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与君长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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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州城被围困的第四天，三千援军已经悉数到达蔚州加强了防卫，且发起了自卫反击战，城内外如今打得那叫一个沸反盈天啊！然而李存勖还是将消息按下来了，并没有通知晋阳那边。
这日清早，韩季葳才第一次过来服侍李存勖，她端了粥和药进去。李存勖见来人并没有出去的意思，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见是韩季葳便勉强扯了个笑容，道：“蟾姐姐辛苦。”
韩季葳道：“世子还是不打算通知晋阳那边？万一蔚州失守了呢？”
李存勖将手中的书缓缓放下，不咸不淡地道：“蟾姐姐是觉得李乾宁比我厉害吗？”
韩季葳低垂眼睫，却是语气镇定：“我是怕此次的事情，会让大王对你有看法。”
李存勖拣了颗酸杏抿在嘴里：“如你所见，他儿子都半死不活了，难道他还要因为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来对我横加指责吗？难道在蟾姐姐眼里，我竟是这般无用之人？”
韩季葳道：“世子何必如此严词厉色，迁怒旁人。此事你亦心知肚明，□□，皆是豺狼枭獍，世子殿下此时……”
李存勖声音陡然提升了不少：“我现在不正坐镇蔚州吗？”
韩季葳道：“世子殿下自是明睿智慧，人中龙凤，自然不屑别人一二说法，只是世子殿下可有想过‘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道理？世子未尝掌兵事，比起权谋阴谋，战场的任何变化，都会影响战争的成败。你觉得如今还能这般死撑下去吗？他们若无必胜的决心，如何竟会在这样不死不休地寇门！就不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别有所图吗？殿下向来都是玩阴谋的好手，岂会不明白乾宁也是这般人物。”
李存勖道：“何以见得？”
韩季葳道：“我怕他们对你不利。区区一个蔚州城，哪里能比得上你的性命重要。不如以待来日。”
李存勖笑道：“就算他们就是冲我来的，那么我有什么可惶恐的。此去云州不过百里，若是城破了，我走官道坐马车，也能够在他们骑兵追上前到达云州。难道在自己家都能被人包了饺子不成？”
韩季葳自知无法说服他，只淡淡道：“既然世子殿下已想好了万全之策，那么我能做的便是让云州早早准备迎接世子大驾了——燕窝凉了，有腥气。”
韩季葳推开门走出去之时，李存勖缓缓道：“我不喜欢吃这个，你让人送点海参小米粥吧。”（画外音不就是，姐，我不喜欢你）
韩季葳的手微微一顿，微微点头答应了，才又推门走了出去，屋内被刺眼的光线照亮，又归于晦暗。
李存勖觉得有些眼睛疼，便索性闭目养神了。想着想着，无数芜杂之事，纷至沓来，纠缠着挥之不去的梦魇。清明梦，最伤神。
“世子，世子……”
李存勖这才惊醒，便道：“搁着吧。”
仆婢却道：“这是韩姑娘吩咐的，要亲自看着世子殿下吃下去，然后好吃药。她说世子殿下最怕苦了，就怕你不吃药。”
李存勖叹道：“好吧——”
说着旁边服侍的仆婢上前，接过了漆案，走到了榻前，要给他舀盛一碗。这漆案刚放下，仆婢揭开保温盅，将粥盅拿了出来，又揭开粥盅，一股子血腥气便弥散开来。
仆婢“啊”地一声惨叫，手中的碗勺都掉在了地上，“啪”地一声倾翻打碎了。
仆婢回头惊恐地看着李存勖，手哆哆嗦嗦地指着粥盅。
门口的侍卫听到异响，都拔刀闯入，见四下里并无大碍和异动，亦拱卫在李存勖榻前三五步之处，静候指示。
只见李存勖拿起粥盅瞧了一眼，竟是个……不成形的胎儿，至于为什么说它是个胎儿？它是蜷缩着，像极了剥了皮的猫儿，又像是被沸水活活烫死的狗儿。（作者君不是变/态也没见过这俩状态的啊）乾宁对李存勖，近的就参考一下林/奕/含。远的可参考一下西施对夫差。貂蝉对董卓吕布之类的。
李存勖亦是忍不住干呕起来，以手支撑着床板。
却听得方才持案进来的仆婢悠悠地道：“我家姑娘说了……虽说它啊，从眼睛到四肢，从耳朵到肝肺，都还没长出来呢。可到底也是你的儿子，‘以形补形，以脏补脏’，总归是错不了。虽说它不配来到这个世界上，可若是能以卑贱之体，为它的父亲尽绵薄之力，到底也是它的荣光。”
（吐槽，这是疯了吧！拿自己胎儿跟它父亲说“以形补形”！古代人都不认为肚子里的胎儿是“人”。所以虽然疯，但是没有突破人性下限。她的胎儿属于流/产，不是她自己喝/药/宰/的，属于“废/物/利/用”，既然死了就别浪费了，发挥一下剩余价值，去恶心一番他爹给他娘出口恶气也好的，要是能趁他爹病要他爹命就更好了。）
女性有权力不要她厌恶的男人的孩子，即使是去堕/胎！女性有权力堕了仇人、厌恶的人的孩子！考虑到乾宁也有部分原因部分错，就不安排她喝/药/堕/胎了。
他多脆弱啊，还没有个人形。就被他的母亲亲手宰了，然后盛在饭桌上，端给他的父亲，这是桀纣都干不出来的事儿啊！
李存勖只觉天旋地转，而后喉头一阵脓腥，嘴角微微渗出血水来。
她是为了攻城吗？
不，她不是。
她是为了刺激李存勖，最好他死掉吗？
当然，如果能够侥幸成功的话，固然是好！但是她这么做，只是为了羞辱他！只是为了跟他两清！决裂！何以至此啊？她不是说了，他们卢龙若是独立，依然会与河东和平相处的吗？瞬息万变的争霸格局，树立这么大个敌人，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事儿！更不似她能干出来的事儿！
为什么？做得这么绝？
如果是战场之上，她引弦射杀他，尚且有足够的理由！可是她能决绝以至于变/态到如斯境地，也实在是耸人听闻，甚至……令人发指。
李存勖不明白！
“卢龙是我自己挣的！权力是我应得的！他的东西自然要还给他！他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我剥皮拆骨都会还给他，又何止这十中之一！”
她跟他联姻，她要取得他的信任，她要那么聪明的人，信任她，爱上她。她是有多艰难，多痛苦啊！一不小心，万丈深渊。
跟一个你不爱的人，虚与委蛇，你痛苦也好，愤怒也罢，你只能一步一步蹈于刀尖。更痛苦的是，你还不能让他察觉你别有用心、别有所图。
她那样聪明的人，亦是想了很久。想了很久，她想出唯一的解决之道了，她不能只喜欢李存勖，她要爱上他。这样才是最安全的，这样才不会耻辱。你爱的人要对你做什么都可以，不是吗？她要爱李存勖，否则她太痛苦了。①
思想是一种多么伟大的东西！她成功了，她做到了。
如果她真的不曾对他有万分之一的眷恋，又何必……这般急于撇清。
她说他是她人生的污点。
呵呵，可是，那也是勋功章。
如果她说“李存勖现在就算死了，于她而言，跟死了一条狗，没什么区别”——她这句话当然是绝对真心。任何一个朋友家人都不会对此抱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可是然后呢？她杀了那个男人，也杀了他的孩子，可是这能代表什么呢？所有已经发生的事情，就能够当作从未存在吗？曾经动过的心，能够用绝情和残忍掩盖吗？
可她确然是不爱他的！
李存勖从未强迫过她，吃喝、玩乐、游戏、欢/爱。他们的感情是有互动的，是相互的，是两情相悦的。
可以说他们的每一次云/雨，都让她觉得身/心/悦/畅，人间美事。
不曾任何反抗，不存在任何拒绝，都是情/不/自/禁，婉/转/承/欢的。
甚至所有人啊，所有明眼人啊，能看到她一丝一毫强迫和不满吗？她若真的心里恨不得将他杀之而后快，怎么眼底不曾有哀愁，就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呢？
从始至终，只有欢/爱、极/乐。
他那么聪明，能够洞悉时局，预知战况，分析动机，臧否人物，看透人心，怎么可能会没有让一个少女爱上他的能力呢？
他见识过的聪明人何止万千，他接触过的优秀人物更是数不胜数。将青春少艾，玩弄鼓掌如婴孩，会是什么稀罕事儿吗？
否则怎么可能会年纪轻轻，大名鼎鼎，早早地被内定为河东继承人，四海之大，声名如雷贯耳。他有很多办法去控制一个人，驭人之术，对于他而言，就跟喝水吃饭那般稀松平常，而简单透顶。
他们的感情，自始至终，都只是一场交/欢/和/控/制。
只是因为她更有趣而已。
绝顶聪明、美好无匹，不仅爱他，还会一天比一天爱他，这样的宠物啊，提着灯笼都难找吧！精/神/掌/控，肉/体/掌/控，他都要赢，他要她皈依。
他根本就不爱她，只是想占有少/女/的/肉/体，少女的纯情，少女的芳心，满足自己的欲望和掌控欲。
商人要用金银珠宝证明自己；才子会用诗词歌赋证明自己；帝王会用疆土和史书工笔证明自己；她就跟一颗好看的金裸子、一篇华丽的辞藻、一座或膏腴或贫瘠的城池，没什么区别。她就像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能欣赏的“硬通货”、“阿堵物”，纯粹只是因为能够用来论证他的优秀！
所以他才会觉得她和那些诗史中流传千年的美丽和荣光，异曲同工。他的这种低级，她后知后觉。
他见过她溺水的模样，这让他很兴奋吧？（溺水指：沉溺与他的爱情）
可是……
坠/入/爱/河，又有谁能够笃定自己能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共/沐/爱/河，又有谁能够笃定自己能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红尘的战场，千军万马，有谁能称王？谁能虚发无伤？
他呢……爱上她的时候，不知是耻辱更多一点儿呢？还是痛苦更多一点儿呢？一个自认世上最优秀的男人，怎么就会对一个宠物，上了心呢？谁会承认，自己爱上了一个被豢养的小东西？
（乾宁是宠物。几乎所有古代女人就是玩/物。没办法，古代男人就是这么有其局限性）
他呢……知道她也不爱他的时候，是耻辱更多一点儿呢，还是痛苦更多一点儿呢？
如果有选择，他们仍会对第一次爱的人，这般心狠吗？
可惜没如果。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与君长诀（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