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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九点烟 ...

  •   除夕家宴,并无铺张,只是简单地吃了团圆饭,连个唱小曲儿的都没有。秦国夫人和晋国夫人早早地又去给远在卢龙打仗的李克用祈福。刘知忧和李存勖作别了其他兄弟姊妹,便出来回了西池宫。

      “玉楼珠树,柳浅梅深,真漂亮啊。”

      刘知忧掀开辇轿的帷幕,就看到一树一树如花开,明明荧荧地缀满了华灯,璀璨光耀。

      “妹妹喜欢吗?”李琼华携了众姊妹兄弟也过来了。

      “喜欢——百年三万六千夜,愿长如今夜。”

      “你们呀,会有更多更好的时候。”李之华笑着就将刘知忧往李存勖怀里推。

      刘知忧和李存勖亦是相视一笑。

      李存勖道:“姐姐,弟弟,妹妹们,都去玩儿吧,今日猜出的灯谜,都可以找二哥领赏啊。”

      大家也都笑着四散开去玩闹了,伶人、宫人们也都被准许一起玩闹,玩赏华灯,猜着灯谜。

      李存勖道:“妹妹要不要猜猜?”

      二人携手偎依着走至一处人多的灯树下,见伶人宫人聒噪,便有心帮腔,便道:“什么灯谜,这般抓耳挠腮,我瞧瞧吧。”

      宫人将玉兔宫灯递给她,刘知忧拿到眼前来瞧,竟是一首诗: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妹妹可解出来这是何动物了?”

      伶人宫人也都期待着她的答案。

      “这有什么稀奇的,‘猴鸡狗猪’的‘鸡’字。”

      李存勖见她这副胜券在握的矜骄模样,笑道:“妹妹倒是说说,为何是‘鸡’。”

      刘知忧道:“她既说了‘卸甲的兵卒’豕犬不如,自然她比‘豕犬’好上一截,不是‘鸡’又是什么。”

      李存勖满意地鼓掌,笑道:“妹妹果真是聪明伶俐,为夫佩服之至。”

      李瑶华扯开谜底瞧了,道:“不对不对,哥哥怎么可以耍赖皮。”

      说着李瑶华便指着谜底给刘知忧瞧,竟是个鼠辈的“鼠”字。

      李存勖摸着李瑶华的头,道:“今日是你刘姐姐的生辰,自然是要偏宠她些。”

      李瑶华似懂非懂,道:“哦?”

      刘知忧却是拉下脸来,道:“怎么就‘鼠辈’了?这个女的凭什么以为自己了不起!这玩意儿谁写的!”

      见刘知忧情绪不对,李存勖也不好劝些什么,便柔声道:“何人所写,大可站出来,本世子自有公论。”

      接着令人里头走出来一个明净白皙的少年,拱手作揖,道:“禀夫人,是小人所写。”

      刘知忧道:“为何糟改原诗?”

      原诗句乃是讥讽蜀国后主刘禅:蜀朝昏主出降时,衔璧牵羊倒系旗。二十万人齐拱手,更无一个是男儿。

      郭门高回道:“小人愚见,以为原诗不雅。”

      刘知忧轻蔑一笑,却也还是想听听他是如何个伶俐说法。

      郭门高道:“原诗乃是晋文帝手下文人,奉命讥讽蜀国后主刘禅,不战而降,乃懦弱昏君。过于直白露骨,以至于流俗。所以我将其改成了——蜀国贵妃之口吻。君臣毫无斗志,闻风丧胆,十四万人里没有一个死国的志士,没有一星半点丈夫气概。以女子身份骂人枉为男儿,泼辣而个性昭彰……”

      刘知忧淡淡地道:“说完了吗?”

      郭门高一愣,气势上请微微弱了下来,答道:“说完了。”

      刘知忧道:“投降还是死战,肯定是蜀国君臣上下反复商议过的。如果蜀主真的极为昏庸,那么这个女子,又是个什么素质?‘妾在深宫那得知?’她为了不给亡国担一点点责任,红口白牙,已经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了?”
      “作为王朝的‘贵妃’,君王‘昏聩’,她没有担负起后妃劝诫之责,本就是罪过,怎么能将自己摘得一干二线净?就算她不是唯一的贵妃,尚有‘中宫皇后’在。那么她作为位比丞相的‘贵妃’,受君王恩宠,怎么能在太平日子里一边享受着荣华富贵,而在国破家亡之时,还对君王语带讥诮?”
      “至于十四万兵卒,平素没有做过实事吗?征夫戍卒,出的力总比她一个后宫奢靡的贵妃多些。卸甲投降,也不过是听王命行事,如何能被骂得豕犬不如?她又是什么货色?若是她拿三尺青锋血溅三尺,说说也不打紧。可就是这么一个不曾劝诫、不知感恩的人,在你眼中成了三贞九烈?文人轻薄,可见一斑了。”①

      郭门高拱手,道:“小人原是感念蜀主李昭仪,故而给她作此戏文。”

      刘知忧道:“那便再给她赏个入侍‘新帝’的荣宠吧,也好将她的‘丑态’,发挥得淋漓尽致。”

      郭门高告罪,道:“‘丑角’怎可做主人公?”

      刘知忧道:“《隋/炀/帝/艳/史》、《墙头马上》、《莺莺传》……”②

      郭门高惭愧领命。

      李存勖笑道:“你‘禁/书’倒是看得不少啊。”

      刘知忧道:“知道个书名很了不起吗?下次我说我看过《先秦诸子文选》,你可也当真。”

      二人说笑着,携手步上香阶,步上楼阁,步上高台,俯瞰整个园子。

      “九州辽阔,四海广大,而自天上视之,不过点烟杯水,你我不过沧海一粟。神仙看我们,也如看蝼蚁一般吧。”

      继而雪霰纷纷扬扬,如天女散花。

      刘知忧伸出手去接,六瓣霜花,在她掌心消融:“下雪了。”

      雪花似乎爱煞了她,扑棱着往她脸上,耳际,脖颈飞旋,痒痒的,暖暖的,凉凉的,委实令人打了一个激灵。

      刘知忧伸手捂了捂脸,笑道:“哥哥,我们去游湖吧。”

      效仿雪夜访戴之风流?

      李存勖见她这般孩子气,便由着她拉着走。

      今年的冬日不是很冷,西池很大,并未结冰。二人上了小舟,倒也不划,任朔风吹着船,漂来漂去。

      李存勖打开了火折子,刘知忧嫌弃得拿出了夜明珠,船中登时耀如白日。

      “我闻着挺香的,这儿好像有酒啊。”李存勖拿着夜明珠找来找去,便从底下搜出来一瓮酒。他笑道:“这个好像是上次在这儿没喝完的,妹妹可嫌弃吗?”

      刘知忧道:“嗯,那就喝点儿酒暖暖身子吧。”

      二人撩了帷幕一角看雪湖,只是风雪太大,扑簌着飞卷进来。两人便只得躺在舟中,一边喝酒,一边说着话。

      外头是风声、水声、飘雪声、融雪声。里头却是酒香、衣香、发香、女子香。

      李存勖觉得安谧可亲,搂着刘知忧的脖子,埋在她颈间,呼出的气息,酥酥痒痒的。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后来变成了刘知忧一个人说话,渐渐地旁边人只剩下“嗯嗯”“啊啊”的附和之声。

      她拍了拍李存勖的脸颊,道:“这是要睡着了吗?”

      触及李存勖的脸颊,只觉得烫得厉害。刘知忧一个激灵,就跳了起来:“李存勖,你别睡啊,你这个样子,我们怎么回去啊。”

      刘知忧赶紧拍了拍李存勖的脸,叫着“醒醒、醒醒”。

      刘知忧叱道:“我的天呐,这链子掉的,你今儿不是来给我过生日的——又是来给我找事儿的。”

      刘知忧一掀开帷幕,只觉天地浩渺,倾耳无声。空濛的水汽,凝结着梅花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朔风卷雪,令人有仙人御风之感——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得划船……把湖中心的船,划回去。刘知忧觉得,明日,她定要将他打一顿。

      “好冷啊!李存勖这个杀千刀的,讨债鬼,倒霉蛋……气死我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们顺利带了回去,一回到西园,刘知忧赶紧去温泉池子里泡了个澡。又唤了大夫过来瞧,说是没什么事儿,就是近来累着了,加之喝了冷酒。只需暖暖身子,喝点儿参汤,修养两天便好了。

      刘知忧坐在李存勖床前,由着唐离擦干头发。这李存勖没什么大碍,她是不想在这边陪着他的。划了半个时辰的船,她现在只想念她的床!但李存勖抓着她的手,死死不放,就很吊轨了!捏得这么紧!刘知忧用力地掰,还是掰不开!刘知忧嘟囔道:“拿点开水烫一下,就该安生了吧。”
      抬头去瞧见,他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便拍了拍他的脸,道:“唐离你说他做什么噩梦了,这么难受?”

      唐离道:“要不我去拿点安神香过来?”

      刘知忧道:“那味道太冲了。你把上次师傅给我开的养神助眠的药草,拿过来煮着。”

      刘知忧抚上他的眉头,心道:“唉……很痛苦吗?”

      思绪却飘向了很远的地方,心叹道:世人各苦各。

      悠悠药草香里,刘知忧浅浅地睡去了。梦里有莺莺燕燕、落花、雪霰、美人、火把……隐隐绰绰,隐隐绰绰,最后只剩下闲敲棋子的声音。

      “醒了?”李存勖过来一把拉起她,“妹妹起来,我们去打雪仗。”

      “你……这么精神了?”

      “昨儿就是太困了——妹妹在我身边,我自然百病全消。”

      刘知忧本不想去,拉了拉被子,刚要启口推拒。李存勖一把将她抱下了床,招呼左右赶紧过来给她更衣,就在刘知忧半梦半醒,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她已经穿好了衣服,在妆台前,被李存勖一把抓着头发,扎了个麻花辫。

      “你打雪仗就打雪仗,你把雪沙子往我脖子里灌,算怎么回事儿!”

      “你打雪仗就打雪仗,你把雪团子往我嘴巴里塞,算怎么回事儿!”

      “总比你抹我眼睛好吧!”

      “你还拿铲子,铲起来就泼我!”

      “你怎么不说说你,找了五六个宫人,把我埋雪里当雪人堆!”

      “……”

      “……”

      一边玩着,一边闹着,翻来覆去同一句话,能吵吵半天。

      这时金夔夔拿着一大捧红梅花进来了,笑道:“煮了一大锅汤圆,殿下夫人可要用些?”

      刘知忧向李存勖丢了个硬邦邦的雪饼,击中他的脖颈。

      “他吃汤圆我吃馅!以后吃饺子直接给他下饺子皮。”

      李存勖走过去,将一个雪球揉在了她头顶,纷纷洒洒的雪团子,由眼前下落的时候,刘知忧整个人都是懵的!太可恨了,打个雪仗都是被碾压——不对,绝杀!

      而他跟个没事人儿似的,牵起她的手,就走:“唉……去吃汤圆皮。”

      刘知忧犹不解气:“往他汤圆皮里放点葱花。”

      李存勖笑看着她。

      刘知忧觉得自己好像气场都变弱了,便鼓起自振,道:“茱萸。”

      李存勖挑眉,笑着看着她。

      “陈醋。”

      李存勖点点头,仍笑着看着她。

      “鱼醢。”

      ……
      “芥酱。”

      ……

      “五香粉。”

      ……

      吃饭的时候,捷报传来。十二月廿八日,李克用占领幽州。而李匡筹逃奔沧州,为义昌节度使卢彦威所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九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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