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寒窗 ...
-
从我那日点了头,三书六礼之类的程序便开始推进,而且样样精细,件件遵循古礼。据说是因为圣上对这继位以来的第一件喜事极为看重,摄政王萧何卿又是重臣。礼部的官员隔三差五往我家跑,被圣上钦点做媒人的齐王极好热闹,动不动就要拉我爹去喝酒。
纳吉时萧何卿亲自来了一趟。我朝的婚嫁习俗在安恒帝年间就已经十分宽松了,男女婚前不能见面也不再是什么铁则。我的小丫鬟微云怂恿我去看看摄政王相貌如何:“听说年纪倒不算大,就是不知道长得怎么样,小姐功夫这样好,要是相不中,半路跑了也不是不行。”不亏是我的丫鬟,虽然刚认识不到两个月,已经颇有我的风范。
不过我没去。父亲差人传话过来让我过去,我点头表示稍等我换件衣裳,拉着微云摸到后院翻出了晏府。
纳吉这事本应当是男方的父兄来做,可惜萧家往前数两代虽是名门望族,到了这一辈却只有萧何卿一个男丁,他年纪还不大时便没了双亲,是个真真正正的可怜人,这些事是我在酒楼吃酒时听来的。
说书人于大堂上首端坐,抿一口酒,话锋一转,说到萧何卿失怙之后,先帝怜他年幼,又顾念萧尚书为官三十载忠心一片,便将他接到宫里和皇子们一同教养。如此过了三年,西北突厥进犯,萧何卿向先帝请辞,随军北上,颇立了些战功。转年西突厥联合坚昆挥师南下,北庭节度使弃城而逃,骠骑将军林海接任北庭节度使,领北庭都护府官兵二万余人,萧何卿便在其中。
说书人将故事讲到这,便要收拾摊子走人,周围也无人拦他,只因后面的事,是大家心知肚明却不敢言说的。
那一仗过后,萧何卿回京述职,官拜兵部侍郎。三年后,河西节度使兼睿亲王李云鹤起兵谋反,以萧何卿和当时的五皇子李成贤为内应,将自己的亲哥哥建明帝从皇位上拽了下来,逼着他写了传位昭书。先帝对萧何卿有教养之恩,这一遭让他背上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骂名,只是有李成贤这个亲儿子拦在前面,议论他的人倒少了些。
李成贤的帝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朝堂之下、市井之间难免传出些不好听的话。摄政王雷厉风行,斩了几个看不清风向的朝臣,封了几家流出闲言碎语的茶馆酒楼,一时间人人自危,不敢妄议。
如今,我和萧何卿的这桩婚事掩盖了模糊的血色,过去仿佛翻了篇,曾经令人胆寒心惊的摄政王,竟也能成为人们口中闲话八卦的主角儿了。
说书人走了,听众们却未散:“这晏家大小姐晏青葭,也是一厉害人物。寻常人家的小姐,到了十五岁,都在忙着择婿。她十五岁时,晏夫人正准备为她张罗婚事,还未等媒人踏上晏府门槛,她就跑路了,此后整整五年未回过京城。”
“那她去哪了?”
“去哪不清楚,不过近两年,在江湖上倒也算有些名头,雪落小寒窗知不知道?昆仑派林先生铸的名品三尺剑,据说就在她手里……”
“走吧。“我拍拍微云的肩,听八卦听到自己头上,有够扫兴。
微云从茶楼里出来好久,仍是一脸意犹未尽,半晌才犹犹豫豫地问:“小姐,那个什么小寒窗,是你的佩剑?”
“不是。”我摇头,“只是曾经用过一段时间。”
“那它怎么叫了这么个奇怪的名字。”
这问题好,我喜欢讲故事。
“百余年前,晋陵郡有个书生叫林江天,他家境贫寒,苦读十年,屡考不中。家里上有老母,下有幼童,一家人指着他过日子,他只得放下圣贤书,去学门手艺养活家人。”
“他去学了铸剑?”
“不是。“我笑了一下,”他去做了木匠。后来在街边买过胡饼,画过灯笼,说来也奇怪,别人做起来顺风顺水的行业,到他那里就要出岔子。直到天命之年,林江天改学铸剑,那时候好的铸剑师都在京城,在野的名家寥寥可数,有人说他是得高人指点,也有人说是他家祖传的铸剑术。总之一年之后,他铸成了第一柄剑,剑成便知道是名品。那是在冬天,落雪从残破的窗口飘进来融在刚刚铸成的剑上,他想起自己十年寒窗,诸多波折,皆是徒劳,便将其命名为雪落寒窗。过了几年他又铸成一把风吟寒窗,只是风吟是重剑,雪落轻巧,就分别被人称作大寒窗、小寒窗。”
-----
我和微云回府的时候,萧何卿已经走了。
之后又过了一个月,我被告知婚期定在三月初五,是上巳节过后两天。这一个月里,我给润州去了封书信,随信附了些金银,要店面老板再帮我看上两个月店。半月后收到回信,让我不必急着回去。信封里还有沈君明从昆仑寄到润州的信,问我什么时候找他喝酒,我回信表示我要嫁人了,并准备好了迎接嘲笑,谁知一直到三月初也没能收到回信。
婚礼前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快要睡着时,才迷迷糊糊地想起,我似乎没在信里告诉沈君明我回了京城。
于是我被自己蠢笑了,又生生地把自己笑醒了。
床边的架子上挂着青色的翟衣,梳妆台上放着鎏金的花钗。
我想着,我明晚离开京城,若是向东五日能到江南东道,向西五日便可到昆仑。但愿沈君明能在昆仑等我,朦胧之中我又后悔没在信里和他约好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