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纵横局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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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李克用凯旋疾驰回晋阳，李存勖亲自到晋阳北郊，阳曲县迎接。同样地，阔别两年，刘知忧又见到了李严。
一日刘知忧在廊下，拿芍药花团当毽子踢，李存勖笑道：“多久没有见李严了？可是‘近情情更怯’？”
刘知忧道：“相见更无因。”
李存勖道：“这有何难？”
翌日，李存勖便宴请了诸多达官显贵，公子王孙，前来参加“射柳大会”。
“射柳”就是将鸽子放在葫芦里，然后将葫芦高挂于柳树上，弯弓射中葫芦，鸽子飞出，以飞鸽飞的高度来判定胜负。
射柳大会，观者如堵，人满为患。刘知忧在高台之上，俯瞰比赛，并不能看得极为真切，她能认得出来的身形，只有李存勖和李严。
箭雨齐下，白鸽远上。天是碧空如洗，飞鸽是通体雪白，是“一行白鸽上青天”的壮丽好景，可以入画。
她喜欢鸽子，仅仅因为喜欢鸽子汤好喝。
至于射箭吗？她曾经很喜欢的活动，后来怎么就疏于练习了呢？大抵还是因为懒，只是纯属靠着天赋而出众罢了，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拿过弓箭了。
宫人给李皙华倒茶之时，不慎打翻了杯子，她便只得去帮衬着二嫂更衣。
李皙华道：“妹妹，因着我还有半月便临盆了，所以父亲母亲多留了我一些时日，这前去幽州，你我皆是骨肉分离……”
再过几日，母兄等人便会返回幽州，与父亲一家团聚。
李皙华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话，刘知忧偶尔附和几句，直到她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刘知忧急急地掀开了挡在她们之间的帷幕一角，走至屏风后，却看到了一张因痛苦而扭曲的惨白的脸，而脚下是一滩腥血。
她知道，她下药过重了……
触目惊心的鲜红，引发了她的风疾，她捂着头，倚靠在屏风边，焦急地唤道：“快来人……”
她喊得那样急切，不知道是在担心自己，还是担心李皙华。
晚间，刘知忧躺在床上，也不想吃东西。李存勖来看她的时候，告诉她，她二嫂生了个大胖小子，连名字都取好了，就叫刘继威。
“刘继威？”刘知忧听到这么个熟悉的名字，蓦地笑了，因为她想到了“韩季葳”，于是她对李存勖说，“蟾姐姐也是可怜，她现在可是如何了？”
当初韩季葳设计陷害刘知忧之后，李存勖虽有些厌恶她，却也并未有对她处罚太重，只是让她回了忻州，再不必来晋阳了。
李存勖笑道：“好端端的，怎么提起她来了？可是病糊涂了？”
刘知忧懒倦一笑，道：“唉……人家蟾姐姐是真的很好啊，人家本来是要嫁给你的，都是我这个‘搅屎棍’，忽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怎么办？”
李存勖笑道：“对呀，你欠我这么好的一个妻子，那你得对我多好，得多爱我，才能补足给我呢。”
刘知忧道：“怕是赔不起呢——要不给你纳几个小星吧？”
李存勖本来还在喝茶，听了这话倒是给呛着了，脸微不可见地红了：“没那个必要……”
刘知忧道：“……”
李存勖刮着刘知忧的鼻子，笑道：“那你还不好好吃饭……以后吃饭只给你做——烧鹅，酱肘子，煮鲜肫肝，猪肉龙松汤，猪颈肉炖粉条，咸鼓芥末羊肚盘……”
刘知忧拍拍他的脑袋，笑道：“像个傻子。”
李存勖献宝似的，拿出两枚婴儿拳头大小的黑色明珠，虽不是夜明珠，但在烛光之下，仍旧熠熠生辉，散发着幽幽的绚烂的光，十分神秘惑人。
李存勖道：“这个是今日射柳大会的彩头——我当时就想啊，这两个明珠，真像你的眼睛啊。”
刘知忧道：“铜铃般的眼睛？还有你这个也太浮夸了吧，你怎么想的？这俩玩意儿做宫绦？”
黑色明珠缠着金线，做成了两枚精致的同心结宫绦，漂亮是漂亮，就是过于大、累赘、夺人眼目了。
李存勖道：“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刘知忧道：“世子殿下，你这个人，多少有点毛病。”
杨行密和朱全忠在寿州打得不可开交，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派遣属下将领史俨、李承嗣带领一万骑兵疾驰进入郓州，朱友恭退走返回汴梁。经此一役，李克用以为朱全忠不足为虑，加之河北已定，便骄得意满起来。
加上李廷鸾年底刚娶的新婚妻子有孕，李克用更是开心，只觉双喜临门，便在晋阳宫大摆筵席。
刘知忧也是在这次宴席之上，再一次见到了这位“张夫人”，如今她已经成为了李克用最宠爱的小妾。李克用甚至因为宠爱她，而没有杀她与李匡筹的襁褓幼子。
李克用美妾艳姬盈室，自得到张夫人之后，皆失宠，唯有李存勖之母晋国夫人仍为李克用所爱。
“你爹怎么跟个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似的？以前在燕宫，燕国夫人才色第一，张夫人连李匡筹后来的爱姬吴氏都及不上呢。”
李匡筹逃奔沧州，只带了小妾吴氏，而张夫人当时还怀着他的儿子，也被他抛弃了。但是这个吴氏的下场，也不过跟张夫人一般无二。李匡筹逃奔沧州，为义昌节度使卢彦威所杀，卢彦威抢占了他的姬妾、辎重。
李存勖道：“长得还行，没我娘好看。”
李存勖说着就给刘知忧夹菜，刘知忧道：“你干嘛，我哪里吃得完！”
李存勖道：“我大哥要是生出个‘好爱孙’，这个妖妇要是生出个‘子类父’。那我可就离‘戾太子’不远了。”
刘知忧想了会儿，道：“爱子、爱孙、庶孽……汉明帝、司马遹、郁林王……离你还是很远的。”
李存勖笑道：“我就是让你好好吃饭。”
刘知忧道：“不想吃！不好吃！”
两个人用筷子打架，闹得不可收拾，却听得李克用道：“近日收到了从汴梁来的密奏——”
底下之人，皆正襟危坐，酒也不喝了，听李克用细细讲来，竟是汴梁的一条毒计……
敬翔给朱全忠出主意道：“我军攻打山东朱氏兄弟，河东李克用必然前来救援。李克用如今已经得到了河北诸州的臣服，如果主公不能尽快统一河南之地，处境可就危险了。届时北有李克用，南有杨行密，南北夹攻，必然疲于应付，而疆域衰减。”
朱全忠深以为然，于是向敬翔问策。
敬翔道：“眼下便有一步好棋——河中夺嫡内乱，倒是可以大做文章。主公与崔昭纬交好，可以让崔昭纬替主公办成这件事。”
李克用道：“崔昭纬与李茂贞、王行瑜相互勾结，所以李王二人对天子过失，朝廷机事，了如指掌。加上之前王珂、王珙争夺河中节度使，王行瑜、韩建以及李茂贞都为王珙请求，结果唐帝却同意我的上表，册立王珂为河中节度使，这让李王等人都感到很耻辱。若是此番再受朱全忠挑唆，难免不会怨恨朝廷，我怕他们会对天子不利。”
说着便潸然泪下，捶胸顿足。
刘知忧亦是纳闷，李克用何必将如此秘密信息，公之于众？却不在私下的政事堂与亲信处理呢？这是炫耀他在汴梁嫡系之中，都有眼线？或者只是“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左右有人率先出列，说道：“郡王，如今河北诸州皆向你称臣，区区朱全忠不是您的对手。此番朝廷若有危难，正是您扶立大厦，力挽狂澜之机，机不可失……自是尊王攘夷，扫荡六合，安保君王、宴宁天室，还天地以太平。山东朱氏，只需遣兵三千，选一二良将，便可绊住朱全忠。”
李克用笑着捋了捋胡子，道：“亚子，你以为如何？”
李存勖道：“若有此一役，父王必然声威震天下，诸侯皆拜服，只怕‘务虚名而致实祸’。”
左右有人说道：“敢问世子，实祸何来？”
李存勖道：“凤翔李茂贞、静难王行瑜、镇国韩建、同州王行约、秦州李茂庄，西面五镇节度使、再加保义王珙、汴梁朱全忠……战与不战，皆是朱全忠得利——不战，则李茂贞王行瑜得立，必视天子为禁脔；王珙得河中；朱全忠也卖了他们一个面子，而我军与朱全忠对峙山东，难保王珙不据河中北上侵扰。若战，则西面无忧，而我军损兵折将，朱全忠又顺利拿下山东。”
李克用讶异道：“亚子如何竟如此杞人忧天？”
李存勖道：“战与不战，仅在父亲一念之间罢了。”
李克用又问盖寓，盖寓也是先佩服敬翔，而后又是对李存勖夸赞了一番，于是李克用更加忧心忡忡了。倒是秦国夫人安慰李克用道：“至少大王，有个好儿子啊，如何也不算太坏。”李克用这才稍稍宽心。
而后的宴会，大家也都兴致缺缺，并未欢饮达旦，子时方过，便早早散场了。
回到西池宫，刘知忧道：“你好像少说了东面的，我家大人还有魏博罗绍威。”
李存勖搂着刘知忧的脖子，道：“哦？你倒是说说？”
“一身酒气！”刘知忧忙躲开了他，脱了件外衫，倒了盏茶，道：“你们眼下与罗绍威关系尚可，若是几次三番借道前往救援山东，罗绍威未必不怕你们‘假道伐虢’。到时候南下之路被堵死，山东二朱，不就成了朱全忠‘关门打狗’的囊中之物了？”①
李存勖笑道：“我竟是没想到这个。”
“至于幽州，若是直取沧州卢彦威，再结好义武、成德，就又是一个李匡威了，难道还不够棘手？”
李存勖亦坐下，抿了口茶，道：“别说是你爹在幽州了，就算是李嗣昭和李存璋在幽州，我也不放心。不过你爹，武功一般，先凑合着看吧。”
李存勖又道：“若是你父亲真的背叛我父亲了，你会站在哪一边？”
刘知忧笑道：“世子殿下可是年少就通读《春秋》之人，怎会问出如此幼稚的问题？自然是‘人尽可夫’。”②
李存勖亦是笑道：“宜芳公主和静乐公主可不远。”③
刘知忧托着腮，娇憨一笑道：“不过宜芳公主和静乐公主，哪儿有我好看啊。”
李存勖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瓜，道：“中看不中用——”
而后他亦道：“我亦是一个显明臧否、分明爱憎之人，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如陈馀张耳，如景帝晁错。如果哪天，妹妹不要我了……呵……”
他的声音痒痒的，直往人心里钻。
就这么两两相望，刘知忧鬼使神差地道：“妾……爱殿下……”
未成想廊下鹦鹉学了去，道：“爱殿下……爱殿下……”
李存勖听罢便笑了，笑如春水，见者亦柔软。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纵横局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