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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宋方 ...

  •   有一个男孩,出生书香味极浓的中产家庭,他的父亲在电视台做文艺工作,喜读诗,它的母亲在图书馆上夜班,喜作画。
      故男孩的家教颇为严格。他自小熟读唐诗宋词,习毛笔字,作山水画。在父母望子成龙的宏图里按部就班的前进,丝毫未有过偏差。

      他的父亲叫宋先生,母亲叫小霞女士
      他们最常说一句话:
      “宋方阿。取这样一个名字给你,就是期望你这一辈子,方方正正,规规矩矩。”
      于是这个男孩从出生就如璀璨夺目的繁星般站在一只方方正正的盒子里独自闪耀。
      他很少说话,很少微笑,偶尔露出淡淡的,清浅的笑容,掩盖内心的一切孤独与悲寂。

      久而久之他成为大人们口中的出类拔萃,却变成了孩子们口中的格格不入。
      在这个异化的社会中,他成为了一个异类。

      *
      宋方放学回家会坐八通线,但他没有智能手机,口袋里装着一部按键老年机,从不好意思拿出来。八通线开在地上,他常看着窗外的风景,于此同时回想起一天发生的种种,于是八通线成为了宋方心中的地狱。

      傍晚时分回程线的人不多,宋方坐着,对面是一排红色的塑料椅子,零星坐了几个乘客。
      初春的冷气禁锢在那一层油亮亮的朱红色里,透过黑色的校服裤,刺进大腿的根部。
      快到站时列车会穿过一截很短很短的隧道。是很少见的石头与水泥铸起来的,仍可以看到棕红色的不规则石块从水泥墙里探出脑袋。
      进入黑暗的瞬间,才意识到车厢里开着冷白的顶灯,对面的玻璃窗里是浑浊的倒影,映着宋方苍白的面庞,空洞的双眸。
      他目不转睛盯着玻璃窗里,自己单薄的身影随着车厢微微晃动。耳边是车轮与轨道挤压发出的沉重响声,一声接一声。他盯着玻璃窗里各色的指示灯化作明亮的光条从窗外流荡过去。

      红色的光条划过。
      他想起班主任杨文丽今早穿的朱红色雪纺上衣,上面绣了鸡油黄色的祥云图案,领口压力一圈黑线,微敞着,隐约能看到她锁骨下方的一颗黑色方痣,随着胸口的不断起伏放大,缩小。那是今早杨文丽训斥自己时的样子。她的声音不很温柔,是女教师惯有的泠冽嗓音
      宋方。
      老师知道你是好学生,你的语文出了名的好。
      从前几年你是吃香的,可现在又不分文理了,你瞧者自己的数学成绩心里头不上火?
      杨老师都替你着急啊。
      你是年纪第几进的实验班?现在掉到哪里去了啊?什么原因?

      宋方盯着那颗方痣,他摇头。
      他不知道,他熬过的每一个凌晨,一丝不苟完成的每一片作业,勤勤恳恳研读的每一道习题,都不愿告诉他答案。

      人是不是不应该一开始就做到最好,这样就不会有人在你退步的时候来斥责。

      蓝色的光条划过
      他想起中午热闹又冷清的食堂。
      几百人汇聚的一间屋子,四面贴着的白色瓷砖与蓝白色的灯光依旧盖不住人群的燥热,那是他们肌肤上汗液挥发出的热量,是他们谈吐是唇齿间呼出的热量,是少年们内心快乐的热量。
      这一切与宋方无关,他坐在长桌的角落,头顶是清冷的淡蓝色灯光,照在油亮亮的面汤里。轻轻挑开顶端铺满的香菜叶,牛肉片肥瘦相间,面条微微发黄。咀嚼时牙齿撞击的声音会经过耳骨放大传入耳腔中,即便是这样,有些声音总在不经意间刺穿耳膜。

      “你瞧你斜前方那位。”
      “你说他?”
      “听说从前成绩好的很,谁也瞧不上似的,总不理人。今天才叫杨文丽在楼道里骂了一通。”
      “听说还掉了眼泪儿。瞧他那模样,整个跟男版林黛玉似的。”
      “你小声说。叫人听见了。”
      “怕什么。早传遍了,说他阿,是那个。真的那个。”
      “那个?”
      “喜欢男人呗。你就瞧他那模样阿,也不觉得稀奇了。”

      一不留神面条里夹了一片香菜叶进去,在嘴里嚼了几次,香菜味道一霎时迸发出来缠绕在味蕾上,令人作呕的感觉从五脏六腑涌到嗓子眼。宋方放了筷子,站起身来,半大碗面条混着油腻腻的汤汁倒进满是剩饭的垃圾桶里,百十种被人遗弃的食材味道混着垃圾袋的霉味爆发出来,肮脏的气味飘进美食的天堂。

      是不是每个群体都要有一个局外人,一个格格不入的人,来看清所有丑恶。

      黑暗中,只是片刻,压抑的悲伤却能似水涌出。许多片段浮现,密密层层,压在宋方的心口,不很痛苦,却稀释了少年全部的快乐。

      只有六秒,列车冲破黑暗,刺眼的阳光从对面朱红色的长椅上一面长方形的窗子涌进来,初春的日光就像是从毛玻璃里折射出来的,那是一种朦朦胧胧的颜色,就像透明的鹅黄色冲泡橙汁打翻在奶白色的油漆桶里。

      眼眶中的湿气消散,穿过黑暗的隧道,重回日光的沐浴。车厢广播报站声在耳侧响起,宋方起身半倚在车门旁的铁杆上,车门上的一方黑玻璃中摇晃着他黝暗的面影。他呆呆地盯着,这一张他最痛恨的皮囊,所有一切格格不入的源头。

      白润似玉样的肌肤,隐约可见冷青色的血管,削薄的鹅蛋脸,不过指的寸头。纤瘦的直鼻却狠鼻尖太小,过分单薄了些。最下面一双粉唧唧的嘴巴,那样小的两片唇,像极两片才叫春天着了色的桃花瓣。最狠那一双眼,不很大却媚如女子,眼角微挑,眼眸乌黑透亮,漆黑黑的睫毛上包裹着金色的晚霞,配上那一对稀朗朗的眉,整个一双娇滴滴的水清眼,风一吹就漾起水波似的。

      列车到站,青底白花样式的砖筑的老站台从眼前的玻璃窗里流荡过去,站台上稀稀朗朗站了些面色无光,浑浑噩噩的下班人。门开,宋方与他们擦身而去,一时间被女人们残存的香水尾调与男人们的烟草味包裹住,头脑发昏,两眼微眩,脑海里零零星星闪过白天的种种,不觉已然走到地铁口,初春针尖似的冰冻感钻进校服领口,这才将他刺醒。

      这就是宋方的一天了,这就是宋方。
      十八岁的花季,他却成为了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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