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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心口扑蝶 ...

  •   河东李克用既破邠州,欲谋争霸,回到晋阳稍作休整,便打算出兵南下,援救山东二朱。李克用派遣番、汉都指挥使李存信带领一万骑兵借道经过魏州前往救援兖州、郓州,在莘县驻扎下来。
      朱全忠派人对罗弘信说:“志吞河朔,昭义孟家、云州赫连家、卢龙李家,悉数被灭,你那里还会远吗?六哥不怕李克用‘假道伐虢’?李克用师还之日,贵道可忧。”

      魏博节度使罗宏信因此十分惧怕李克用的河东军。

      加上李存信不敢正面与朱全忠对战,在魏州地界踌躇不前。管束士兵不严,侵扰残害魏州人民,罗弘信大为愤怒,发兵三万在夜间袭击李存信。李存信的军队溃败退保洺州,损失士兵十有二三,丢弃资财粮食兵器数以万计;史俨、李承嗣的军队被隔绝不能返回,便滞留在了山东。

      罗弘信从此与河东李克用决裂,专心依附汴梁的朱全忠。朱全忠正在筹划攻打兖州、郓州,担心罗弘信在背后算计他,所以每当罗弘信向他赠送财物,朱全忠必定当着罗弘信使者的面向北跪拜接受这些东西,嘴里说着:“六哥对我来说,是上一辈的人,不是邻近各道节度使所能比的。”罗弘信相信了这话,朱全忠因此得以专心攻打山东。

      李存勖将河东军打了败仗的消息告知乾宁之时,竟然是笑着的,他道:“我家妹妹果真是神人,究竟是如何看出罗弘信背盟的?”

      乾宁怪诞道:“打了败仗还这般高兴?”

      李存勖道:“小败而已。这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不过是让父王长个记性罢了。”

      乾宁道:“你别这样,我瘆得慌。”

      李存勖笑道:“妹妹也会怕吗?我看你这沙盘玩得可是真好!”

      乾宁摇摇头道:“纸上谈兵耳,自然不觉得刀光血雨。”

      李存勖道:“若是一时半会儿打不下来魏博,那山东那边就只能等死呗——届时汴梁朱全忠势力空前。”

      乾宁道:“中原,四战之地,灭了山东,还有淮南呢,淮南杨行密是个省油的灯吗?南北夹击,不还是俎上之鱼——”

      李存勖道:“朱全忠地处四战之地,而有此功业,自是魏武一流人物,观其心机策略,又可见其狡猾过于曹操,实在不容小觑。”

      乾宁捏着李存勖的脸,左看看右瞅瞅,笑道:“什么人物,竟稀罕得让我们世子殿下都高看一眼了。他打个山东都打了那么五六七八年,也值得你这般服气?”

      李存勖道:“朱瑄朱瑾不是泛泛之辈,何况他以汴梁小镇起家,壮大到如此地步,实在是个劲敌。怪不得当初他势单力薄竟敢发动‘上原驿之变’。”

      乾宁道:“朱瑄,朱瑾。朱瑄靠兵变发家,朱瑾靠骗婚发家,怎么看也不是啥百战成名的一流军阀。朱全忠跟他们死磕成这副模样,也好稀罕?你也不算算朱全忠如今都四十好几了,南征北战还能活几年?说他是曹操,还真的是抬举他了,顶多就是个袁绍罢了。袁绍至少还有无数智囊,以及帝国北境这样优越的地利,朱全忠可是啥都不占啊。我看他这境况——不过是兔子的尾巴,它长不了。”①

      李存勖道:“跟你说正事呢,父王吵吵着要亲自带兵收拾魏博罗弘信。被秦国夫人和李嗣昭拦了下来。你觉得这时候我该做点什么?”

      乾宁道:“私以为打不下来。眼下倒是有更棘手的……你叔父是朔州节度使,又兼任云州节度使。你父王那个亲自上战场的架势,要是哪天不小心挂了,才是最糟糕的,哪里还能轮得到你继位的份儿?要不让你叔父和你兄长去送死吧?反正战场上刀剑无眼的。”

      李存勖道:“我兄长文武韬略皆是上上之姿,让他去领亲兵去战场建功勋,他定是极愿意的。毕竟他若是有意世子之位,怕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于是李存勖便着手活动着“请君入瓮”,便又是一段极为忙碌的日子。

      晋阳三月,烟花烂漫,李存勖从政事堂回来,便在西池边的梧桐树下看书。

      乾宁手提玉禁步,悄悄冥冥地走过去,用手捂住李存勖的眼睛,细着嗓子问道:“猜猜我是谁。”

      李存勖拿开她的手,没好气地笑道:“猜对了又没奖,不猜。”

      乾宁道:“谁说没有的——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李存勖见她献宝似的,拿出一枚镂空花鸟鎏金香薰球,道:“又制了什么香薰?”

      拿手中卷着的书,轻敲她的额头,道:“每天正事儿不做,单钻营这些奇/淫/巧/技了。”

      乾宁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对对对,淫/淫/淫。”

      “若是这个味道不是蝴蝶喜欢的,会不会招来蜜蜂?当然招蜂引蝶还算好的,若是招来了什么苍蝇蚊子可就不好了。”

      蚊蝇逐血、苍蝇逐臭。

      乾宁正在低头给李存勖的金泥蹀躞带的小孔上穿香熏球,也没工夫搭理他,便“嗯”了一声。

      李存勖揉揉乾宁的小脑袋瓜,道:“姑娘,你能不能换个姿势。”

      乾宁没好气地道:“干嘛!”

      李存勖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这样委实让人好难耐啊。”

      乾宁道:“你爪子已经攀到我脖子了,能不能正经点儿。”

      李存勖暧昧地取笑她道:“妹妹不知道男子的腰带,不能随便碰的吗?”

      乾宁道:“我不挂你腰带上,挂哪儿?”

      李存勖道:“你是打算把这个,每个小孔上都挂上了?”

      乾宁道:“荀令君的风流,世子殿下值得拥有。”

      李存勖道:“只要不是‘莫琼树的狼狈’就行。”②

      乾宁倒是给他挂满了香熏球,芬芳馥郁,充盈口鼻,甚至掩盖了周际的花草树木香气。乾宁都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了,而李存勖仍是气定神闲地看着他的书。

      乾宁歪着小脑袋瓜,左瞅瞅右看看,目光随着周围的蝴蝶,一旦有蝴蝶有往这边儿过来的架势,就两眼放光,希冀非常。

      甚至对着不识人言的蝴蝶招手,念念有词,可确然没有蜂蝶过来。

      李存勖道:“你这么扭来扭去,我还怎么看书?”

      乾宁嗅嗅自己的衣衫,又扒拉着李存勖,嗅嗅他的衣袖。乾宁扯了扯李存勖的袖子,觉得这个香味没有散出去,便催促道:“你起来动动……要不跳个舞吧。”

      “快点快点,起来起来。”乾宁督促着李存勖,赶鸭子上架似的,就将人给推了出去。

      李存勖扔了书,居高临下地叹道:“瞧什么?”

      乾宁双手合十,一脸期待,道:“好久没看哥哥的胡旋舞了。”

      李存勖一脸无奈,道:“那就给你甩个剑吧。”

      乾宁拉扯着李存勖的裙摆,一脸倾想,道:“求求哥哥了。”

      李存勖扶额,道:“好好好,真是怕了你了。”

      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
      人间物类无可比——蓬断霜根羊角疾,竿戴朱盘火轮炫。骊珠迸珥逐飞星,虹晕轻巾掣流电。潜鲸暗吸笡波海回风乱舞当空霰……端庄杂流丽,刚健含婀娜,极尽婉转劲美之势,胡旋,胡旋,旋目,旋心。

      一舞罢,乾宁就手舞足蹈地凑上去拍手喝彩:“魏晋谢镇西风流妖冶的‘鸲鹆舞’,想必也不过如此吧!自是风尘外物,自有天际真人想。世人只道色艺并茂者难求,我见了世子殿下才知——何为佳人难再得,此人此舞哪易得!”

      李存勖听了她这般肉麻劲儿,先是微微皱了皱眉,到底还是很受用的,挑眉笑道:“妹妹既然这么说了,那便发个毒誓呗——既然‘佳人难再得’,妹妹可能‘生平无二色’!”

      乾宁乍一听,给听懵了。疑惑不解,刚要启口问他,李存勖便淡淡地笑道:“汝心我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我好梦中杀/人。”③

      乾宁这下算是听明白了,他这句话可不就是跟当初自己因着李宣颐,而指着他的心脏,威胁叩问的那般——

      乾宁拉了脸,白了他一眼,道:“不知……您‘上下铺的兄弟’是哪位仁兄?”

      李存勖道:“左侧是李严,右侧是李裕,我在中间,想翻个身儿都难,委实掣肘桎梏,动弹不得。”

      乾宁笑道:“您有病吃药行吗?让惊蛰给你配点儿毒,以毒攻毒吧。”

      李存勖道:“唉……我怎么就喜欢上你这么个没心肝的女人呢。”

      似自嘲,似自怜,既哀且怨。

      说着李存勖踢了脚边碍眼的砾石,叉了腰,转身就要走,乾宁扯扯他的衣袖,抿了抿唇,踌躇开口,道:“你干嘛?”

      李存勖道:“是吧,我这个人,多情、多感、多病。”

      乾宁点点头,不置可否,便道:“嗯,神神道道的。”

      他的眼中斐斐衅衅,明明灭灭,如白霓婴茀,如雾隐南山。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谁让你就是那倾国倾城的貌,我合该是那多愁多病的身。”

      叹人间,多情总被无情恼。

      乾宁道:“李严、李裕,哪个不是仰你鼻息?李严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一饭一蔬皆是你所赐?李裕更是我兄长,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你烦什么?愁什么?为什么?”

      李存勖道:“我发现跟你这个人说不通,那就别说了。”④

      乾宁道:“世子殿下,你现在是在给我甩脸子?还是要跟我吵架?”

      李存勖甩了甩袖子,刚要说她两句,扳回一局。便见得她低头凑过来,带起一阵温柔的香风。

      这个娇俏的小人儿,竟是往他心口扑蝶呢!她也如一只纤弱翅羽却惯会扑棱的蛾子,在他心上刮起飓风,过境后便不管了!

      一只只大大小小,五彩缤纷的蝴蝶在他们眼前、身边,升起,翩跹,飞舞,盘旋,簇拥着他们,妖异惑人,活/色/生/香。

      一只小小的、灵动的金色蝴蝶往她鬓边的棠棣花凑去。

      乾宁的目光追逐着一只只飞蝶,追逐着,追逐着,更是打了个旋儿,扑进李存勖怀里,雀跃、兴奋、求他夸赞:“哥哥,哥哥,你看我成功了!”

      李存勖只是怜爱地瞧着她,刚要开口说话,她便又蹦蹦跳跳地,雀跃地、兴奋地、想要听到他的喜欢:“哥哥,哥哥,好不好看!”

      此情此景,堪堪可去凤池夸。

      李存勖笑拥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好看。”他的气息,吐纳在她的耳际,酥酥痒痒。

      乾宁笑着说:“好看就好。”

      耳边又是细细碎碎的“嗡嗡嗡”的声音,竟是成群结队的蜜蜂,姗姗来迟。

      乾宁笑着拉着李存勖的手,道:“哈哈哈……哥哥,蜜蜂来了,快跑!”

      李存勖这才睁开了眼,眼前是稠密的蜂群!

      二人赶紧,撒腿就跑,但耳际还是“嗡嗡嗡”、“嗡嗡嗡”,冷不丁地也被蛰了一两口!唬得李存勖赶紧扯掉了蹀躞带。

      二人赶紧躲到了前头的一处装着严严实实青帷的亭子,一掀了帷幕,二人赶紧一屁股往蓉簟在坐了,气喘吁吁,惊魂未定!

      李存勖数落道:“李乾宁!你看看你干得好事儿!”

      乾宁心情却还是不错,笑道:“看来得好好研究研究,分析分析,这哪个香味是蝴蝶喜欢的,哪个香味是蜜蜂喜欢的!”

      李存勖道:“你见过哪朵花是蜜蜂喜欢而蝴蝶不喜欢的?蝴蝶喜欢而蜜蜂不喜欢的?傻不傻?”

      乾宁微微蹙眉,拍了拍脑袋,如醍醐灌顶,便叫道:“哎呀!”

      那我不就白干了!

      李存勖见她这般失魂受挫,便好言安慰道:“菊花高洁,梅花绝俗,哪里需要莺莺燕燕,招蜂引蝶。香料终究还是得人喜欢,哪里有舍本逐末,偏去讨蜂蝶喜欢的。”

      乾宁嘟着嘴,颇无奈,道:“哪里有比吸引来蝴蝶,更神奇的呢!”

      李存勖道:“有啊,潘安有‘掷果盈车’,卫玠有‘观者如堵’……多少优秀儿郎拜倒在妹妹的石榴裙下。‘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根本就不值得炫耀,鸟兽虫鱼怎么能真的通人性呢?还有你这个‘招蜂引蝶’是奔着作为‘载入史册的风流’而制作的?‘香’是韩寿偷香的‘香’,哪里是这个劳什子‘香’。”

      他的眼睛,是银河,星星如火。却又如旋涡,吮吸着所有璀璨星光,黑黢黢、寒津津的,恍惚有阴测测、凉飕飕的风。⑤

      令人不胜惶恐。

      乾宁微微瑟缩了一下,身前的小手,也微微紧了紧。

      二人局促在这水边凉亭,周身的香气在这狭小之地,不能逃逸,格外芬馨馥郁。此时水声泠泠,铮淙可爱,熏风细细,落花漱漱。

      但李存勖只是轻笑出声,取笑似的刮了刮她的鼻子,又给她将方才跑步脱落的鞋袜穿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心口扑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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