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齐大非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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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知忧从李存勖那儿赢回来了青霜剑，在家还没想着炫耀呢，便给张文礼拿去嘚瑟了，张文礼在院中耍剑，到了中夜方止，便被刘知忧的大兄刘守文看到了。刘守文对宝剑赞不绝口，但还是嗔怪了她几句——无非是说这剑不是她赢来的！而是李存勖偏送给她的！
刘知忧对大兄的此番结论，自然是颇为不服，两兄妹嗷嗷争执了半天。
最后刘守文悻悻然道：“你快被大人卖给沙陀人了，还这么一副沾沾自喜，蠢不自知的模样。”
刘知忧亦反唇相讥道：“大人卖女与胡/人以图富贵，一次就已经很过分了，如今还要第二次。”①
刘守文亦知她心中颇有怨怒，毕竟政治联姻里，她无异于人质，一旦翻脸，便可能性命不保。刘守文宽慰了两句，刘知忧拂袖不顾。
三日倏忽而过，这日一早，天才蒙蒙亮，张文礼如往常一般在院里练剑，大约是青霜剑乃王者之剑，张文礼顶不住剑气吧，一不小心胳膊练脱臼了，刘知忧一早起来，还没顾上吃早膳，便带了张文礼去医馆。
刚出了医馆，见桥边丁香堆雪，煞是可爱，便停了车马，在这玲珑小店里，喝一碗面片汤。
“丹脸腻，双靥媚，冠子缕金装翡翠。此艳色，岂是琼花堪比。”李继韬骑着青骢马，拿剑鞘抬起了小店的帷幕，刘知忧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丁香盈盈洒洒，共春风拂人眼目。少年轻裘缓带，落了一身雪，嘴角仍噙着浅浅笑，略有妖意。
可在刘知忧眼里，却未免煞风景。
“这可是首艳情诗！李继韬，瞧把你能耐地，要不要把你舌头割下来当下酒菜啊。”刘知忧忙捂住了碗，还是掉了一片粉白色花瓣在面汤内，她就着面片汤喝了一口，落落大方的端雅仪态，争叫人打心眼里瞧着欢喜，冷不丁想起了何谓“秀色可餐”。
李继韬倒是并不怪罪她的严词厉色，却好似被她优雅的姿态打动，翻身下马，便从围栏处蹿了进来好整以暇地在她对面落坐，施施然笑道：“来碗面片汤，跟这位姑娘的一样。”
“李公子，酸辣面片汤好吃吗？”赵檀儿揶揄道，还不忘时不时往李继韬碗里添辣子。
“李公子这是打哪儿去啊？”张文礼放下筷子，对李继韬问道。
“自然是去‘章华台’。”李继韬看着刘知忧道，“要不要一起？”
赵檀儿道：“李公子，我家姑娘与你不熟，虽说我们燕赵儿女不似中原拘束，但也请你知避嫌，懂进退，让别人误会了就不好了，若是伤了你李家大公子的清誉……”
自打来了河东，李继韬便有事儿没事儿在刘知忧面前晃悠，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儿，无非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许在外人眼里，李继韬配刘知忧也算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堪堪良配，可在刘知忧从小玩到大的赵张眼里，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李继韬笑道：“是吗？刘姑娘与我们世子殿下，倒是一点儿不避讳啊。又是翻了十几里山路，又是收了人家的礼物，现在连大庭广众的聚会都不需要避忌了——你猜别人会怎么想？”
赵檀儿薄怒道：“说什么胡话！谁稀罕你们河东的世子公子，我家姑爷是卢龙节度使李匡威之侄李严，其人‘通古今有辩才，能使张仪绝倒，苏秦噤声’。”
世人皆知“刘仁恭女，以德才淑令为世所仰慕，而慧黠轻艳，倾动流辈，传说者增益而附丽之，往往出名域外。”卢龙节度使李匡威之侄李严，曾为其作《佳人歌》，因着文采斐然，世人传唱，刘知忧也因此闻名。故而人们相信他赞美的姑娘，自然不会比《佳人歌》的李夫人逊色。
就中最朗朗上口，为人所知的便是那句：秋水为神玉为骨，赵李倾城总不如。
张文礼在一旁补充道：“我家姑爷：明敏多文武艺，卓尔不群，遗世高蹈。博闻强识，精于天人之会，是良平一流的人物，而温美过之。不知李公子，在你河东，堪堪第几？”
卢龙节度使李匡威没有儿子，对这个聪慧的侄子十分爱重，若是他不曾被李匡筹夺位，李严便会是未来卢龙的掌舵人，而她刘知忧便会是卢龙节度使夫人。可是这一切，都已成了镜花水月，而造成如此境地的便是她的父亲——刘仁恭要的才不是卢龙节度使的岳丈，他要的是整个卢龙，四十九岁持旌节，富贵一方……也许她的父亲，要的还有更多……
设计李匡威李匡筹兄弟，企图一举平幽州，成为卢龙之主。而后平幽州不利，又想要借助河东李克用的势力——刘知忧何以对她父亲的计划，看得如此透彻？无他，日久见人心罢了。
她的父亲自是良平一流的人物，更何况在智囊匮乏的河东集团，她父亲的加入，使得李克用如虎添翼，故而深得宠信，连智者盖寓都与他交心，成了知己良朋。如今，她的父亲想要的无非是为自己再上一层保障而已，这个保障便是她的婚姻。②
政治联姻是这个世界上最脆弱的关系，却也是最牢不可破的关系——
说它脆弱呢，无非是因利益而抱团，也会因为利益而反目。但若是利益一致，便是油泼不进的瓷实。
可是一旦反目，她又会置身于那样的危险境地——若非刘仁恭起兵反叛李匡筹之前，着心腹将她从燕宫偷了出来，否则，她应该已经如同静乐公主和宜芳公主那般，被杀了祭旗了。
她应该感到幸运的，至少自己是个对父亲而言，有用的人。那么除了延续自己的价值外，还能有别的路子吗？河东世子李存勖——博综艺术，才兼文武，是桓玄一流的人物。
跟他谈艺术，抑或谈家国，难免落了下乘，仿佛是她有意接近，有心卖弄。所以她选择了翻山越岭，爬了十几里的层林，这一“进可攻，退可守”的方略。密林之中全是护卫，若是她能被允许进去了，便成功了一半。事情的发展比预想的要顺利得多，她成功见到了李存勖，而后又得到了青霜剑，甚至还得到了他的邀约。于他，是遇见了一个风流灵巧的姑娘。于她，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至于李严，刘知忧并无过分的情感。只是被动地接受了一个优秀少年的求婚，他对她很好，但她确然是不明白的，何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仿佛一个优秀少年的爱慕，也不过是为她的优秀添砖加瓦罢了。
可现如今，李匡筹夺位，李匡威被杀，刘仁恭与李匡筹决裂，李严和她的婚姻，已是一纸空文。
念及此，刘知忧眼神暗了暗——可能于她而言，他也是不同的吧？
李继韬道：“我倒是听过这么一段逸闻……”
刘知忧往他嘴巴里塞了一只蟹黄包：“食不言，寝不语。”
蟹黄包里有浓浓的汤汁，李继韬赶紧拿起茶盅往嘴巴里灌，口中嗷嗷只道：“好烫好烫……”
桌上的几人，皆抿嘴而笑。
却见李继韬笑道：“若是团儿有吩咐，别说‘食不言寝不语’了，便是‘生平无二色’，我也可以做到。”
“团儿”便是李继韬对刘知忧的爱称，刘知忧乳名“花团”，只因孩提时候，刘仁恭友人来拜谒，见到刘仁恭儿女承欢膝下，一个个粉雕玉琢，玉雪可爱，不禁赞叹道：“刘使君好福气，真是琳琅满目，花团锦簇啊。”
“琳琅”便是她最为出色的姐姐，而她便因着可爱，得了“花团”为名。
刘知忧皱眉道：“我喜欢话少的，最好是个哑巴。”
用完了早膳，一行人在晋阳街上，走马观花，好一会儿才来到了章华台。章华台门庭若市，热闹非凡，内场的比武已经开始了。
刘守文见到刘知忧和李继韬一同进来，颇为意外，而后想到刘知忧认识李存勖一事，便了然了，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要把妹妹往自己那厢领。
“守文兄，我要跟承妹妹坐一块儿。”
刘知忧失笑：“承妹妹？”
赵檀儿忙拂开了李继韬的手：“‘承妹妹’也是你叫的？”
刘守文脸上红红白白，顾忌着他们扎堆在这儿，太过惹眼，一甩袖子便走了，只嘱咐了一句：“自己跟过来。”
刘知忧道：“世子邀了我来，自然给我安排了位置，哪里需要到你们那儿挤着？”
语罢，便有奴婢们过来引着他们走向自己的位置。
刚落了座，赵檀儿便编排道：“我见那个李家公子就烦，天地间竟然有这般弩才！”
张文礼轻声道：“檀儿姐姐少说两句吧，那几位女公子，往咱们这儿瞧呢。”
刘知忧望望过去，上头的几位，都是李氏宗女，有的花枝招展，有的娴静大方，有的雅人深致……确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倒是人群里的几位贵介公子，模样还算俊俏。
赵檀儿暧昧地笑道：“我看这个场面，该不会是要给女公子们择婿吧？”
“就中生得最好看的那位，便是原蒲州主帅王重荣之子。可是王重盈的儿子王珙任陕州节度使，王瑶任绛州刺史，都与他争位呢。一个男人要用婚姻来自保，也是可悲，可惜‘齐大非偶’的道理，也不是人人都懂的。”坐在刘知忧身边的娇美少女说笑道，略有深意地瞧了刘知忧一眼。
刘知忧却天真烂漫地笑道：“我竟不知，姐姐说得是王珂，还是我了？”
这娇美少女便是李琼华，幼有慧色，长而贤明，到底是秦国夫人亲自教养的，虽不是亲生，却有着秦国夫人的智慧练达。可她听了刘知忧单刀直入的回答，竟也是微微怔愣，旋即又是一副优雅模样：“当然是说王珂，妹妹怎么会想岔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齐大非偶
