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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回銮 ...

  •   李存勖从李克用那儿听了小半宿的军事会议,到了子时才回来。本来他进门时候,还悄悄冥冥的,生怕惊着了乾宁。

      没想到她还在榻上,出神地敲着暖玉棋子。

      白绫袄,月华裙,又披了件鹤氅,长发委地,光可鉴人,神华艳发,肤色玉耀。

      李存勖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拿起还冒着热气的茶水,轻抿了一口。便道:“人生若只是这般茶淫橘虐,美人在目,该有多好。”

      说着便执了白子,往棋盘中一放,本来已见颓势的白子又活了过来,虎虎生风。

      乾宁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便放了棋子,道:“你说‘天癸’怎么会这么早?我是不是长不高了?我平素吃饭吃得这般少……是不是牛羊肉、奶酪酪浆吃多了?喝中药喝多了?那可不就成了矮冬瓜了?矮冬瓜……丑点儿也就算了,生孩子可是会‘珠胎毁月’一尸两命的……可是我阿爹挺高的呀,我阿娘也不矮呢,我六哥……我九哥那么老高。”

      乾宁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李存勖却笑了,道:“你这个小脑袋瓜里想得还真是挺多啊。”

      乾宁道:“你说天天捏着鼻子说骨头汤会不会好一点儿啊?”

      乾宁似乎发现了什么秘密玄机,便笃定道:“对,以后一日三餐,顿顿不落,天天喝骨头汤。”

      李存勖笑道:“很有道理,矮冬瓜——记得还得敲骨吸髓噢!”

      乾宁道:“你就不怕我们后日去皇宫赴宴,会被软禁起来吗?”

      李存勖道:“你七叔好志气啊。”

      义武、成德、卢龙、吐谷浑都在李克用的掌控之中,河中节度使是他的女婿,王行瑜被灭在即,他的辖地便已被委任给李克用的心腹苏文建了,如今他还想要收拾李茂贞……这半壁江山都尽在掌握了,这简直是要天子难以安枕啊!

      乾宁道:“你在天子身边安排了多少人,难道天子就不能在你们身边安插耳目了吗?”

      李存勖道:“所以你觉得……此番勤王,恐怕是灭了王行瑜之后,就得卷铺盖走人?”

      竹篮打水一场空呗!

      乾宁道:“可能的确如此。此番本就是朱全忠为了无所掣肘攻取山东的调虎离山之计,你原先也并非不知。既然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呢?还是‘见好就好’,以期来日,徐徐图之?”

      李存勖道:“还是得探听一下虚实,方才能够作决定。”

      乾宁道:“所以‘鸿门宴’也去?”

      李存勖刚要启口说话,便听得外面来报:“启禀世子殿下,外面有一刺客,已被擒拿,是王行瑜的人。”

      李存勖摆摆手,不恁道:“杀了。”

      乾宁道:“连问都不想问?招抚都不想招抚?”

      李存勖道:“刺杀都杀不到眼前来的人,有招抚的必要吗?”

      乾宁道:“如果现在有包牵机药,我到底能不能毒死你?”

      李存勖道:“你上哪儿弄牵机药耗子药去?”

      乾宁笑着捏碎了一颗暖玉棋子,道:“殿下以为这里面是什么?”

      李存勖笑道:“边上那么多人,究竟怎么做到的?”

      乾宁道:“递烤梨的时候。这个动作我们少时不知道做过多少遍了,自然天衣无缝。”

      李存勖道:“我猜里面什么都没有。”

      乾宁笑道:“有的,还是‘微雕’呢。”

      李存勖拿过来在灯光下,仔细瞧,竟是密密麻麻十几行字,先是叙旧,而后是让她保重,最后是给她说了唐廷上下的动向。

      李存勖笑道:“真怕妹妹哪天真给我赐鸩酒。”

      乾宁道:“牵机价贵,我想想也就算了。”

      灯火影影绰绰,给她染上了一层毛绒绒的暖光,眼上眉梢分明艳色。李存勖道:“妹妹的手真凉,今天我给妹妹暖暖身子吧。”

      乾宁甩开他的手,没好气地道:“你还想跟我睡一个窝?今天喝了什么假酒?这么孟浪?放浪?浪荡?”

      李存勖笑道:“不睡一个被窝你也得就寝了吧,这都要天亮了,你倒是没事儿,我明儿一堆活了。”

      说着便吹灭了灯,抱着她扔到了被褥上。

      “我觉得你没事儿多吃点儿呗,像个鹌鹑——矮冬瓜。”

      二人拌嘴,直到再无吵闹声,月色静谧,帷幕沉沉。

      三日后,便是入宫赴宴。

      此行并无特别的情况,而天子留了他们在宫中小住。乾宁倒是没什么,就当回家玩几天呗。可李存勖竟然也是这么个态度,每日陪着她在宫里玩耍,德王李裕也偶尔过来坐坐。

      偶尔也忙着,滴水不漏地跟宫里的线人接头。宫里的线人告诉他,天子左右宠幸与公卿皆以为李克用不可信,李茂贞不可除。

      至于李克用身边的人,也分为两派,一派认为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另一派则认为时机未到,眼下若是轻举妄动便可能是袁氏兄弟的下场。

      一日长安初雪,如千树万树梨花,洋洋洒洒的玉屑琼花,自九天而下。

      小时候,她也笨!以为花开便有蝴蝶,便拿着宫扇在梅林寻蝶。她的九哥便笑话她是:女儿愚且鲁,小玉更婵娟,梅雪弄芳馨,花下觅蝴蝶。①

      然后……为宫中笑乐。

      因着此事,她倒是恼了她九哥好一阵子。可如今看来,竟是说不出的戏谑和宠溺。

      她想着这事儿,便提溜着花篮,便想着去摘些雪梅来烹茶。

      刚提了篮子出来,便看到李裕在梅林外边儿,爽朗清举,温润澹雅的模样。刹那间,云破月来,他一身都是月,更衬得他贵介高华,眉目清朗。梅和雪纷飞,他的发上、衣上、裙上尽是雪霰与梅花。

      乾宁不禁有些怔愣,晃荡着花篮,道:“九哥要不要喝口茶?”

      李裕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跟着她走。

      屋外是雪落与花落的声音,屋内是烹茶声。

      李裕道:“‘蟹眼已过鱼眼生’,你该放梅花了。”

      乾宁道:“你就不能自己动?”

      李裕慢悠悠地卷起袖子,加了几枚冰片、花露、细盐……而后才放了几片梅花瓣。

      坐了会儿,便送走了李裕,在他走之前,还招呼他帮忙把茶具给洗了。

      乾宁道:“我们在宫里都□□日了,再住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事已定局,你们留着李克用的世子也没用。既然他敢入宫,就不怕你们会生事。”

      李裕道:“父皇过几日便会让你们回去的——”

      乾宁道:“嗯。”

      李裕道:“你以为是父皇让你们待在宫里的?”

      乾宁道:“不然呢?”

      李裕伸手将她发上的花瓣,一片片拿走,道:“是我想念妹妹。”

      乾宁似乎不太懂他这句话的真实涵义,但也不敢抬头看他。

      李裕见她少有的这般怯懦的模样,便觉得好笑,索性便道:“盈盈十一二,两两云鬟小,梅雪弄芳馨,花下寻蝴蝶。阶上梨花阶下走,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然后便是他细碎的步子,渐渐不闻,人已走远。

      乾宁这才轻轻地舒了口气,抚了抚额头,心中微微有些烦闷。回到屋中,想要喝口热茶,才发现杯子已经被洗好了收起来了。这次第,更是火起,拿起一个茶具就掷在了地上。

      茶具是竹制的,只是不停地在地上打着旋儿,乾宁见了烦闷,一脚就将它踢了出去。

      外头的雪怕是要下很久,乾宁忽然觉得很累,拉了被子就和衣睡了。李存勖晚间回来之时,见她这副模样,伸手便去摸她的额头,以为她又是病了。便问宫人道:“方才谁来过。”宫人道:“德王殿下来过,只是略一坐坐,喝了口茶便走了。”

      王行瑜带领精壮甲兵五千驻守龙泉寨,李克用率军攻打。李茂贞带领军队五千救援王行瑜,在龙泉镇的西面安营扎寨。李罕之袭击李茂贞的凤翔军队,将李茂贞赶跑。

      十一月初五,李罕之攻克龙泉寨,王行瑜派遣使者向李克用请降,说道:“行瑜无罪,迫胁乘舆,皆李茂贞及李继鹏所为,请移兵问凤翔,行瑜愿束身归朝。”李克用说:“我受朝廷的诏令讨伐你和李茂贞、韩建三个乱臣贼子,你是其中之一,你想束身归朝,这不是我能擅自做主的。”于是王行瑜带着全家族的人弃城逃跑。李克用进入州城,封闭官府库房,安抚居民,任命指挥使高爽暂且掌管巡抚军城事宜,又奏请朝廷催促苏文建赶赴镇所。王行瑜逃到庆州境内,部下将他斩杀,把头颅传送朝廷。

      李克用最快时间摆平了王行瑜,而朱全忠在山东亦是连战连捷,攻克朱瑄。

      李克用派遣军府的掌书记李袭吉进入京师向朝廷谢恩,秘密对天子说:“近些年来,浦、潼、陇、蜀、蓝田诸关和京师长安一带不得安宁,现在乘着朝廷取胜的优势,应一举攻克凤翔,一劳永逸,时机不可丧失。我时下在渭水北部驻扎,专门等候朝廷的命令以便行动。”

      天子和朝中权贵及近臣商谋,有人说:“李茂贞如果被消灭,那么李克用的势力就会大大膨胀,朝廷则在危险之中了!”天子于是向李克用颁赐诏书,赞扬他对朝廷的忠诚,但又说:“叛逆朝廷的罪行,王行瑜十分严重。这次自从朕离开京师出巡以来,李茂贞、韩建已经知道他们自己的罪过,没有忘记朝廷的恩德,进献的赋税贡品接连不断,姑且停止对他们的征伐,让军队休整,百姓安宁。”

      李克用接奉这一诏令后便不行动。不久,李克用私下对朝廷传达诏令的使臣说:“我看朝廷的意思,似乎怀疑我李克用有别的意图。可若不铲除李茂贞,关中永无宁日。”

      天子不听,又诏令免去李克用入京上朝。

      李克用的将领佐僚中有人说:“现在与朝廷近在咫尺,怎么能不进入京师拜见皇帝呢?”

      李克用自己犹豫不决,盖寓这时对李克用说:“从前王行瑜一伙放纵士兵背叛朝廷,致使天子流离迁徙,百姓逃散。现在天子返回京师,人心尚在忧惧之中。大王如果带领军队渡过渭水,我担心会再次让京师震恐。做臣子的效忠朝廷,在于为皇室起兵救难,而不在于入朝拜见皇帝,希望大王你仔细考虑!”李克用笑着说:“盖寓尚且对我有所疑虑,更何况天下的人们呢!”于是,李克用上表朝廷奏称:“我统领着大军,不敢随意进入京城拜见皇上,并且担心所部士兵会侵扰渭水以北的居民。”

      年底,李克用率领手下人马东返晋阳。他的表文送达京师,上至朝廷下到百姓才安宁下来。天子又诏令赐给河东士兵三十万缗钱。

      李存勖对乾宁道:“我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天子说,他有办法能够制得住我父亲。”

      乾宁道:“你又知道什么了?”

      李存勖道:“魏国夫人、盖寓、张承业、杨氏。”

      乾宁道:“噢,那世子殿下可有得忙了。”

      此番若是没有这几个人的劝阻,按照李克用那个性子,还真就指不定能干出什么事儿来呢。李克用是一艘巨舰,谁知道会一不留心冲撞了谁,自然得有个明白人掌舵。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回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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