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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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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对徐竹沥是颇有怒气,我问青羊这这两日饭食是如何解决的,他咬牙切齿回复:“是弟兄们自己做的。”我再问:“之前煮饭的人呢?”他奇怪地看着我:“主人忘了,我们这里向来不养无用的人。”
这是把徐竹沥吓得一哆嗦,连忙溜去做饭。
等人散去,青羊问我王为功之事,我无奈回答:“我一时疏忽,让他跑了。”
他冷冷接话:“主人,要不我去找他,即使找不到,他周围的人也不无辜。”
我打断他:“不许冲动行事,如果你一下做绝,反倒无法引他出来。看他家楼舍已空,今日又在那里遇到洛俊采,想必他早有预料,逃往云华派了。我已负伤,你若前去,只怕难以脱身。”
青羊似有不甘,嘴上不说,退身离去。
海月不在,我身上伤口也在作痛,因此愈发烦躁。徐竹沥煮了饭我也无心吃,他故意在我面前叹气几声,把琴取来,给我弹琴。听着琴声,我才觉得平和一些。他抚完琴,行礼告退。我问他要做何事,他说要去作画,我便不拦他。
直至夜中,我觉得格外安静,极易入睡。天明时,徐竹沥端来早饭,在我旁边等我吃完。我打量他,他的脸色毫无波澜,他好像没有痕迹地忘了那件事,我也只好假装不记得。吃过饭,我让他给我上药,虽有刻意整他之嫌,但也有海月不在,唯有信他之故。他挽起我的裤脚,给我细细上药,他的头与我靠得很近,我望着望着,竟不自觉地抱住他的脖颈,他挣扎两下,便不再动弹,继续为我擦药。
恰在此时,青羊闯入,瞬间呆住。我忙放开徐竹沥,侧过身去,问青羊何事。青羊迅速转换表情,回答道:“主人,为何不见海月姑娘?”
我几乎是破口而出:“你来就是为这事?”
他自知理亏,低下头道:“是我听青云说让海月交给您一封王为功残信,便想问您是否已遣海月姑娘去寻残信中人。”
残信?海月没有提到残信啊,难道当时她忘了?我问青羊:“青云可看了信中内容?”
青羊点头,我心想还有挽回余地,不料他说:“看了,但青云不认识上面的字,所以托海月交给您。”
看这乱糟糟的一团,我忽然不想去碰了,这件事就像一根丝线,我越碰越乱,又觉得好像不止我一个人在搅它,是有很多只手和我一起搅动。
我让青羊退下,自己也想歇歇。徐竹沥说要去城中买点画具,我挥挥手让他去了,他罕见地大胆地笑了。
他回来时却没了笑容,我以为是他累了,也不管他。他却靠近我,用一种质问的语气道:“今天我去了林府,只见昨日的红墙灰瓦成了烈火余烬。也不止他家,王家旧宅、李家新屋皆是如此。”
他的目光与我交错,势必以为是我派人故意为之。我反驳道:“我又何苦去杀你那好兄弟、好妹妹,他们只与你有干系……”转念一想,昨日青羊的意思应该是认为王为功逃走有其左右邻居相助,顿时我说不出下文了。
徐竹沥撒了一通气,我受完这无名之火,找到青羊,一掌将他打翻在地。周围人连忙求情,问青羊错在何处。我冷冷问他:“是不是你擅自做主,放火烧了王宅。”
他气未喘匀,痛苦答道:“是。”
我气极反笑,指着他道:“好哇!你连我的指令都敢漠视。你们有哪些人和他同行,皆出来受罚。”
他们一众人齐齐跪下,不断说知罪。
青羊挣扎着跪起来,磕了几个头,求饶道:“主人,念在我们所行都是为了您的份上,饶过我们这次。”
我怒骂:“违背我的命令也是为了我?你倒好笑。”
他已知求饶无用,跪着走到我面前,说:“此乃我的指令,他们不敢违背,主人既要罚,就罚我一人。他们昨日也有负伤者。”
我退后几步,让人拿鞭子来,无人敢动。我正要发作,青羊大喊:“去拿来!”才有人战战兢兢去了。
我接过鞭子,重重抽在青羊身上。青羊受过一鞭,倒在地上,连挣扎逃跑的力气也无。我又打一鞭,他的身上渗出血来,也不喊叫。周围人都为他求情,我再打一鞭,他重咳几声,咳出一口血来。众人求情声愈响。我也念青羊是我心腹,数年来从不逾矩,丢掉鞭子,让人带他回去。
再看徐竹沥,他早不在殿中。我走到他房门外,透过窗户看他,他已哭得不成样子。但是到了平常他烧火做饭的时候,他还是擦掉眼泪,若无其事般从我身边走过,开始做饭,我只好回殿中等他。
今天他很晚才送饭来,说是为我煲了一碗汤。我心内很高兴,盛了一碗要喝,他提醒道:“天气凉了,我煲的人参鸡汤,结果人参放多了,我尝了尝,有点苦。你如果喝不惯,大可倒掉。”
我一口喝下,几近哄他道:“哪里苦了,我觉得这味道极好。”
等吃过饭,我歇息片刻,准备练功。却听林中响动,我忙唤众人防备,果然云华派的人三三两两提剑冲出。我提剑要杀,却觉浑身无力,一发力便筋肉酸痛。原想着其他人能稍作防御,却见洛俊采亦持剑闯来,身后还跟着一大批弟子。
我眼睁睁看着我的门人悉数被打伤,还有人趁此时机杀了青羊,提来青羊的头,丢在我面前。
洛俊采过来将我反手绑住,我也无力挣脱。我拼命在视线里寻找徐竹沥,惊觉他就是蒙蔽我双眼的人。他在我视线以外做了多少事呀!
门人们被屠个干净,洛俊采没有杀我,只是让人用铁索将我从上至下紧紧捆住。他们带我回到云华,一路上,我听到无数的咒骂,看到母亲曾经死去的地方,我想,那也是我逃不开的命运吧。
到了云华的出岫台,他们押着我跪在地上,那些曾经我喊着师叔师伯的人坐在上面。他们商量着要对我的处置,而全程洛俊采一言不发,只是望着我。
我极尽屈辱,还求什么活路,不过一死。
他们有的说要将我交给官府杀之示众,有的说要处以我母亲之前所受之刑,还有的说我罪恶深重要日日受苦以还罪孽。只剩洛俊采还没说,他们都望着他,静候他的决定。洛俊采却起身跪在我身侧,抱拳道:“是我教女无方,致使她到现在这个地步。”
他们忙起身扶他,怒道:“此乃妖女之后,即使掌门教化,也难移本性。”
他仍跪地不起,含泪道:“自她滥杀无辜之日起,我原应自杀慰告亡灵,但苟活至今,只求能抓住此女,以绝后患。今心愿已了,我愿同她受刑,还请诸位成全。”
只见天色暗去,他们也没商量出结果,倒是陪着洛俊采演这父女情深。最后听他们齐道:“先将她暂时关押吧。”说完都拂袖离去。
洛俊采起身,将我的乱发拨开,把我的头抱在他怀里,不断念叨:“鸣鸾,鸣鸾,我对不起你。”
鸣鸾是我母亲的名字,当时我虽年幼,却也知道我母亲温柔了一生,不可能是他们口中的妖女。我的母亲死在他们的嘴里!
我恨恨道:“你还有资格喊我母亲的名字吗?”
他顿时如大梦清醒,扇了我一巴掌。可惜我无法还击,只能用杀人的眼神来剜他的心。
有人来将我拖走,拖到一个寂静的牢房。我的脑中却嘈杂不已。
在夜深时我回想,自见到徐竹沥的第一眼我大概就是要偿命的,他一步一步走进我,一步一步带着我走到他设计的圈套。我没有力气去恨,即使想恨,也是不应该的。在每一个夜深处,也许他都在磨练他的恨意。
还有海月,她生活安定了吗?她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和谁都能嬉闹,我要打骂人时,她都第一时间拦住。她不喜欢我杀人,劝过我很多次了,我有时还会和她置气。她明明是一个海上明月般散着光芒的女子,却被我锁在幽谷里。但愿她接下来的岁月能如她所愿、衣食无忧。
我落在他们手里,虽未直接杀了我,但个个咬牙切齿,想着怎么折磨我。他们拿着浸了盐水的鞭子在我身上抽打,我咬着牙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有人拿来小钳子,说要拔下我的指甲,被另一人拦住,让其不要妄为。那人却说:“我要为杜仲师兄报仇,杜仲师兄最是关照我们,却被她亲手所杀,叫我如何不恨。”说完就用钳子扯下我的指甲,将一片带着血液的指甲凑到我眼前。我汗如雨下,手痛得发抖,也无可奈何。
他又拔下一片,随手丢弃。我的喉咙传来我的哀嚎,反正我已经这么狼狈,喊叫几声也无妨吧!
门外来人大喊住手,我面前这两人忙行礼道:“杜衡师兄。”
杜衡让他们出去,说罢走来看我。我没有力气给他任何回复,他对着我叹气几声,说道:“你应该感到疑惑。”
我如一摊烂泥敷在地上,对他的话毫不关心。
但是他执意要告诉我:“当日你杀了徐竹沥的亲生父母,他假意与父母有仇,投靠于你。你将我们关押时,他趁着送饭递来纸条,说明在这里的缘由,此后由他为我们传递你的消息。你生病了,师父得到消息亲自率人来救我们。你要杀王为功,他通过林家转告王为功,王为功遂一直转移财产及妻女。你要动身那晚,他自荐拖住你。后来你去王家,师父和你对战,此时徐竹沥去买药,使你无力作战。你莫要遗憾,这一切都是因果。”
说完这些,他就要离开。我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粗涩的声音:“替我好好照顾海月,她从没杀人!”
说完重重倒在地上。
他停顿片刻,转身彻底消失。
我听见外面大风萧瑟,落叶被卷起又被打在地上的声音,心里猜测:“也许明天就是我的死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