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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见招拆招·顺水推舟 ...

  •   刘知忧早上起来洗漱完毕,便和赵檀儿张文礼在吃早膳。
      奴婢进来禀报说,秦国夫人让刘知忧进宫一叙。
      刘知忧差点儿没被燕窝粥呛着,叹道:“女人就是麻烦,即使是聪明的女人。”

      赵檀儿道:“这秦国夫人与您素来不算亲厚,这会子吩咐你进宫,不知道葫芦里买什么药。”
      张文礼道:“八成还是因着昨日之事,莫非是入宫领赏的?”
      刘知忧笑道:“今日端阳,她不是‘驱邪’就行。”

      赵檀儿倒是一点儿也不怕刘知忧失了礼数,她好歹也是燕宫夫人教养的。只是怕刘知忧管不住她那红口白牙,牙尖嘴利。再三嘱咐她勿要惹恼了秦国夫人,就当是看在刘仁恭的面子上。
      刘知忧不耐烦地应下了,只是真到实施的时候,委实不太利索……

      秦国夫人的小宴,只是亲故方才有幸参加,一个个妙龄女郎,轮番表演了才艺,不是以此夸能便是以讨欢心。

      秦国夫人看着底下花儿一般的少女们,心中欢喜,便道:“瑶华的曲子都吹得这般好了。”
      登时开心地将自己的步摇取下送与她。继而又含笑看着刘知忧道:“花团才貌双全,不知老身是否有幸能一睹风采?”

      刘知忧颇为无奈地看着秦国夫人颇为殷切的眼神,以及台上台下或欣赏,或自矜,或嫉恨的女郎们。心下委实将李严骂了千八百遍——无他,只因李严将她吹得太过了,把她吹嘘得那叫一个上天入地求之遍也求不到的绝妙良人。什么什么‘停机之德’,‘咏絮之才’啊;什么什么‘文比班左’,‘貌若嫱施’啊;什么什么“展如之华,实邦之媛”啊;什么什么‘固当世之无邻,允宜国而宁家’啊……

      做人难,做女人难,做一个被舌灿莲花的才子看上的女人难,做一个被舌灿莲花还喜欢吹嘘的才子看上的女人难。

      小时候的刘知忧:拨琴筝,嫌手疼;吹笙簧,嫌肺疼;跳舞蹈,嫌腰疼;看书识字,嫌眼疼。
      毕竟她会讨好双亲,不学无术,也没有人逼她。
      好不好地,居然被李严看上了——李严觉得她骄傲不做作,一个不曾想要弥补造化的缺陷,一个没有被世俗浸染拘束的稀罕物,一个上天专门恩赐与他的礼物。

      坊间关于她德才兼备一说,都是假的,说是‘德’,她从未侍奉父母,一饭一蔬。更未侍奉舅姑,一饭一蔬。至亲之人尚且如此,更遑论余者。说是‘才’,勉强跟着李严学了两年的《春秋》《史记》,往往不求甚解,却连一篇《郑伯克段于鄢》都默不出来。

      可这么大庭广众地……她自己丢人也就罢了,若是丢了父兄的脸面,那可就兹事体大了。无法,刘知忧只得硬着头皮道:“我见女郎们,弦匏笙簧,吹拉弹唱,应有尽有……要不我给大家来点儿新鲜的?”

      秦国夫人奇道:“还有新鲜的?”
      晋国夫人亦笑道:“如此甚好,也让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家伙们开开眼。”

      刘知忧吩咐人将内场好好一番布置,便登台了。
      她挥舞手绢,便是一朵玫瑰花;再挥舞手绢,又是一朵玫瑰花;还挥舞手绢,无数玫瑰花出现在她的掌心,她将其抛向空中楼阁,一朵朵玫瑰花都蜕变成鸟儿喧闹着飞远。

      台下女郎们连连拍手,啧啧称叹。只有少数不和谐的声音,对她嗤之以鼻。刘知忧却是不恼,又挥了挥手绢,薄雾浓云布满楼台,如入十里雾中,伸手不见十指。继而花香果香盈鼻,琴瑟笙簧充耳,云雾渐渐消散,一朵朵生意盎然的鲜花,从女郎们的脚下盛开……使人如登仙境。

      “刘姑娘好厉害啊!”

      “刘姑娘你是神仙还是神棍!”

      “刘姐姐教教我!”

      ……

      群情踊跃,此起彼伏,刘知忧叹道:可惜了,讨女人欢心就是这么容易。

      李萼华却是少数没有被她的障眼法迷惑之人,也许是即使被迷惑了,也对她的戏法嗤之以鼻,悠悠地道:“素闻刘妹妹才艺绝佳,这才让卢龙留后李严公子垂青……”

      刘知忧道:“我跟李严订婚之时也才七岁,哪里能称得上才艺妙绝一时?”

      李萼华甜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别人都是这么说的,谁知道……”

      刘知忧道:“兼听则明,女公子想当然了。”

      秦国夫人道:“萼华,不许胡说。”

      刘知忧道:“禀秦国夫人,女公子没有胡说。李严其人聪慧,勉强可以算得上英秀,可我的确不是什么才女,谁说才子垂青之女子非得三头六臂才算良配?李严曾经说过:他要的不是会鼓瑟吹笙的乐人,只是能陪他感知‘山水有清音’之人。乐人常有,而知己不常有,何必舍本逐末?他不需要我懂这些。”

      李萼华道:“那能称得上是才子的‘知己’了?”

      刘知忧道:“高山流水遇知音,钟子期不需要会俞伯牙会的东西,夫妻本为一体,那些好玩意儿,一个人会就够了,另一个人也可以玩点儿自己喜欢的。”

      李萼华道:“可如今看来,这些都是才子会的东西,你又会什么呢?”

      刘知忧笑道:“看来我今天不献丑一番,女公子是不会放过我了。”

      李萼华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刘知忧向秦国夫人和晋国夫人作了一揖,道:“二位夫人,既然姐姐妹妹们都想看看,那我便献丑了。今日端午祛除邪秽,我便应景地跳个‘祭神舞’吧,只是府中可有会‘大乐’之人?”

      秦国夫人见她大度,便慈爱地笑道:“‘大乐’确是没有,不过花团可以自己吩咐乐师,尽量弥补,只是不知花团要跳什么?”

      她要跳的便是《九歌·东皇太一》,虽然她这舞练得绝好,也只是因为她只会这一支舞罢了。就这还是前年‘春祭’之时,李严哄着她学的,说是为了讨嗣母燕国夫人欢心。没办法,谁让李严只是他大伯李匡威的嗣子呢,自然得做足孝子贤孙的模样,哄着嗣父嗣母们开心了。

      帷幕因风竦动,帷幕里的倩影也随之如蛇般蜿蜒逶迤,音乐慢慢起来了,渐入佳境,而帷幕之中的人,却无任何动静。一阵幽香过境,风吹起了帷幕一角,可以看到舞者莹洁如玉的小脚,上面还缠着几枚灵巧的铃铛。
      渐渐听到臂钏撞击,明铛乱坠,铃声嘈杂,如碎玉,如漱石,如鸟喧,使人仿若置身于山林草木间。

      继而帷幕落下——
      舞者白衣广袖,自然美丽,不涂粉施朱,玄发朱颜,睇眄光华。翠眉未画自生愁,玉脸含啼还似笑。
      步步生莲,舞袖翾飞。
      柳腰轻,轻如小荷莲茎,舞转甩袖时候摇摇欲坠,不胜腰力。回风态若飞,翘袖玉为姿,
      低回莲破浪,一一风荷举,似鸟海东来,飞去逐惊鸿。

      灵谈鬼笑,如合如离,若即若离,诡谲陆离,如山中艳鬼,如林中姝妖,如水中精魅。
      色授魂与,使人为之呼吸一滞。

      舞罢,清歌起——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脸慢笑盈盈,慢态不能穷,盈盈素靥,凝眄流眄,扬绰约之丽姿,怀婉娩之柔情。
      缓歌慢舞,再不似方才那般灵动诡魅,落花飘飘入领,微风盈盈动裾。枝影横斜,折枝花样画长裾。清风落花入怀,广袖带芳尘。

      风吹仙袂飘飖举,犹似霓裳羽衣舞。经秦历赵,既无其双,寻楚访蔡,又乏其妙。
      令人心旌神摇,恻然悚动。

      而后乐声与歌声都变得激越铿锵,凛然有杀伐的王者之气,又蕴含虔诚的仰慕之情——
      “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灵偃蹇兮姣服……”
      貌洵美而艳逸,姿温惠而明哲,色练练而欲夺,光炎炎而若神,不信巫山女,不信洛川神。倾城今始见,倾国昔曾闻。
      舞势随风散复收,烁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歌声似磬韵还幽,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世人学舞只是舞,恣态岂能得如此?应使章丹辍舞,杨妃拜服?
      此时此景,男女贵贱妍媸智愚,尽折腰。

      刘知忧垂首,伏礼道:“明承献丑了,望明公与秦国夫人勿怪。”

      李克用是刚刚才来到重华台的,只看到了半阙舞蹈,不过这已然足够让人惊艳了。
      李克用笑道:“你就是刘仁恭的小女儿?年纪虽小,着实才貌双全,名副其实。看来这‘传说’的人物,还是有不掺假的。”
      秦国夫人亦笑道:“花团刚刚还说自己无才无德,她若是无才无德,那旁人都该成什么了。”

      李克用笑道:“亚子,你觉得你刘妹妹这‘祭神舞’跳得如何?”

      李存勖道:“北方有佳人,艳赵复倾燕。固当世之无邻,允宜国而宁家。”①

      在场之人,包括刘知忧在内,都不免一惊。

      李克用亦是细细品评着这几句话,略有深意道:“亚子觉得你刘妹妹,很好?”

      李存勖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几句话正是儿臣听来的,刘妹妹芳名遐迩,儿臣只是同大人一样,觉得她确实不是‘徒有虚名’罢了。”

      秦国夫人见李存勖对刘知忧无意,便笑着解围道:“花团是个好孩子,谁见了都欢喜,可惜罗敷有夫,已经订亲了。”

      李克用怪诞道:“这般小的年纪已经许人了吗?”

      刘知忧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母子几人唱着双簧,便道:“禀明公,知忧确实已经订亲了,正是卢龙节度使李匡威嗣子李严,我与李严从小青梅竹马,我从小就是住在燕宫,更是燕国夫人一手教养的,燕国夫人人美心美,对我却不像是对待新妇,倒像是个嫡亲女儿……”②

      刘知忧说到动情处,索性掉下泪来,怯怯地呜咽着。

      李克用哪里见过这阵仗,便感叹道:“那你也是可怜。”

      从板上钉钉的节度使夫人,到现如今要在他们河东被逼着大庭广众“跳大神”,此天渊之别,实在堪哀。

      刘知忧跪拜道:“平素刺史、节度使之间有攻伐兵戎之事,明公都是一马当先,从中调解的!这次可一定要为我们卢龙做主啊!”

      李克用显然对此恭维颇为受用,便轻声地吐了个“唔”。

      刘知忧便又说道:“卢龙节度使李匡威实在是为其弟陷害,李匡筹到处宣扬他是因为兄长淫/辱己妇,才被逼无奈叛兄窃位的!无非是要让自己显得名正言顺,并非小人。可是这个世界上哪儿有淫/辱弟媳,而放心让弟弟守家的人呢?明公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卢龙节度使李匡威带兵救助成德节度使王镕,留李匡筹在幽州总理内事,李匡威回幽州之时,却被李匡筹拒之门外。自此李匡筹自领卢龙节度使,罢黜了他的兄长。

      李克用似乎觉得刘知忧说得有理,紧蹙眉目,细细思量着她的话,也细细打量着她。

      刘知忧道:“二则李匡筹之妻如何担得起‘离间手足,祸水之名’啊。历来高位者,哪里有兄弟阋墙是因为‘美色’的呢?古语有云: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高位者莫若帝王,而周武帝曾言:我弃天下如敝屐,一女子岂与公惜?小怜不仅长得倾国倾城,更是真的倾国倾城了,史官更将她与妲己褒姒相类。周武帝非铁石之人,尚且不曾动心。卢龙节度使李匡威虽说不配与周武帝相比,但他也与明公数年对战,互有成败,到底也算个人物——难道他竟是一个昏庸荒淫之人吗?若是如此,岂不是将明公也跟着一笔撂倒了?”

      李克用似有所悟,便道:“是了。我当初也还奇怪来着,李匡威虽说不是什么英雄了得,到底也算个人物,没有败在战场上,居然死得这么窝囊,实在可悲可叹。不过经你一说,我倒是明白三分了。”

      刘知忧道:“李匡威的燕国夫人本就姿德冠代,哪儿有掌权者自己千挑万选的冢妇不是绝佳之人,却偏偏为庶孽挑选绝色的呢?历朝历代,勋贵世家,此我所未见也。且不说李匡筹自己姬妾数百,更有宠妾灭妻之事。由此可见,淫/辱弟媳而致失位一事,不过是见仁见智罢了。斯人已矣,除了少数亲历者,恐怕无人关心真相几何了。”

      李克用道:“你的这些话,你的父亲倒是从未与我提及。”

      刘知忧道:“我家大人蒙明公收留,不仅深得信任,还委以重任。我家大人自然不敢轻易妄言,免得叫旁人挑唆了去,我今日也是失言了……”
      说着便又垂下泪来。

      李克用见此更是爱怜,一心只以为她是感怀身世,毕竟她本该是前途无量的,如今却是这副前途未卜的光景。

      李克用道:“妮子明敏有辩才……”
      李克用这句话颇有些惋惜之意,在场之人皆不知他是在怅惘何人何事,皆面面相觑。

      刘知忧抬眸却见李存勖面色不善地细细打量着她,这让她心中一虚。

      李克用道:“昨日便是你三言两语,便救下了亚子,自是千金亦不足恩赏,你想要点儿什么呢?”

      刘知忧道:“我家举族仰赖明公,保护世子本就是小女本分,不敢邀赏。若是明公执意赏赐,知忧但求无论何时,明公能念及今日,勿要见罪我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见招拆招·顺水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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