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芳春》锅巴姐姐

3、春潮初涌 叁

　　宋方鲜少有机会被允许看电影。每逢寒暑假，小霞女士偶尔兴起时会带着宋方看一两场电影。
　　宋方也不很有兴趣，他认为电影无非是感官的陷阱。当人们被影院里无尽的黑暗吞噬，荧幕里连续的图像成为视野里唯一焦点，只需要一点点时间，加之一点摄影技巧，观众就完完全全被资本家的幻想征服，自动成为幻想世界里的一员。人们何尝不清楚这点道理，却心甘情愿为片刻的幻想买单，只因他们需要这片刻的虚幻，片刻的逃离现实。
　　*
　　而与宋方而言，唯一能用来描述当下情景的，就是“恍若掉入电影的世界”。
　　周遭万物皆没入黑暗，霞光唯独点燃眼前这一方庭院。荧幕随着男主人公的脚步声缓缓亮起。
　　从始至终的第一人称视角。镜头随着胸腔内的震颤起伏着。
　　最初是一组模糊的中景镜头。
　　橘红色的布单随风飘飘扬扬，遮掩住男主人公，只是听见脚步声在院落的另一端响起，关门声骤然间切断了脚步声，回过神来，脚步声已然很响亮了，那男人，隔着层层翻飞的桌布，正向镜头的方向走来。
　　紧接着脚步声逐渐混入桌布迎风发出的猎猎声响中，一时间竟区分不开了。
　　镜头四面晃了晃，再聚焦时，那男人的影子竟出现再最外面一层的桌布上。

　　此时镜头一闪变为近景。
　　那男人的大半个身子藏于层层的布单之间，却叫头顶将落的红日钻了空子，整个人通体淋于着金黄色的霞光之中，漆黑黑的人影投射在身前的布面之上。
　　这是怎样一幅佳画阿。淡橘色水粉打了底，上部分摇晃着浅黑色的槐树枝影子，清浅的树影下是深黑的人影。男人抬起手，指尖游走于画布之上，似乎在摸索这桌布是否晾晒干。乌黑的指尖射影宛如塘中游鱼，所经之处层层荡开水波，波纹四面变换着方向，整幅画随着这只墨鱼的游动全然活起来了。
　　那鱼儿上下耍了个遍，而后向画布的边缘游去，脚步声再起，那只作画的手于画布外出现了。

　　特写镜头聚焦在那只手上。
　　只能看到后四根手指，同在布后的拇指一起摩挲的布面，仍旧是在检查晾晒的结果。长而有力的四指，在霞光里很难分辨肤色，只是能看到食指的指甲盖下有一刻圆圆的棕痣。
　　镜头向右摆，聚焦于桌布边缘男人的侧影。那男人的脸部侧影是极其硬朗的线条，从眉骨，到鼻峰，到双唇，再到下巴，最后至喉结，连接在一起似起伏的山陵，温柔的绵延中尽显风雨侵蚀的痕迹。
　　从一个人的影子最能看清一个人。抹去了一切其他繁琐的元素，一个人失去了全部，完完全全变成纯黑色的一抹影儿，届时才能看清楚一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的气质。
　　宋方猜想他应当是一个深沉而温柔，潇洒而高雅的，充满故事的男人。
　　正想时，小霞女士的呼唤声恍惚间飘入耳畔，瞬时将宋方拽回现实。
　　他怔了片刻才完完全全回过神来，慌乱中重新看向最外层那一层桌布，发现那只手已然垂下去了。脸庞侧影亦是不在了。徒留下一整片高高的人影，正对着宋方。
　　宋方愣住了，他恍惚间感受到，那一层薄薄的布面之后正投射过来灼灼的目光，那炙热的感觉像是在宋方的胸口间燃烧起来，整个人浑身僵硬住了，任凭小霞女士在远处怎样唤着他的名字，脚下全然挪不开步子，他直直的看向那桌布上的人影。

　　会是他吗？
　　宋方期望这个男人可以从桌布后走出来，让他瞧瞧他的模样，只是看过后也不一定能知晓，因为他从未能隔着高高的玻璃窗看清那个男人的面容。

　　“宋方！”
　　小霞女士的高跟鞋声伴着尖锐的嗓音刺破空气中所有炙热的纠缠。
　　“瞎跑什么？叫你也不应声。”
　　宋方不响，缓缓回过头来看向小霞女士，这突如其来的现实感似当头一棒，宋方轻喘了两声才发现已然能够挪开脚，转身便跟着小霞女士离开了。

　　拐入另一条小道前，宋方最后转头又望了望那片桌布。人影已然不在，只剩下孤零零一片白布，载着布上黄澄澄的晚霞与清浅的树影，在这和风中飘扬。
　　现实与幻想，谁又能分清呢。
　　宋方将目光收回，心中忽然空落落的，那灼灼目光留下的余温也将要散去了。
　　*
　　圆日沉入看不见的远方，男人从槐树背后走出，痴痴看着宋方离去的小道，许久开口道：
　　“宋方。终于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