬起,愈发显得他骄矜无比。
老夫人看呆了,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自己带大的孩子,她对江阮的情感不下于任何人。
彭继左学着老夫人教他的样子,一只手轻轻托腮,另一只手掩在嘴前,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他头脸不动,只调转视线,看向老夫人,语气稳重温和,听着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嬷嬷等会儿,昨夜歇的迟了,乏得很。”
老夫人抬起脸,连连应声,快步走出房门,她不想在这仅有的时间里痛哭,她也想保留最后一分体面。
二十五年前的李国都城,宸王府,世子院落里,也有那么一个昂扬蓬勃的年轻人,他穿着贵气却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用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语气,扁着嘴,向嬷嬷撒了个娇。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见陈寅一直盯着自己,彭继左也有点不好意思,他摸摸自己的脸,眨眨眼睛:“帅吗?”
可以了,整段垮掉。
陈寅用鼻音发出一声嗤笑,眼神却诚实地黏在搭档身上,他站起来,若无其事的搭上彭继左的肩头,没办法,小彭中士肩宽腰细,头身比例极佳,李国王爷的朝服一穿,那满身的荷尔蒙确实让人...难以拒绝。
彭继左却没这个感觉,他以为陈寅是来与他密谋的,还听话地凑了过去,企图听清。
陈寅后撤两步,与彭继左拉开距离。
彭继左委屈了,他拉住陈寅的衣摆:“干嘛。”
陈寅失笑,牵住彭继左的手,语速极快,企图速战速决。
“你去劝李元嬿喝药,趁着人都在她那儿,我去书房把包拿回来,下午一点,山顶碰头。”
彭继左在脑子里过了一下时间,点点头,利落地站起身,转身出门,衣角在空中划过锋利的弧线。
等彭继左带着老夫人来到江夫人的院子外,门口已经站了许多的人,他们以江云盼为首,正低低地说着什么,而江云盼背着手一言不发,只盯着院门,不知在想什么。
不知谁瞧见了彭继左,他们从嗓子眼里发出惊呼,一个个转过身来,甚至有人下意识想要跪下行礼,被身边人一把拉住才反应过来。
彭继左背着手,他环视一周,小幅度的点头:“本王来迟了。”
在场诸人鸦雀无声,江云盼也转过身,他直勾勾的盯着华服蟒袍的彭继左,带着一丝怀念和满腔的不可置信。
父王早亡,他只见过画像,面前这人与父王二十岁时的画像何其相似。
无视周围人齐刷刷的注目礼,彭继左脚步轻缓,路过众人走至院门,他垂首,看着脚边的红木盒子,了然地开口。
“是这个么?”
江云盼走上前,他有些紧张,面对这个无比相似他父王的人,一时不该如何回应,只点了点头。
彭继左眼神一动,身后一个人便俯身将木盒拎起,弯腰双手送至彭继左手侧,等待着主子来拿。
这也是昨日老夫人教他的,宸王爷永远不需要弯腰拿东西。
掂了掂手头的东西,彭继左微微回头,身后众人全部低下头去,垂首肃立,一时众人屏息,鸦雀无声。
“各位近日忙于照顾内眷,辛苦了,”彭继左语速很慢,但足够骄矜,“如今本王回来了,便都回去歇歇罢。”
突然,一个中年人跪了下来,膝行上前却被江云盼的随从拦住,他满脸泪水,伏在地上痛哭,徒劳地想要扑至彭继左的脚下,却不能得逞。
“王爷,这些年来竟还活着,何至于连说都不说一声啊!”
“奴才好等啊!”
真是魔怔了,彭继左在心里摇头,他收回视线,抬步走进院子。
院门缓缓关上,门外人的哭喊渐渐消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