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忆仙姿（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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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儿倒是风流逸宕，不过比起我还差点儿……刘知忧这么想着，便轻轻地一句句跟着吟诵了去。
第一句：掖庭聘绝国，昭阳待选姿，算何止、倾国倾城。
陈词滥调，老生常谈，不新鲜，刘知忧又强作精神看了下去……
芳姿淑且真，艳态妖且闲。眉目艳皎月，一笑倾城欢。判自无相比，洛妃与神女。秀色掩今古，诗中不可无。
仪凤谐清曲，回鸾应雅声。赴曲迅惊鸿，蹈节如集鸾。清歌随软声，弱步逐风吹。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待看到“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她倒是眼前一亮，念着咀嚼着，只觉芬芳盈口，啧啧称叹。而后数句，亦是佳句迭出，刘知忧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疑惑：这人是我吗？我还不知道我什么德行吗？我已经够“美而自知”得了，难道我也算“美不自知”？
其后之文，丽藻彬彬，清新纤秾——
流眄欲唱情犹懒，恃爱欲进又含羞。柳柔花媚娇无力，腰轻不胜舞衣裳。含情隐媚私自怜，
滂心绰态不可详。工歌巧舞入人意，疑从魂梦呼召来。
舞势随风散复收，歌声似磬韵还幽。游龙宛转双雁行，如却复进低且昂。轻云岭上乍摇风，嫩柳池边初拂水。嬿婉回风态若飞，丽华翘袖玉为姿。
阳阿第、梨园宫，终不如？悬胜汉成宫，暗与太真同。柏梁殿、铜雀台，谁得似？已曾天上学，讵是世中生。
倾城且倾国，倾城复倾国。
方才——
我比屈子的“山鬼”更美？
比蔡邕的“青衣婢”更美？
比曹子建的“洛神”更美？
比鲍参军的“金兰”更美？
比白乐天的“湘灵”更美？
比李商隐的“柳枝”更美？
比杜牧的“张红红”更美？①
甚至……崔莺莺？
那可是文人大家所爱之女子啊！刘知忧苦思冥想搜肠刮肚地要将文人大家所爱之女子，尽数网罗来试比。
妲己褒姒、骊姬西施，皆祸水；飞燕太真，潘妃丽华，皆遣死。妃嫔媵嫱，丽妲妖嫱，不足夸。
明明你自矜才貌，而恋着你的人，比你还要自得自负自夸，要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何所谓——有此良人，艳福不浅。有美如此，夫复何求。
待刘知忧看到最后一句：“倾城且倾国，倾城复倾国。”她算是知道了，李存勖这人可能确实有病。他爱的只是你符合他对于爱情的所有幻想，而非纯粹的你——不需要与那些无双之才色相类，不是他所恋慕的诗书风流中曼妙女子的幻影。
李存勖讨巧地赞道：“‘恣态岂能得如此，似著丹青图写出。世间无限丹青手，一段风流画不成’。画不成——故而勖只能即兴赋诗一首，为妹妹绝世舞姿添色。可惜竟不能形容万一，妹妹不会怪我吧。”
这是上赶着说，你美，毕竟还是我的诗美。虽然你美，但到底还是我的诗美。
刘知忧淡淡地道：“字儿不错。”
李存勖被她这么一说，当即就咯吱她，笑道：“什么叫‘字儿不错’！明明是‘人儿不错’！”
刘知忧道：“好好好，收手收手。”
刘知忧被他闹的，一个趔趄，就要栽地。却被李存勖拉着，二人皆重心不稳，往旁边的绿茵栽去。
刘知忧从李存勖身上挪开，又去拉他：“我方才跳舞的时候，扭到脚了，这才摔了。”
李存勖道：“疼吗？我看看。”
刘知忧道：“就扭到了一点儿，不很疼，过会儿就好了。”
李存勖褪下她的罗袜，露出羊脂玉般盈润的小脚，脚踝微红，十分明显，便道：“我给妹妹揉揉。”
刘知忧害羞地缩了缩脚，李存勖笑道：“老夫老妻了，妹妹害羞什么？”
刘知忧道：“哪儿那么娇贵，又没伤筋动骨的，就崴了一下。”
李存勖捏着刘知忧的小脚，温温柔柔地揉捏着，笑道：“我以后还指着妹妹给我跳舞解颐呢。”
低头敛神，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凝眸含情，似一朵轻云刚出岫。刘知忧抚摸着李存勖的头发，怜爱地笑道：“哥哥的诗做得‘妖艳浮华’，要我说呀，‘娇魂而瘦影，赵舞素所嘉。软语更柔情，齐讴世称绝。修姱协姝丽，华颜婉如玉。琰琬得善价，夫婿美姿容。’”
无论我多优秀，都是为那么优秀的你锦上添花的。我这么优秀，只是为了嫁给你，这已经很幸运了。
李存勖听了，挑了挑眉，道：“不不不，妹妹乃天仙化人，来为愚夫妇。”
刘知忧道：“原先呢，‘只求周郎顾’，未成想，‘修得才子妇’——”
“还是妹妹好，妹妹……”
“还是哥哥好，哥哥……”
“还是妹妹好，妹妹……”
“还是哥哥好，哥哥……”
二人又你好，我好，大家好，说了好半天。又看了会儿湖，又看了会儿花，又看了会儿眼前人，真真是相看两不厌。
“我向殿下似情钟，谅殿下见我应如是。”
李存勖听了此话，又是羞煞，又是爱煞，只觉天旋地转，意乱情迷。轻轻嘬了一口怀中之人的额头，道：“妹妹几时这么会说话了？”
刘知忧道：“这不是你教得好嘛——再说了，你要是死外边儿了，也太可怜了，临了临了，给你讨个巧。”
李存勖道：“唉……多好的一个姑娘啊，只可惜不是个‘哑巴’。”
天未亮，月未落，竹影婆娑，风声落花声明彻。李存勖便要起身了，今早是出兵南下的日子。
因着昨日是和刘知忧一起宿在一张床上的，所以宫人们过来提醒他时辰，又伺候他起床之时，李存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动身下床。
谁知他刚要翻身下床，就被刘知忧抓住了手腕，她迷迷糊糊道：“哥哥，别走。”
李存勖笑着回头，见她一脸稚气地不让他走，眼神怔忪，睡意昏沉。便摸着她的头道：“不走，不走，我们明儿再睡会儿。”
刚让刘知忧躺下，她就激灵坐起来了，懵懵地道：“勖哥哥，要走了？此去山高水长，多加小心。”
李存勖道：“知道了。”
而后李存勖在宫人的侍奉下穿衣洗漱，刘知忧也睡不着了，道：“勖哥哥，能不走吗？”
李存勖道：“你在家要乖。回来检查你的功课，不许偷懒。”
刘知忧道：“还是希望勖哥哥不走，可是勖哥哥走了有走了的好处，不走有不走的好处，真是让人犯难。两相计较，还是觉得勖哥哥不走得好。”
“还走了有走了的好处，我走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李存勖笑道，“有没有想吃的想玩儿的，我去长安给你带回来？”
刘知忧笑道：“你当你是去行商的还是旅游的？不必不必，你全须全尾地回来就好了。”
已然整装待发，李存勖走到床前，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初莺早雁，春梦秋云，要日日思我念我想我好几遍。”
李存勖以头碰触刘知忧的额头，额头在她额头蹭来蹭去，亲昵旖旎，钗环泠泠声，十分动心动耳，二人享受着这一刻的温存柔情。
刘知忧道：“好好好，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二人分开之时，刘知忧的雀钗勾住了李存勖的额发，他吃痛地捂住了额头，额前几缕头发便松散了。刘知忧笑道：“我给哥哥，篦发梳头，束发戴冠。”
菱花镜里，分明是郎才女貌，一个是潘郎清润，一个是小乔妩媚。
“说山家婿也不是，乔家婿也不是，轻裘缓带风流帅，允文允武李亚子。”②
李存勖道：“风流总属一家人，卿如小乔真佳人，勖也当如周郎真英雄。”
月明露浓，雾锁重楼，月照花林，花雾萦风。
风淡淡，月盈盈，花非花，雾非雾。花明雾暗，白色的枳花、蔷薇花、荼蘼花、木香花，在柳莺命晓时分，显眼明亮。
二人送别，一步一回头。
“……外面凉，妹妹进去吧。”
“……我要看着哥哥先走。”
“……你进去吧，你要是再这么看着我，我可能就不想走了。”
“……劝君早还家，绿窗人似花。”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尘。
……差不多也该词穷了，终于不矫情了。
“……戎机不可失，我要是再不走，我爹能把我腿打断。”
“……行行行，我进去补个觉先，你路上多吃点儿啊，努力加餐。”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忆仙姿（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