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有泮

5、第 5 章

　　我找到出去的正当理由，先叫来青羊，一切嘱咐妥当，并说明此次前去，要费些时日，故而要带海月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海月是最后得知这个消息的，虽然听到我目的还是杀人有些不乐意，但还是释怀了，为我收拾着装，收拾好了，走来走去也不歇下。

　　次日我与海月到达城中，先找了间客栈安顿下来，然后拉着海月去逛逛。集市里贩着许多新奇的玩意，海月挑了些用得着的买下，一路逛完，是大包小包跟着我走。海月让我在集市等着，她独自回去放东西，我趁着这会儿功夫去往城南，找到一户高门大院，我只认得个“王”字，一看附近人家，皆无姓王人士，于是确定是这家。我把宅子转了一圈，大致模样记在心里，便按着原路返回。快出宅院区，我在转角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悄声追去一看，竟是徐竹沥。

　　我揪住他的衣领，责问他来此何意，他行礼如旧，再告诉我缘由：“闲暇之余，来拜访旧友。”他倒是好兴致，我随口问他，友人是谁，他不紧不慢回答：“是前方的林家，因旧时与林家二小姐有婚约，由此结识其兄长。性情相投，颇得其兄照顾，故而来往频繁。现离家日久，砍柴之余，顺便想着来拜访一次。”

　　我边走边问：“既是婚约，你可曾想过迎娶？”

　　他亦躬身跟着我前行，答曰：“现已投身主人门下，只怕是迎娶不得了。”

　　说到这迎娶二字，正巧前方有车架停下，出来一个恬静的姑娘，对着徐竹沥见礼。她直吸引我的目光：眉间带笑、骨中柔情，气质如兰，是精雕细刻的椟里的明珠。

　　徐竹沥起身还礼，道：“二妹妹安好，方才我拜见令兄，妹妹恰不在此。”

　　她一举一动皆不失风范，语气柔和地缓缓道：“今日因赴宴离家，未曾迎接贵客，失礼，失礼，徐公子见谅。”

　　徐竹沥亦答不敢。又见这林小姐眼眸略动，望向我：“这位姐姐是？”

　　他结结巴巴地回答：“是我邻家姊妹，途上相逢，问候几句。”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不自觉与我交汇，怕我拆穿。我不作声，等二人叙完旧，我令他跟我前来。等回到原地时，海月站在那里焦急地左顾右盼。见跟着我的徐竹沥，吃了一惊，问他怎么在这里，我答：“他跑出来了。”海月不再追问，说想吃点东西。徐竹沥听说，似乎要将功折罪，俯身禀报：“小人对此地颇熟，不如我带主人与海月姑娘前去？”

　　海月很有兴致，望着我，等我发话，我自然是要同意的。徐竹沥领着我们来到一个烙饼的摊子，他给了几文钱让小贩烙两个饼，烙好由徐竹沥递给我，我正要接过，被海月拦住，我推开海月的手，笑道：“当着我的面还能下毒不成。”说罢我夺过来开吃，这饼咸甜交加，口感复杂，比平常单一的味道有趣得多。

　　另一个摊子上，摊主将一片叶子稍微一卷，舀一勺银耳汤，放些捣碎的葡萄及一些不知道的什么碎末，给我递来。我喝上几口，甜味先出，花香在后。

　　他见我们吃得欢，继续介绍道：“前面有家卖酥酪的，鲜嫩可口，主人如果愿意尝尝，我们可以去那家坐一下。”

　　海月问他：“那你今日便不做事了？”

　　徐竹沥俯首回答：“我的任务是为主人办事。”

　　我一听乐了，低下头看着他，说：“既是为我办事，那今日就带我们去玩个痛快。”

　　他带我们进入一家小店，让店主上两碗酥酪。我们正等待时，青云找到我，在无人处问我何时动身。我反问他们有没有注意王为功出门时间，他说近日戌时至亥时会出门或回府，随行者众多，并且看身形应都是习过武的。我心生疑惑：“连宵禁也不顾？”虽然奇怪，但也叫青云携青山潜入王为功府上，找与云华派有关信物，王为功由我亲自解决，青云领命离去。

　　我们吃过酥酪，已经快到申时了。徐竹沥早想好了路线，说带着我们先去枫树林，枫树林过了有清风寺。我跟着他一路走，路上却隐隐犯忧，好像有些事情我忽略了。还没想明白的时候，徐竹沥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思绪：“枫树林到了。”

　　只见漫山秋色，红得震撼。一片冲击性的色彩却被秋风吹成肃杀之景，好像是在鲜活中失去生机。我想留住这一场面，便唤徐竹沥：“你说你会作画，那你给我把这里画下来吧。”徐竹沥竟直接叫苦：“那我不得画个一年半载的！每年把您带到此地来走一转不好？”我打落一树枫叶，只见一阵红雨下落，我在雨中道：“我要每天都能看到。”徐竹沥只好称是。

　　行至清风寺，海月拉着我去求签。我陪她求了一签，也不知道是求姻缘还是事业，摇签时心烦意乱，随意想到了一个词，未来。海月让徐竹沥也求一个，他推辞不过，求了一签。为我解签的老者说了四个字：“夜色将阑”。毕竟不是刻意求签，我听了也就作罢。听说海月求得了一个好签，徐竹沥也有“春日阑珊遇桃杏”，看样子也不差。我想我的大约是“晨光可追”的意思，并不深思。回到客栈，海月有些疲惫，直接回房休息。徐竹沥送回我们，告退后不知去向，很快闭门鼓响起，街上行人匆忙归家。

　　我守在窗前，观察外面的动静。巡逻者走过这一带后，客栈忽然被打开，大概是人夜里投宿。那人爬上楼梯，脚步声在我的门前停下，我持刀开门，原是徐竹沥，一手捧着一个大食盒，另一手提着三壶酒。他放下东西行礼：“此时客栈停炊，故送来酒菜，供主人夜里消遣。”

　　我让他拿进来，却并不准备吃。

　　他会意，冷笑一声：“信我一回又何妨呢？”

　　此刻他脸色已变，挑起筷子，把每样吃过一口，又斟一杯酒饮下，喝完把筷子一抛。

　　他的胆子忽然大了，我却并不生气。我捡起筷子，也照着他的样子每样吃过几口。他捧来一碗粥，拿出勺子给我，我喝过后发现这不是他的手艺，这碗粥功夫更深，徐竹沥煮的粥吃起来像是从这里偷师的。

　　“你去找店家要棋子棋盘来，我们对弈一场。”我命令他。

　　他很快拿来棋盘，分好棋子，开始我们的棋局。我的功夫拙劣，他步步为营，将我的棋子悉数吃掉。我败下阵来，拿出一壶酒一饮而尽。这酒入口甘甜清冽，很容易饮下。

　　第二局棋败后，他趁我喝酒时问我：“你害怕吗？”

　　我呛了一口酒，心想这话真是好笑，我只让别人害怕，还从没有什么使我害怕。于是我反问：“你觉得有什么让我害怕的？”

　　他目光忽然凝滞了，呆呆地回答：“如果你不害怕，又何必冒险？”

　　我觉得身上有些发热，靠近窗子醒醒酒，顺便等着青云的行动暗号。

　　他继续说：“想必你之前每天都在担惊受怕，所以你才会憎恨那些让你担惊受怕的人。”

　　我情绪复杂，听说此话，不断想起过往之事，愈觉心内燥热，逐渐冒汗。

　　他还要说，我打断他：“放肆！你不要再自以为是。”

　　他逼近我，把我袖中短刀扯出，使我握住刀柄，刀刃抵在他胸膛，语气毫不退让：“我哪一个字错了？你怕得什么也不敢，你不敢高兴，你不敢喜欢，你把自己困在黑暗里，强迫自己认为世界也是黑暗的……”

　　我推开刀柄，却没推开他，对着他的脸驳斥：“谁说我不敢高兴，谁说我不敢喜欢……”

　　他马上盖过我的声音：“那你现在呢？我站在你面前，你敢说你喜欢吗？”

　　我说不出话来，觉得周围越来越模糊，只有他是很清晰的。好像这里不是现实，连他的话也是假的。我只有生气，用怒火来焚烧这一切。

　　他知道我已醉酒，用自己占上风的地位对我说：“我想陪你找到光明，即使没有找到，你也不用在黑暗中害怕了。”

　　我也知道我毫无还手之力了，干脆任由他摆布。他将我推倒在地，为我褪去汗湿了的荼白色纱衣，脸紧紧与我的脸贴近。

　　窗外微风徐徐吹来，但它已无用。

　　睁开眼我后悔不已，好像掉进了一个他设置的圈套，而他一路设置圈套时，我一点儿也没发觉。他在我身侧熟睡，身子将我的衣服压得紧紧的，我想将它一点一点扯出，只扯出一截，便再扯不动了。

　　天色将明，门外传来阵阵脚步声，应是人们都陆续醒来，开始忙活一天了。海月在门口叫我开门，我一把推开徐竹沥，扯过我的衣服系上。慌忙间衣衿打了个死结，我抠了几下没有打开，遂直接扯断。海月等得不耐烦，在外面催促：“眄绰，快开门，有事要和你说。”

　　徐竹沥早被我的动静惊醒了，见我要开门，悄声问我他怎么办。我让他躲在床上，把帘帐放下，然后自己赶忙去开门。海月进来把门合上，拉过我低语：“你要找的王为功跑了。青云青山昨日早在王家守着，到夜深时动身，却见其中除了洒扫家丁，几乎无人。他们当时未起疑心，潜入后四处翻找，什么也没找到。他们这才发觉，府中值钱物件悉已移出，只剩些寻常摆件。于是传暗号给你，迟迟不见回复，等了一夜，也不见王为功踪影。”

　　海月急忙忙与我说完这些，才注意到我乱糟糟的装束，拿了把梳子给我梳头，还问我：“怎么弄这么乱，衣服也是，这么大一条口子。”

　　我敷衍她：“刚刚衣衿打了结，解不开我就扯断了。”等她给我挽起头发，我重换了身衣服，直冲王家奔去。

　　进入宅院，果然人去楼空。正不知如何是好，青云青山出现在我面前，小心问我：“主人昨夜去了哪里，我们只怕是失算了。”

　　我不说话，砸门欲出，却迎上云华派掌门洛俊采。青云青山持剑砍去，几招过后，洛俊采将他们打倒在地，看这架势，是冲我而来。我赤手接下他几招，与他周旋时让青云青山扔一把剑给我，青山扔剑过来，洛俊采迅速踢开。后面还有云华派三个弟子进来，青云青山少不得与他们对阵，无暇顾我。

　　洛俊采偏剑向我划来，躲闪不及，腿上添了一道血口。我脚一软，身体向下倾倒，他剑再次向我腿刺来，却直逼我喉咙，我连忙稳住身体，他亦停剑，欲空手击我。趁此时机，我起身直夺他剑，他挺剑欲发，我被迫躲避。躲闪之余，我尽力向门口移去，他似知道我意图，将我死拦。

　　我抵挡不住，他的剑朝我头上划过，将我头发拨开，我下意识抓住我头发，却找到一根簪子，遂把簪子扯出，向着洛俊采胸口刺去，他吃痛退后几步，他的弟子们忙扶住他，查看伤势，我大喊一声：“撤！”跳上墙，再从墙上跳出。

　　青云青山回到蔽颜谷，我跑回客栈，找到海月，对她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赶快回去。”

　　她看到我腿上的伤，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问我：“你怎么受伤了？”

　　我来不及解释，只让她快些收拾。她停顿了一下，凝视着我：“我不想回去了。在那里虽有你护着我，却总不如这里使我安心。我想安安静静地在这里生活。”

　　我明白她的意思，心内“哐当”，似是有什么东西坠落。我不好强留，抱着她说：“我会经常来看你的。要告诉我你的住处。”

　　她点点头，催促我：“你快回去吧。”

　　我回到自己客房收拾东西，见徐竹沥还在此地，我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说：“我不敢回去。”

　　我仍让他和我一起走，他也注意到我的伤口，问我怎么回事，我只催他快走。走到街上，我远远看到有云华派的人，他们应该是在追我。我摸出自己的短刀，想要再与他们对战，但一想敌众我寡，再加上路人众多，不宜动手，遂躲着他们。

　　回到蔽颜谷，听青羊说，青云青山也是负伤而归。我拿了两瓶药让青羊带去给他们敷上，自己也随便撒了点药，便坐在椅子上稍作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