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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忆仙姿(一) ...

  •   四月初,刘仁恭家眷,皆从晋阳出发,返回幽州,刘守一和璿娘都抱着她不愿意走。执手话别,无语凝咽,从辰时一直送到了午时。

      刘知忧也是难得吹了一曲,阳关三叠,终须一别。从此以后,山长水阔。

      局势越来越不稳,晋阳城都积极练兵,李存勖日常也跟着李克用等人,在政事堂议事。

      李老伯跟着大家一起离开晋阳的时候,跟她说:“社稷非女子事也。”她没必要搅和进这一场场肮脏的政治角逐里,大唐已经注定无可救药了。她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的,难道还指望单枪匹马复国吗?

      她当然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复国,她要的,不过是权力罢了——也许还有,复仇。

      这日天气柔且嘉,微风不燥,水中也无萍藻杂物,空明淨碧。

      刘知忧拿一根竹子作舟,撑一支长篙,在青草更青处漫溯,冯虚御风,横渡湖水。

      其他人都不会玩这么高难度的水上游戏,便只是坐了小船,不远不近地跟着她,怕她掉水里去。

      李存勖在对岸朝她招了招手,又扶了她上岸,便笑道:“妹妹真像凌波微波的仙子。”

      宛在水中央,宛在水中坻,宛在水中沚。

      刘知忧道:“世子殿下想学吗?”

      李存勖摇摇头,笑道:“王行瑜、韩建、李茂贞三位节度使受王珙挑唆,王行瑜便派他的弟弟匡国节度使王行约攻打河中,王珂今日向父王请援了。”

      刘知忧道:“还是没有想好要不要出兵?”

      李存勖摇摇头:“只是派遣了几千兵马,稳定河中而已。”

      又过了几日,王行瑜于是与李茂贞、朝建各带领精兵几千人奔赴朝廷,逼迫唐帝。王行瑜等在朱雀门外都亭驿将宰相韦昭度、李一杀死,又杀掉枢密使康尚弼及宦官好几人。又向唐帝请求任命王珙为河中节度使,把王行约调往陕州,王珂调到同州,唐帝被迫同意。

      李克用听说三位节度使率领军队侵犯京师,当天就派遣使者十三起去征发北部蕃族部落军队,约定下个月渡过黄河进入潼关,保护天子。

      李存勖与刘知忧提及李克用反应,刘知忧不好过分猜测,便只问道:“你父王何以做了这么个决定?”

      “赌呗。”

      将军在外,根据地的城门关闭,被底下臣子篡夺兵权,回不来的多了,竟然不从长计议,便能这般冒险冒进。虽说多说无益,但刘知忧还是问道:“你父王此番让李嗣昭、李存璋坐镇晋阳,让你跟着去京师,又是为何?”

      “许是让我见见世面?”

      “依我看啊……是有人要杀你吧!谁让你父亲带你去的?”

      “既然有人想要杀我,必定不会露马脚的。纵使着人去查了,也查不到谁的头上。”

      “那你别去了。”

      “敌在暗我在明,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继而他叹道:“巍巍长安——还是得去看看的。”

      “什么时候走?”

      “算算日子,应是初九之后吧。”

      刘知忧便不再说话了,娥眉微蹙,既舒还敛。一双慧眼,九分的若即若离里,却藏了一分的若有若无的爱意。文文莫莫,如梦似幻。

      番汉兵马陆陆续续,集结在晋阳,听候差遣,这几日李克用都在忙着统筹军队。

      军威甚盛,士气高昂。

      刘知忧也难得站在高台,俯观盛景。

      “真漂亮啊,甲光如金鳞,如火更如荼。”

      刘知忧道:“然后呢?这次是想做‘朱玫’,还是想做‘曹操’?那么郡公呢,是想做荀令君还是贾公闾?”①

      盖寓道:“此番出兵,确是正中汴梁朱全忠下怀。五镇节度使虽是乌合之众,但他们这般势在必得,也不能任由他们飞扬跋扈,蚕食鲸吞。此战虽是徒劳无功,却是不得不战。”

      满架蔷薇一院香,碧天如水夜云轻。月光如练,花色如霰,花非花,雾非雾,笙歌园里,锦绣丛中。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仿佛息妫,依稀馆娃。
      发如泼墨,腰如束素,裙如翔鸾,袖如素霓。

      暮春初夏时节的蔷薇花、荼蘼花、木香花,悉堆眉眼、鬓发、衣衫、裙裾、无一处不妙,无一处不香。

      “别的风流人儿都是‘葬花’,你偏是花葬你,这般贪凉贪睡,晚间可是有露水的。”

      娇魂瘦影,软语柔情;噙笑含痴,频唤卿卿;唧唧嘟嘟,醉里参禅。
      李存勖见她这般自然之妙态,又兼蜂蝶萦绕,使人顿生疑窦——究竟庄生梦蝴蝶,还是蝴蝶梦庄生?

      李存勖一一听了,又是爱,又是笑,并不推唤她,却道:“重壁台,慕才亭,埋香冢,倒不如你这个‘落花冢’,嬿婉风流。”②

      刘知忧缓缓睁开眼,偏过头,换了个姿势,枕着头,道:“嗯……‘埋香冢’倒是不曾听闻。跟着世子殿下您补了那么久的诗书道理,可不曾听闻有此‘典故’,应该又是你炫技杜撰的。”

      李存勖道:“非也,前日风雨如晦,惨惨戚戚,便梦到的戏文,说是拓跋兵南下,杀/人/如/麻而使刀锋豁口,尸/横/遍/野而漳水为之断流。邺城百姓中有一女子,啮指为笔在城墙上写下了这句——八十万人同生死义,活人不及死人香。所以邺城漳水,又被称为‘埋香冢’。”③

      刘知忧淡淡地“唔”了一声,懒懒地也不搭话。

      李存勖见瓮余残酒,膝有横琴,便饮了一口,又兀自弹起弦琴来,道:“可见,天地英灵之气不钟于世之男子,而钟于妇人。就中更有才女名姝,俱毓山川之秀气,故以松竹为性,琬琰为才,冰雪为操,令匹夫须眉愧死。”

      刘知忧虽知道他所钦慕的是那般义烈忠贞的才女仙姝,却道:“世子殿下,自是那笙歌园里,锦绣丛中,打个滚儿的人,注定一世富贵温柔。齐讴楚舞绕膝前,丽妲妖嫱相经过。”

      李存勖笑道:“那我也是‘取次花丛懒回顾’,毕竟,‘妹妹称国色,丽色譬花丛’,见了妹妹,谁还不是个钟无艳呢——故‘清风落花入襟抱,我只愿随月华流照君’。”

      此言只是——故‘清风落花入襟抱,我只愿随月华流照君’。而非:虽‘清风落花入襟抱,我只愿随月华流照君’。

      刘知忧道:“‘清吹要碧玉。调弦命绿珠。’这样的富贵温柔,儿女情长,也不适合你……世子殿下‘箭拥淇园竹,剑聚若溪铜。’自然是想‘铭功会稽岭。骋望琅琊台。’”

      李存勖道:“我是父亲的儿子,自然只能继承他的意志。即使有差,也只会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刘知忧道:“既然世子殿下明日便要走了,那我便为你歌一曲送别。桓伊三弄,阳关三叠,你要听什么?”

      李存勖道:“比起你的歌舞艺,丝竹管弦徒聒噪,呕哑嘲哳难为听。”

      刘知忧笑道:“是我给你脸了吗?我给你根竿子,你还真的往上爬啊。”

      刘知忧摆摆手,懒懒地并不想为他起歌舞。

      李存勖却是半是恃宠,半是乞求地望着她,一双迷人的桃花眼,眉眼中似有桃花源。流眄如幸鹿,水汽氤氲着,无论雾雰还是叆叇,都令人如入十里雾,如堕烟海。雾失楼台,月迷津渡,却还向往更深处,以为可以豁然开朗,得见桃源莺莺燕燕。

      李存勖道:“求求妹妹了。”

      刘知忧只得由着他搀扶拉拽,懒洋洋地起来:“好了,好了,怕了你了。”

      李存勖给刘知忧拍了拍落花风尘与衣褶,道:“妹妹平素最爱郁金裙、翡翠裙、九霞裙、石榴裙……我看妹妹穿绫纱白裙,最是好看。”

      一身琉璃白,无暇而明莹,半真半幻,玄之又玄,像月光之下,如闪烁着光彩的白色孔雀,仙袂飘飘,飘飘欲仙。

      此类或恭维或奉承的赞美之言,从小到大,刘知忧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耳朵都起茧子了。所以她没好气地道:“噢,我卷个麻袋都好看。”可此时此景,使人听来,似是倚姣作媚,恃宠生娇,更是可爱可怜。

      摇素手,回广袖,雀钗堕地,鸾佩作响,翠的飘舞,罗袜生尘。飘飘仙袂,舞着旋儿,卷起周身清芬。
      裙起袖落,回眸浅笑,含娇含颦,仙气十足。慢态繁姿,如莲破浪;珠歌翠舞,如雪萦风。
      郑卫丽妾,东都妙姬,燕赵姹女,南国佳人,自是天下艳色,出见此姝,始知献丑。

      李存勖道:“留仙裙,结缨裾,玉无瑕,春无价。”

      此时,山水有清音,风筱胜弦声,李存勖并不给她弹琴添乱。只是托腮欣赏着如奏九歌,如舞萧韶之至美至丽,至臻至境。一切俗念,都随着两根水袖,化作青萍,缓缓流淌去。

      艳而不媚,含羞隐媚;丽而不俗,清丽绝俗;俏而不娇,妖里带娇。既恃靓行凶,又楚楚可怜。舒窈佼人,媚兹良人,一颦一笑倾国,清歌妙舞倾城。

      倾国倾城的艳逸瑰姿,乃上天赐予;动人神魂的一颦一笑,亦发于天性。而作为一个合格的祸国殃民的红颜,出神入化勾引人的技艺,才是后天习得。无它,则算不得“色艺双绝”,算不上“佳人不易得”。

      总算是齐活了!

      舞毕,刘知忧伏地顿首,气喘吁吁——李存勖居然没来拉她!

      她抬头望望那边,却见李存勖拿着剑,在旁边的观赏石上,龙飞凤舞些什么。

      他……这个掉书袋子的又诗兴大发了?

      鉴于他的诗词确实不赖,刘知忧提溜着裙子,就凑过去瞧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忆仙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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