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肩》玫瑰音

21、嚣张

　　“连上了吗？”
　　陈寅靠在彭继左身边，头搭在他的肩头，看着彭继左捣鼓手环。

　　揉了揉眼睛，彭继左摩挲着手环面板：“一直在申请，但磁波明显比前几天强多了，应该快了。”

　　帮着拿下手环，陈寅偏过头替彭继左揉着太阳穴，看着主射手疲倦地靠在他身上，陈寅颇有些心疼，不满地瞥了一眼桌上的手环。
　　垃圾。

　　就在二人不断向宋国磁波网请求连接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彭继左何其敏锐，反手将手环揣进了怀中，陈寅紧随其后，一扫桌面，把所有零件都扔进口袋。
　　第五小组的二位在这种时候格外的动作矫健。

　　侍女拨开门帘，江夫人端着一个食盒，从门外快步走进来，颇有些焦急的模样。
　　见二人规规矩矩地坐在桌边，江夫人一下笑起来，她不过四十，面容还未老去，年轻时面容娇憨，如今更显风韵。

　　“傻坐着做什么，”江夫人在彭继左对面坐下，她身着鹅黄缎子的袄裙，衬得整个人明艳又尊贵，“快过来。”
　　彭继左一愣，他被陈寅抓着手站不起来，好为难。

　　江夫人挥退侍女，掀开三层的红木食盒，端出几个小盘，花纹繁复的瓷盘底都镶着满颗的玉石，衬得那盘子上的点心都高贵起来。
　　“小彭可喜欢吃点心么？”
　　江夫人一面问，一面起身亲自布菜，时不时还抬眼看看彭继左，满脸满眼都是笑意。

　　喜欢个屁。
　　陈寅隐晦地翻了个白眼，内心怄道，他扫过桌上几个碟子，冷哼一声，就这啊？

　　彭继左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起身接过盘子：“还好，平时不太吃点心。”
　　主要是没钱买。

　　“那多吃点，喜欢的话我便再做了送来。”
　　江夫人眼睛亮亮的看着彭继左吃点心，一只手无意识地绞着步摇玩儿：“都是我年轻时学的，也不知退步了没有。”

　　彭继左哎了一声，执起筷子。
　　“梅花蒸糕，茸酪，”江夫人一样样介绍着，面容有些忐忑，“还有翡翠银耳，都是他爱吃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陈寅自来地夹了一块糕刚准备往嘴里放，闻言抬首：“他？”

　　“是我的夫君，他爱吃这些，”江夫人动作一停，坦然地开口：“小彭长得和他很像。”
　　她叹了一口气，看向窗外，院子里的蔷薇开得浓浓烈烈，迎着日头，把红粉的花瓣照得几近透明，一派张扬的光线洒在李元嬿身上，她背光，满头的金钗玉环叮叮当当，压得她明艳的脸上多了些疲惫。

　　李国的大长公主李元嬿，身份尊贵，极得盛宠，在二十年前是名扬天下的美人儿。

　　仿佛是被打开了话匣子，李元嬿托着腮，盯着彭继左的侧脸，自顾自地开口。
　　“他爱我，但他最爱的不是我。”
　　她死死盯着彭继左的脸，秀丽的脸上慢慢浮起莫名的表情，似是悲痛，又似恨意。

　　气氛慢慢凝固，陈寅皱起了眉头，李元嬿不正常。

　　江夫人托了托步摇，她戴着极富丽的甲套，步摇上挂着一串圆润软糯的珍珠，简直是逾皇后制矩的装束，但她身份尊贵，远离天子，又有谁能管到她。

　　珠串叮当轻响，李元嬿笑了起来，她倾身靠近彭继左，想探手摸摸彭中士的脸，就被他身边的陈寅挡了下来，陈寅举着杯子，自若地敬了敬。
　　李元嬿被拦下，细长的眉毛皱起，不过并未说什么，挥袖坐下，也端起杯子，不过是面向彭继左。

　　不堪其扰的彭继左：救命。

　　江夫人歪了歪头，她眯起眼睛，下一秒，她手执的酒杯一歪，将杯子里的果酿尽数泼在了地上。
　　无视面前两人的惊愕，江夫人看着地上泛着光的残酒，喃喃自语。
　　“他爱他的人民，可他造反，他该死。”

　　信息量太大了，彭继左吸了一口凉气，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不大想知道这种等级的敌国秘辛。
　　他身边的陈寅皱起眉头，知道这些对他们不太妙。

　　门外吵嚷起来，似是很多人冲进了院子，房门被用力推开，撞到墙上，发出很大的声响，轰隆一声，吓到了房内的几人，引得众人纷纷向门口看去。
　　江云盼穿着一件白衫，只匆匆系了腰带，外头披着一件锗色的大氅，及肩的头发罕见的没有扎起，凌乱的披在脑后，唇色苍白，看起来脸色很差，江云盼扶着门框，低头喘了两口气，肩膀都塌了下去。

　　彭继左侧首，江云盼应该是受伤了，还伤得不轻，这几天他深居简出，夜巡事宜都交给了安林，今天怎么着急忙慌的跑过来？

　　江云盼回过气来，对着端坐在桌边一动不动的江夫人勉强一笑，他脸色苍白，气色也差，显得那双碧绿的眸子都黯淡了下去。
　　“阿娘，你怎么在这儿？”

　　江夫人微抬下颌，翻了个白眼，执起筷子给彭继左夹了块糕：“我竟然不知道，我现在去哪儿都要和你说了。”
　　年轻的城主一哽，站在门口不说话了。

　　眼看着江云盼被江夫人打击得喘不过气了，彭继左有点看不下去，抓起筷子轻点碟子，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夫人的茸酪实在好吃，可是秘方么？”

　　李元嬿眼神流转，又凝到了彭继左的脸上。
　　“小彭喜欢吃？”她绞了绞手指，江夫人虽已四十，但还是有着不少女儿家的小动作，“我再去做些可好？”

　　彭继左微睁眼睛，受宠若惊的样子：“有劳夫人了。”

　　江夫人风风火火地出了门，随身跟着的侍女福了福身，跟着主子出门。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江云盼苍白着脸站在门口，江夫人出门的时候连余光都未给自己的儿子，擦肩而过利索极了，让江城主一时脸色有点差。

　　陈寅抬了抬眼睛，嗓音客气又疏离：“城主进来坐坐么。”

　　江云盼愣了愣，在安林的搀扶下坐了下来。
　　他咳了咳，裹紧了大氅，罕见地垂首沉默，安林倒了一杯热水塞进他的手里，江云盼孩子似的蜷着肩膀，双手握着茶杯。
　　太罕见了，和那天山洞外挥着长刀眼神凶狠的男人简直不是一个人。

　　彭继左扭头看向陈寅，两人都在对方的眼睛里读到了疑惑，江云盼一朝虚弱，他们都有些不适应。

　　江云盼抿了抿嘴唇，他抬眼看向彭继左，眼神少见的迷茫，还带着一些脆弱。
　　也许从彭继左的脸上，能找出一些他那亡父的神色吧。

　　“阿娘今日，”江云盼重又捧起茶，嘴唇碰了碰杯沿，“没有吃药。”
　　安林俯身将茶杯拿走，换上一杯热茶。
　　江城主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子，眼神低落又沮丧，整个人的气场都矮了下去。

　　彭继左皱了皱眉头：“吃药？”

　　“阿娘有时候说话，做事都不大清楚，我记事起，便一直在吃药的，”江云盼似是在回忆，“只是近几年，她便总不肯吃药了，一不吃药，便到处闹。”
　　说着，江云盼的眼神里染上一丝疲惫。
　　“今日都算是好的了。”

　　还没等彭继左开口，一边的陈寅就从牙缝里挤出冷笑，年轻的观察员单手托腮，挑起眉毛：“说吧，想让我们做什么。”

　　此话一出，安林首先按捺不住了，他忠心又暴躁，见不得主子被人言语冒犯，刚上前两步，就被江云盼挥手拦下。

　　“最近，我寻到了一个方子，说是可以根治阿娘的病。”
　　江云盼抬眼，他脸色苍白，嘴唇发青，双眼却燃起了点点希望。

　　“药材都备齐了，但其中有几味罕见难得，我只得了一株，倘若阿娘不喝，便前功尽弃了。”
　　“彭中士若是能帮这个忙，吾等感恩不尽。”
　　见彭继左二人沉默，江云盼又咳了一声，他抬起头：“日后若有用到天鹰城之处，只开口便罢了。”

　　天鹰城地处边境，是重镇要塞，这个条件，实在难以拒绝。
　　现在他们还联系不上指挥室，要是能借机回去，就太棒了。

　　彭继左按着桌子，有些按捺不住：“怎么帮？”

　　心知他们不会拒绝，江云盼了然地开口：“阿娘是因为思念父王成疾，因此心疾愈盛，不肯吃药，你若是能扮成父王，劝阿娘喝下药就行了。”

　　彭继左皱了皱眉头：“我不认识你父亲。”

　　“自有老仆教你。”

　　“什么时候。”

　　“最后一味药明日结果，准备准备，便在三日之后吧。”

　　见安林扶着江云盼走远，彭继左好奇地转头。
　　“江云盼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似乎是观察员的天赋所在，陈寅对于搜刮情报也很有一套。
　　当然，成天站在他们院子门口偷偷往里窥探的小丫鬟们也是记了大功。

　　“我听人说，那方子的药引子，”陈寅百无聊赖地拎起一块茸酪，揉开了看里头的粉色果酥，“是黑狼王的心头血。”

　　“狼的血？李国的药材都这么凶狠？”

　　“我们误降那天，就是碰上了江云盼带人去找狼群，才被他捉了回来。”

　　彭继左懂了，合着他们点背，撞上了救母心切的江城主。

　　“江云盼前几天带人剿灭了狼群，受了不小的伤才取了血，却还剩最后一味药材，”陈寅的尾音拖长，丝毫不顾双眼放光的彭继左，慢悠悠的说，“那株花，长在另一个城主的院子里，江云盼派人去要，没要来。”

　　“所以他说明日结果的意思是？”

　　“明日结果，明日去抢，顺利明日回来，不顺利便带着天鹰城的私兵踏平那座城，最迟三天。”

　　一向安分守己的彭中士惊了：“江云盼这么嚣张？”
　　陈寅笑了笑：“这可是他的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