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生》酒梢

4、贪婪

　　倪飘晚上没睡好。
　　一开始，她躺在床上想今早那位cosplay学姐，后面连学前班时不小心踩到同学的脚没道歉都想了起来。

　　宿舍熄灯四小时后，舍友都睡着了，她在床上翻了个身。

　　睡不好跟她没吃药也有关系。
　　下午她被叫上和舍友一起吃晚饭前，发现忘了带药。

　　应该是出门前落在了卧室床头柜上。

　　但愿夏姿不会发现，倪飘盯着墙壁想。

　　夏姿一直没把她得抑郁症的事放在心上，而且不知从哪个亲戚口中得知药里有激素吃了不好，一直不乐意让她吃。

　　怕被唠叨，倪飘一直都偷偷吃。也如夏姿所愿，只有她捱不住了才往嘴里塞几片。

　　早上八点，第一节课倪飘昏昏欲睡，没听进什么。
　　第二节是选修课，她孤身去大教室，位置几乎被占满了。

　　大教室乱哄哄的，倪飘像只无头苍蝇转来转去，又像只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飞向哪里。
　　数不尽的生面孔笑着闹着，倪飘深知自己毫不起眼，混在人群中仍觉得窒息。

　　倪飘去找后排和角落里的位置。
　　“你好，这个位置……”她尝试着开口。
　　“有人了，抱歉。”

　　倪飘又往前走了几步，傻站着。
　　她目光一凝，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男人坐在一排的正中，右边坐了三个人，左边有个空座。

　　林奕鹤打开电脑，倏然朝倪飘看来。
　　他没戴眼镜，好像镜片是平时用来封印他用的，此刻他的眸子流露出攻击性，看得倪飘的心跳漏了半拍。

　　怎么能有人敏锐到这个地步。
　　……是靠第六感吗？

　　林奕鹤认出倪飘没什么反应，扭回头。他脖子细长，下颌轮廓方正，不知转头对人说了一句什么话，喉结微动，被旁边笑着后仰的男同学挡住半个面孔。

　　“好了，没找到位置的同学快点坐下，我们准备上课了啊。”连接麦克风的音响发出刺耳的“叱”声，混着喷麦声。
　　倪飘看到大家都“嘶”了一声捂住耳朵，林奕鹤飞快地打字，也皱了下眉。

　　倪飘扫视大教室。

　　大家几乎都找到位置了。

　　硬着头皮，倪飘走向林奕鹤那排。林奕鹤修长的手指不停敲打着键盘，看样子在写论文。

　　“不好意思，请问里面的位置有人吗？”倪飘问。

　　“有。”挨倪飘最近的男生道。
　　“没有。”林奕鹤清冷的嗓音同时响起。
　　倪飘一愣。

　　“不好意思——”倪飘旁边的男生咽下话，惊讶道，“鹤子，王叙不算人吗？”
　　林奕鹤没表情道：“他逃课泡妞去了，不来了。”
　　“泡妞”二字从他的嘴中吐出有些违和。他看起来内敛冷漠，这样的字眼有种打破禁欲的爆破感。

　　“进来吧。”手指放在键盘上，林奕鹤看像倪飘。
　　跟看陌生人一样，眸子没有温度。

　　那个男生不解道：“咱往里面错错不行吗，她坐最外面。”
　　林奕鹤头也不抬，语气略重，道：“你屁股都把椅子坐热了，让她坐？”
　　这有什么？男生挠挠头，没摸着头脑。

　　一排男生走出座位，林奕鹤最后走出来，身板挺直。
　　“谢谢。”倪飘错过他，到靠墙的座位坐下。

　　“好了，我们开始上课。”授课老师道，这回音响听起来没问题了。
　　倪飘把笔记本放在桌子上，趴下。
　　太困了，她不想听课。

　　旁边的凳子一动，林奕鹤坐下了，倪飘睁眼，听到噼里啪啦打字的声音。
　　她想起他刚才的话。
　　夏天，男女生都穿得少，女生坐到男生坐过的椅子上，如果是个敏感的人，就一定会能觉得身下热得异样……他是这个意思吗？

　　倪飘的困意被打散了。
　　她从来没见过有男生细心到这种地步。

　　和身边的人已经属于亲密范围，别说半米，根本是……动一下胳膊肘就能挨到的程度，倪飘大气也不敢喘，脖子疼也没换姿势。

　　三分钟后，林奕鹤突然起身。
　　倪飘正要睡着，听到动静迷瞪地睁眼。
　　林奕鹤又坐下了。

　　“哎，哪儿来的糖啊？”与林奕鹤同排的其中一个男生问。
　　林奕鹤没理。

　　糖？倪飘想，不会是自己给的那颗糖吧？他塞到了裤兜里？

　　倪飘抬眼一看，林奕鹤的黑色笔记本旁边，放着她那颗荔枝糖。
　　他还没吃啊。放到兜里被硌到了？

　　倪飘忽然打了个嗝。

　　林奕鹤扫她一眼，很快又将目光别开。捂着嘴，倪飘脸色爆红。
　　她过度紧张时就会打嗝。

　　没控制住自己，倪飘又打了一个。
　　林奕鹤这回没看她，不知是不在意，还是给她留面子，左手放在鼠标上摁了两下，保存文档。
　　倪飘打着嗝盯着林奕鹤，发现他是左撇子。

　　救命，别打嗝了！

　　好几秒，倪飘深吸一口气，没再打嗝。她放下手，脸色像烂熟的苹果。

　　“我好像有点低血糖。”同排的一个男生嘟囔道，“裴子，有糖吗？”
　　另一个男生无语道：“我哪儿他妈有糖给你。”

　　沈之道：“昨天不是赶史大爷的作业吗，我连外卖都没点。今天早上你们一个两个又都猴急，我早饭就喝了口粥。”
　　宁裴道：“谁叫你起晚了。”

　　倪飘盯着桌上的那颗糖。

　　林奕鹤没有要给的意思。

　　沈之跟林奕鹤隔着一个人，没看到糖，好一会儿道：“手麻了。”
　　“鹤子，你这不是有糖吗。”宁裴瞥向林奕鹤的桌子，道。
　　“我去。”沈之愣了一下，转头道，“兄弟我这都快生命垂危了，有糖你倒是给我啊！”

　　林奕鹤摁下电脑道：“别人给我的。”
　　沈之道：“那不也能吃？宁裴你快给我拿过来。”
　　倪飘瞄了眼林奕鹤。为什么不给呢？

　　仿佛为了解答她的疑惑，林奕鹤掏出手机道：“给我的为什么要给你。”
　　他靠在椅子上，视线和倪飘对上，问：“还有吗？”
　　倪飘庆幸自己没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他，但被他碎发下的眸子盯着，还是有些慌，别开眼想了想道：“我找找。”

　　她拿出包，翻了会儿道：“给。”
　　她捏着一颗糖。这颗是她之前往包里塞的，她有随身带糖的习惯。

　　林奕鹤伸出掌心。
　　看出他在避嫌，倪飘顿了一下，把糖小心地丢他掌心里，想起在宿舍楼层里自己碰到过他的手。
　　继而想起他那时语气莫名道：“没什么好怕的。”

　　他好像真的不可怕。
　　他细心，有家教，在细节上给了她从未有过的，被在意的感觉，让她很踏实。

　　倪飘看着林奕鹤把糖递给沈之。
　　沈之道：“谢谢啊妹子！”
　　说完他看着林奕鹤，把糖塞进嘴里，道：“不会你那颗糖也是学妹给的吧，什么关系啊？”
　　倪飘：“……”
　　林奕鹤道：“糖堵不住你的嘴吗。”
　　沈之闭麦。

　　倪飘忽地小声问：“为什么不给他这颗？”
　　林奕鹤看她，表情诧异。

　　倪飘想扇自己一巴掌。
　　她疯了吗？！

　　“不是你给的吗。”林奕鹤倒是慢慢解答了她的困惑，“没经过同意，给人不合适。”
　　倪飘一静。
　　从来没有人这样在乎过她……的糖。

　　心中奇异的感觉令她忍不住又问：“要是他真的很难受呢。”
　　林奕鹤看着她不语，像诧异她这样问。
　　“问你。”
　　“你同意再给。”

　　“哦。”倪飘愣愣地看他，好久把目光落到桌面的笔记本上。
　　他这样有分寸的人，一定对谁都这样，自己不是特例。
　　她知道，但还是想哭。

　　面前的人好像很明白，别人的心意是不能够转让给别人的。
　　别人的心意，也不能够轻易践踏。

　　倪飘眼一热，怕被发现，趴到桌上装睡。
　　真不得了，她对这样一个男生动心了。

　　她忽然想再贪心一点。

　　老天爷能不能把这么好的人留给她啊。
　　她愿意努力变自信，变优秀。

　　四十分钟的选修课结束，大家起身离开大教室。

　　倪飘抬头，像是睡醒一觉了，刘海被压得飞翘。
　　“我能问下你的名字吗。”她声音好听，像飞鸟与鱼在湛蓝的天空和清澈的水里飞跃。又有荔枝般的淡甜。
　　“我想给你的微信改个备注。”

　　林奕鹤拿起荔枝糖起身，剥开，站着看向倪飘。
　　他把糖含在嘴里，口齿还算清晰，道：“回去发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