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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意乱 ...

  •   在重华宫用完午膳,各自玩闹了一会儿,女郎们便在竹殿午睡。

      纱幔薄薄,帘幕纤纤,垂金挂玉。玉炉蓊郁,香浓春睡重。
      暖风吹过一团香,刘知忧却是睡不着的,她手提沉香屐,掂手掂脚地从竹殿翻窗出来,又轻手轻脚地关上了窗。
      便听得有人声,循声看去,并无人迹。此时穿林打叶的凉风吹来,可把刘知忧唬了一跳。
      探手探脚地跟过去了几步,绕了个弯儿就见廊下鹦鹉,念念有词,仔细听,竟是一句诗:欲知江梅瘦几分?枇杷花底校书人。①

      刘知忧心悦,觉得这黄毛绿衣的鸟/人可爱,曲着手指爱怜地拍了它的小脑袋。又见这竹殿外院,湖石交错,花木考究,景色雅致,更是暗暗称赞园林主人。
      “真是不应景!你这傻鸟,现在都没有梅花了,还花。你主人近来词穷了吗?没教你点儿别的?”
      刘知忧独立落花游廊,只觉熏风温柔,心中欢喜,便好为人师道:“嗯……‘念河南江南,应是桃花水满’。”②
      刚吐完这两句,心便沉到了谷底,再没有心思说下去了,凝眸叹道:“这里的花,根本就不算花,真正的花,开在山野烂漫处。”
      天下这么大,我想去看看,是啊,多么浅浅的愿望啊。
      可惜,天下分崩离析,四海无宁日。

      刘知忧兴味索然,便穿了沉香屐,拐了个弯儿,走下廊去。

      木香花沿着影壁盛开,繁华如海,虽值暮春初夏,却使人有如坐春风之感,春色满园如此。

      刘知忧想起了,曾经与李严一道在幽州郊外策马,那漫山遍野盛景,方才称得上是“春色燎原”。

      刘知忧折了一枝花作剑,耍起利落的剑招来。

      木香如雪,芳菲涌动,落英缤纷里,如朝圣灵女。花影下、游龙自跃,锦茵上、跄凤来仪。逸态横生,瑰姿谲起。

      李严曾说她好看,跳舞的时候更好看,只许他一个人看。
      李严曾经哄着她学霓裳羽衣舞,还把她捧得老高,说是此舞挑人,须是倾城倾国的佳人才配跳,让她不要辜负这绝世的妙舞和她绝世的美貌。③
      李严……
      李严……

      刘知忧忽然觉得若有所失,意有所指,好像在这个异国他乡这一刹那,第一次感知到了……原来舞,真的要为心爱的人跳。
      她并不多爱李严,只是在这个世界上,她为数不多的情感,他是瓜分者。

      隐隐绰绰不辨眼前景,影影幢幢如入十里雾,花如蝶,蝶入梦,是耶?非耶?

      知了喳喳,黄莺啾啾,流水汩汩,熏风簌簌。

      剑弃。人静。

      “这是什么鬼地方!”刘知忧啐道,“呸。”
      刘知忧刚骂完,咋咋呼呼想要赶紧离开,抬眸便见到李存勖一行人,皆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其实也无怪他们这么看着她,只因她的髻鬟、襟抱、裙衫无一不是沾满了落花,好似刚从鲜花池里泡了个澡,湿漉漉地刚刚爬起来。

      这是她招来的妖风,把木香花给薅秃了?众人皆诧异莫名。

      刘知忧当然不知道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但她见来人神色皆怪异,瞧得她着实有些尴尬,伸手揉了揉头发,再拢了拢鬓发,又掸了掸身上的落花,有些心虚,勉强扯出一个歉意的笑:“怎么了?”
      刘知忧望望周围的荣山水,按照她多年以来不求甚解地跟着老道王若讷学的神棍皮毛来看,的确无丝毫不妥,心中腹诽,又暗道咄咄怪事,手指在袖中绞着。

      “这么利落的剑招,被你舞得姿媚无风骨。”李存勖一行人进来之时,只看到了剑舞尾声,丽则丽矣,却无英姿。
      但是李存勖自然不会直接问她,为何偷学他的剑法,这样显得过分暧昧了,特别是在他们这样别扭的关系下。

      “世子殿下怎么不说这一招一式本就跟个娘们儿摘花似的,上次在晋阳山见世子殿下舞剑,觉得漂亮,这才记了七七八八。若说我不好啊,也是你这个‘师父’不好——你若是让你身边的李嗣源将军给我示范一遍,我定能舞得铿锵杀伐,英姿飒爽。”

      李嗣源一直在外驻兵,这几日才回来晋阳,而刘知忧却能在一行人中一眼就认出李嗣源,也是目光如炬,一眼就能识人相面。
      李嗣源眸色微动,因着本就是严肃讷言之人,当下并不作答。
      “呵……谁稀罕看你舞剑。”李存勖道,“不过吧……你又是会看相,又是会变戏法,又会跳祭舞,多少也是半个神棍吧?赶巧了,这位就是周先生,你们二位要不要切磋一番?”

      李存勖所言的周先生,便是河东最出名的术士——周玄豹。其人学贯古今,杂学文武,不仅岐黄之术了得,老庄浮屠亦是颇有造诣,每言辄中,出神入化。他所卦算之事,皆与事实相符。河东谓之:相术比朱建平,相梦比周宣,术筮比管辂,往往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存勖一行人便朝着院中凉亭走去,周玄豹笑着朝刘知忧作揖,刘知忧回以一礼,也缓步跟上。
      也不知刘知忧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呢,还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她轻巧巧地道:“输了算你的,赢了算我的,就比。”

      李存勖道:“这么输不起吗?晌午的时候,我不还赏了你两百匹绢,聊表救命之恩,你怎会没钱?”

      刘知忧道:“那值几个钱啊,我上几趟樊楼都不够打赏的。”

      李存勖拿手中的书拍了她的额头,笑道:“你就是点了那儿最贵的姑娘,也够你好几年花销的了。”

      刘知忧赶忙退了半步,扶额道:“世子殿下也喜欢上樊楼看戏听曲儿吗,下次一起啊。”

      李存勖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对着他们两位道:“二位开始吧。”

      刘知忧看着周玄豹,故意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道:“不知道世子殿下想看什么?我都行,周先生一定也是如此吧。”

      周玄豹笑着答了“是”。

      李存勖看向身边的妙丽女郎,道:“蟾姐姐有想看的吗?”

      上午在重华台的时候,刘知忧便听过旁人夸赞这位“蟾姐姐”,也远远地瞧上了一眼,如今倒是仔仔细细地见到了——
      好像……也就这样?

      “蟾姐姐”在传说里是这样的:茂范中积,徽柔外朗,守约知节,习礼明诗;珪璋特异,姑射殊姿,进对详华,周旋舒婉——姿行淑问如此,故芳声令德播于河东。
      祖上是一方节度使,祖父和父亲亦是一州刺史,可谓是“容德才阀”兼而有之的佳人,一个所有人都会赞美的良配。④

      刘知忧忽然有点佩服李严择偶的眼光了,毕竟自己比起这些千好万好的佳人来,能挑出来的错虽多,但能发掘的惊喜也很多,一览无余本就是最大的无趣,你满足了他所有的期待,也就不存在期待了。

      亭子只有三个石墩子,入座的人只有李存勖、李嗣源、韩季葳。刘知忧、周玄豹、李彦超、李彦图都只是站着。
      刘知忧还在暗暗纳罕,这是何方妖孽?之前刚到河东的时候,刘仁恭就让刘知忧好好思量着怎么不露痕迹地跟河东联姻,刘知忧向来懒散,对此事并不上心,亦无具体方略,甚至连他周围的人脉,都不曾费心去厘清。
      韩季葳刚要启口说话,便听得李存勖没好气地对刘知忧道:“你眼睛车轱辘地转,想什么呢?”

      刘知忧道:“我只是在想,明公忧心唐室,胸怀大局,而世子殿下却是‘不问苍生问鬼神’,於我心有戚戚焉。”
      是说他纨绔子弟,难当大任呢。

      李存勖被她突如其来的“不敬之言”怔住了,一时间不知如何发作,旋即怒道:“简直岂有此理,你出言不逊,拖下去杖责三十。”

      刘知忧急道:“你有病吧?”

      李存勖见左右相看唯唯,并不行动,突然将茶杯往地上一掷:“都是死人吗?没听到本世子的命令吗?”

      左右皆躬身劝道:“世子殿下息怒。”

      韩季葳道:“刘姑娘也是平素骄纵惯了,才到了河东,难免不适应也是有的。若是那碗口粗的棍子打下来,可还了得。要是被郡王和夫人知道了,还得怎么训你呢。”

      刘知忧道:“要打就打吧,世子殿下有什么了不起的。”

      李存勖本来因着韩季葳的劝,已经气消了大半,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如今听得刘知忧这么不依不饶地架势,顿时怒上心头:“你瞧瞧她这一身肮脏的骨气,今天不打你,以后还怎么威服御下!”

      左右皆伏地顿首,劝他息怒,连李嗣源都开了口,但李存勖根本不为所动,见左右不听他的,便道:“你们不敢,我亲自来。”
      李存勖卷起一本书,作势便要打她,左右牵着他的衣襟,向刘知忧使眼色,让她赶紧跑……

      “这破地儿忒邪门了,出门不看黄历真的不行。”刘知忧提溜着裙子就跑,还不忘啐一口这园子。

      李存勖怒道:“在别人家不规规矩矩也就算了,一个人乱窜,蹿到书房园子里,把花砍得七零八落地,就这……‘疯子’还说别人‘疯子’。”

      刘知忧只听得李存勖喋喋不休含糊不清的咒骂,更加笃定“‘疯子’还说别人‘疯子’”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刘知忧刚跑出了园林,长吁了一口气,却听见廊下鹦鹉饶舌:念河南江南,应是桃花水满……

      刘知忧伸手拍了这傻鸟,道:“你主人有病,你知道吗?”

      熏风过境,暖阳温柔,只是没有了往日的尊荣,还得被人当戏子似的取乐……在另一个身份尊荣的女子面前……

      刘知忧怒气犹不可平,伸手将这伶俐的畜/生揣进袖中,只道自己被李存勖这么无礼对待,偷他一只畜/生,也算是扯平了。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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